第1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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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遙遙自告奮勇道:“我來做我來做!” “行,遙遙煮?!敝x奶奶笑呵呵道,“犟犟呢?來奶奶這兒。” 犟犟耷拉著腦袋慢慢走過來,坐在謝奶奶跟前嚶了聲。謝奶奶心疼道:“犟犟這是怎么啦?誰欺負(fù)你了?” 犟犟臟兮兮小毛臉上寫著委屈:“嗯!” 謝奶奶趕緊抱起它來,一點(diǎn)兒不嫌棄它一身魚腥味兒,還道:“哎喲這臟的,不委屈不委屈,奶奶帶乖乖去洗洗啊?!?/br> 程遙遙酸溜溜地嘀咕:“還乖乖呢,臭臭吧!” 謝昭走到她身邊,忽然一把抱起她來:“meimei不委屈,哥哥帶你去洗洗???” 謝昭笑意里透著絲痞,程遙遙猝不及防被他撩得小鹿亂撞,嚷嚷道:“你耍流氓!” 謝昭抱著程遙遙轉(zhuǎn)了一圈才放下,提著魚去院子里剖了。大黑魚肚子里掏出的內(nèi)臟都埋進(jìn)菜地里當(dāng)肥料,剩下個白色的魚泡,問程遙遙:“要踩嗎?” 程遙遙:“……我不要!” 謝昭只好把魚泡洗了洗跟魚放在一起。 程遙遙又跑過來趴在他背上,看著謝昭利索地刮魚鱗,好奇道:“為什么要踩魚泡啊?” 謝昭想了想:“……玩兒?!?/br> 小時候難得吃魚,每次剖魚時謝奶奶都會把魚泡丟在地上給他踩著玩。用力踩破魚泡,那“啪“地一聲是童年里為數(shù)不多的快樂回憶。 程遙遙聽完很久都沒有作聲,忽然湊過來往謝昭臉上蹭了蹭。謝昭被她這小動物似的安慰弄得心里發(fā)軟,經(jīng)年累月留下的那些裂痕都在程遙遙的愛意里漸漸彌合。 程遙遙又道:“丟地上,我也玩兒一次!” 謝昭把魚泡仍在地上,程遙遙抬起腳踩下去,魚泡軟軟的,直接從她鞋底滑了出去。程遙遙追著踩了好幾次都沒成功,氣道:“騙人的!” 謝昭把魚泡踢回她腳邊,道:“用力?!?/br> 程遙遙一手扶著謝昭,抬腳,狠狠踩下去。啪地一聲,魚泡踩爆了。 程遙遙維持著原動作一動不動。 謝昭道:“怎么了?” 程遙遙哭唧唧:“我要洗腳!” 拖鞋和腳都用香皂洗了好幾遍,程遙遙還是疑神疑鬼的:“還有魚腥味兒?!?/br> 謝昭看眼她雪白腳丫和粉潤腳趾,呼吸沉了沉:“沒有。” 程遙遙突發(fā)奇想,翹起腳尖:“你聞聞?!?/br> 謝昭忍不住抓住她腳踝,眼色沉了沉,忽然松開了手。 謝奶奶抱著洗干凈的犟犟出來了,見程遙遙洗腳,道:“怎么了?” 得知程遙遙是踩魚泡弄臟腳后,謝奶奶氣笑了:“多大的人了,還踩魚泡玩兒!昭哥兒也不攔著?!?/br> 程遙遙委屈,就是謝昭慫恿她玩兒的! 謝昭端起魚,對程遙遙道:“meimei,魚怎么做?” 程遙遙立刻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高興道:“黑魚番茄鍋?!?/br> 謝奶奶道:“沒聽過這做法兒,啥味兒???” 程遙遙故意賣關(guān)子:“等我做出來您就知道了?!?/br> 黑魚被收拾得很干凈,肚子里的黑膜也去掉了。黑魚rou質(zhì)細(xì)嫩而少刺,最適合煮魚片。程遙遙滿意地把黑魚放在案板上,貼著魚骨取下兩大片魚rou。 程遙遙先把魚骨上的rou用勺子刮成rou泥,放在一邊備用。魚骨和魚頭下進(jìn)鍋里,加了靈泉和水熬煮成魚湯。 兩大塊魚rou則改刀切成雙飛片。程遙遙刀工嫻熟,只見刀鋒閃爍不停,兩大塊魚rou很快就變成了薄如蟬翼的白玉色魚片。魚片放入盆子里,打進(jìn)一個雞蛋清,再加入料酒,鹽巴和白糖、淀粉抓勻,放在一旁備用。 菜園子里的番茄長得好,一個個個頭碩大,酸甜多汁。洗干凈放在案板上切開,汁水四濺,沙瓤飽滿。熱鍋熱油,把切碎的番茄倒進(jìn)鍋里加少許糖快速翻炒,番茄很快就出汁起沙,再加剛才熬煮的魚骨湯燒開。 等一鍋番茄湯煮開后,加少許鹽和胡椒粉調(diào)味,轉(zhuǎn)大火,把魚片放入鍋里輕輕推開。魚片很快就卷翹變白,等湯再次沸騰后立刻撈出。 一道雷聲閃過,雨勢又大起來,雨水炒豆子一般打在瓦頂。謝家廚房里點(diǎn)著兩盞油燈,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圍著桌子吃飯。 紅色濃稠的番茄湯里浮著白玉魚片,上頭點(diǎn)綴碧綠香菜段,冒著熱氣。在潮濕的雨天里,喝一碗熱騰騰酸甜可口的番茄湯,簡直渾身舒坦。魚片放入口中一抿,就像在舌尖上化開了一般,一點(diǎn)刺也沒有。 謝奶奶和謝緋都很喜歡這樣的口味,謝昭的那碗則特地加了辣椒,喝得他鼻尖冒汗,菱唇紅潤,眼睛卻是閃閃發(fā)亮。 小奶貓犟犟也很滿意,它得到了一碗特質(zhì)的魚rou小丸子和魚湯,一點(diǎn)調(diào)味料也沒加,鮮得喵喵叫。犟犟也不鬧謝奶奶了,埋頭喝得津津有味,毛毛臉又弄臟了。 謝緋道:“魚rou真好吃,哥你明天還去撈吧。” 謝奶奶挑了兩片魚rou放進(jìn)程遙遙碗里,道:“你以為天天運(yùn)氣都能這么好呢?那是上游的魚塘水漫出來了,魚被沖到下游,剛好掉進(jìn)田里出不去。” 程遙遙道:“那帶個網(wǎng)去撈吧。” 謝奶奶更是好笑:“那可是集體的魚!昭哥兒拉個網(wǎng),還不被抓起來???” 謝昭道:“村東那片水稻田地勢低,我明天上工再抓抓看。” 程遙遙高興地道:“那再抓點(diǎn)兒小龍蝦吧。” “好?!敝x昭應(yīng)下了,隨口提了一句:“大隊食堂打算重開,你想去上工嗎?” 程遙遙把不吃的魚皮給犟犟吃,吊在半空看犟犟夠不著急得蹦跶,隨口道:“不去!” “那就不去?!敝x昭夾了一塊魚rou放在程遙遙碗里,“別欺負(fù)它了,吃飯?!?/br> 林大富聽了謝昭的回復(fù)后,沒多大意外。謝昭把程遙遙看得眼珠子似的,哪肯讓她來食堂干活兒,他就是白提一句。 林大富沉吟道:“可知青們那邊情緒大得很,她不出工,我這工作難做啊?!?/br> 謝昭斬釘截鐵道:“有我在,她就不用干活。” 林大富才要開口,一條煙就塞了過來。林大富“嘶”了一聲趕緊夾在胳肢窩底下,左右看了眼,大雨滂沱,沒人看得見聽得見他們的對話,這才松口氣:“你這是干啥!叔打小兒看著你長大的,還能收你這個!” 謝昭道:“不能讓您難做?!?/br> 這煙是牡丹,5毛一包,干部煙!他平時身上總揣著一包皺巴巴的大前門,三毛六一包,進(jìn)城開會的時候裝門面的。這還舍不得抽,平時只抽旱煙。林大富摁著那條煙,咬咬牙愣是沒舍得推回去。 林大富訕訕把煙塞進(jìn)懷里,忍不住說了句:“那程遙遙嬌滴滴,我一早說她不是干活的料兒,也不是咱們甜水村養(yǎng)得住的?!?/br> 謝昭道:“ 我養(yǎng)?!?/br> 林大富怔了下,看著謝昭。謝昭平靜地與他對視,不閃不避。林大富倒是先移開了眼,把旱煙桿叼進(jìn)嘴里:“行,你干活兒去吧?!?/br> 謝昭臨走前,冷不丁問道:“大隊怎么忽然想開食堂?” “這……有隊員提議嘛?!绷执蟾粏芰艘豢?。 謝昭沒再多問,提著東西走了。林大富叼著旱煙桿,望著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出神。謝昭如今不同了,咋越看跟他爹越像? 琢磨著謝昭臨走前的那句問話,林大富皺皺眉。開食堂這事兒是程諾諾跟他提的,林大富先前還以為程諾諾想再去食堂上工,可程諾諾卻提議讓程遙遙去食堂上工,還說程遙遙的手藝比她強(qiáng)。 這話林大富當(dāng)時就覺得不靠譜!食堂雖然不像下田要風(fēng)水日曬,可一天要煮幾百個人的飯菜,也相當(dāng)累人。當(dāng)初程諾諾在食堂上工時,光負(fù)責(zé)煮菜,洗菜淘米做飯燒火這些累活兒都是幫工干的。那程遙遙一看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哪像是會做飯的,更別提在食堂干了! 林大富越想越覺得窩囊,他堂堂一個大隊長,怎么又讓程諾諾給忽悠了!可別讓謝昭起了疑,倒以為自己故意跟他要好處呢!林大富抬手就招來會計,告訴他程諾諾那一隊女知情現(xiàn)在的活計太累,給她們換換。 會計心領(lǐng)神會地去了。原本大隊就是照顧那群女知青,讓她們挖田埂放水。搶收可累人多了,站在水里一泡就是一天,那螞蝗水蛭更是少不了。既然她們不領(lǐng)情,就還讓她們干原來的活兒去! 謝奶奶一語成讖。這場大雨連續(xù)下了大半個月,甜水村的雨水漲到了橋面上,水田里更是被淹得一塌糊涂。村里的壯勞力們冒著大雨去田里挖口子放水,搶收糧食,給山瓜和作物蓋棚子,人人都熬得脫了一層皮。饒是謝昭年輕力壯,又有程遙遙用靈泉和美食給他補(bǔ)養(yǎng)著,臉頰也消瘦不少,線條越發(fā)冷厲。 過程雖然辛苦,結(jié)果卻是喜人:由于甜水村反應(yīng)及時,冒雨搶收,這一季的糧食作物保存了七成以上。壩上村的大隊長這陣子跟謝昭來往密切,得到消息后也及時派人搶收,損失也不大。 而周邊的桃庵村、哭水村和小杏村等七八個村子,大雨天人人都在家休息,等到大雨連著下了兩個星期才反應(yīng)過來不對勁,陸陸續(xù)續(xù)開始搶收,糧食和作物早就爛在了田里,損失慘重。 甜水村和壩上村受到了上級的褒獎,林大富和支書一群人樂得滿面紅光,回到村里特地搞了個煞有介事的表揚(yáng)大會,表彰這次在搶收勞動中表現(xiàn)優(yōu)秀,不怕苦不怕累的隊員們。 而村里人都知道,這件事中最大的功臣是謝昭。如果不是謝昭再三提醒,林大富也不會下定決心搶收,甜水村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謝昭接到通知要參加表揚(yáng)大會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不去。程遙遙拉著他胳膊晃:“去嘛去嘛,這是你應(yīng)得的榮譽(yù),干嘛不去!說不定還要給你掛大紅花呢!” 謝昭頓時更堅定了:“不去!” 謝奶奶拍板了:“去!你不僅要去,咱們?nèi)胰硕既?!這是光彩的事兒,為啥不去?” 謝昭聞言才終于點(diǎn)了頭。 表揚(yáng)大會那天晚上,村口的小戲臺上掛著大紅紙,寫著“勞動光榮,搶收圓滿”。大隊長和支書等干部輪流在臺上發(fā)言,紅光滿面的。他們進(jìn)縣城開會,可是收到了上級的嘉獎,夠他們吹噓好久了! 等干部們發(fā)言完畢,又開始喊隊員們上臺接受表揚(yáng)了。那些糙漢子一個個忸怩地不肯上去,你推我擠的,等上臺了個個站得筆挺,恨不得踮起腳,好讓臺下的媳婦兒孩子看看自己的神氣樣兒。 臺下的村民們善意地哄笑著,特別是自家男人在臺上的女人們,笑得格外嬌羞。 當(dāng)大隊長叫到謝昭的名字時,全場忽然安靜了一瞬,各種目光從四面八方看過來。 謝昭,謝奶奶,謝緋,還有程遙遙。地主家僅存的三個人,和美如珠玉的城里女知青,四人組成了一支奇異的隊伍。 程遙遙優(yōu)雅矜持地挺直肩背,余光掃過謝昭,他也是面色自若。謝奶奶亦是沉穩(wěn)大方,對謝緋道:“小緋,把頭抬起來。” 程遙遙握緊了謝緋冒汗的手,她睫毛顫抖,在心中默念著不能丟謝家的臉,終于也把頭抬起來了。 全家人今天都換了最體面的衣衫。謝奶奶藍(lán)色的布衣漿洗得筆挺,花白發(fā)髻抿得一絲不亂,端坐在那兒,讓甜水村的老人們依稀看見了當(dāng)年那個地主家太太的模樣。 一時間氣氛有些怪異,支書捅捅林大富,林大富咳嗽一聲,大聲道:“謝昭!快上來!” 程遙遙小聲鼓勁兒:“快去呀!” 謝昭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邁開長腿向臺上走去。謝奶奶,謝緋和程遙遙都自豪地看著他。 謝昭新剪了短發(fā),將他凌厲英俊的五官完全展露出來。他肩寬腿長,比旁人都高出許多,站在臺上猶如鶴立雞群,讓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眾人終于發(fā)現(xiàn),那個陰郁沉默的地主家狗崽子,已經(jīng)長成了如此優(yōu)秀的男人。場下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的臉都悄悄紅了,特別是林璐璐,眼睛閃閃發(fā)光地看著謝昭。 而謝昭的視線越過眾人,落在程遙遙臉上。程遙遙對他露出燦然的笑容,沖他豎起兩根大拇指。謝昭唇角一彎,從林大富手里接過獎品。 林大富沖眾人道:“來,為謝昭同志鼓掌!” 程遙遙和謝緋用力地鼓起掌來,周遭卻是一片安靜。眾人神色各異,有人道:“謝三那可是地主家的狗崽子啊,也能上臺受表揚(yáng)?“ 也有人遲疑道:“要不是他,咱們村這次損失可就大了?!?/br> 眾人都沉默著。謝緋的手掌拍得生疼,在這難堪的寂靜里,她眼里再也忍不住涌出淚水,停下了手。 啪啪啪,孤零零掌聲持續(xù)著。程遙遙把手都拍紅了,桃花眼灼灼地望著謝昭,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自豪與驕傲?;椟S的燈光里,程遙遙猶如明珠生暈,燦爛光華。 程遙遙充滿愛意的目光望住謝昭,變成無堅不摧的盾牌,保護(hù)著他。周遭一切異樣目光都被擋在外,侵?jǐn)_不了他分毫。 謝昭心口guntang,恨不得沖下臺去將她擁進(jìn)懷里。他何嘗需要世人的認(rèn)同,他唯一想要的,只有她而已。謝昭與程遙遙遙遙對視,臉上冷峻神情猶如春水化凍,揚(yáng)起一個從容的淺笑。 謝奶奶眼含熱淚,抬手鼓起掌來。謝緋望著哥哥,也終于擦干眼淚跟著拍起手來。 臺上的男人們都鼓起了掌。謝昭微怔,旁邊的林大關(guān)和林貴各一邊搭住他肩膀,其他漢子們也紛紛親切地拍他一下,推他一把。這陣子謝昭和其他村民一塊兒搶收,他干活多說話少能扛事,漸漸的倒成了領(lǐng)頭的那個,一起干活的人都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