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茵更惱火了，指著那碗水：“喏，就這碗！”

    程諾諾忙拉著程遙遙道：“遙遙姐，我會賠你楊梅和糖的！”

    程遙遙拿起那大碗一看就放心了，道：“這碗水是我放的，沒事。”

    說著拿勺子把鍋里的楊梅撥弄了一下，楊梅已經(jīng)完全縮小，楊梅汁紅艷艷地飄出誘人的香味兒，水多點少點無所謂。

    張曉楓也打著圓場，拉著韓茵道：“行了行了，遙遙都說沒事兒了?！?/br>
    程遙遙拿飯盒把楊梅撈出來，又用一個搪瓷盆裝了湯汁，笑道：“成了，涼了就能喝啦。咱們回屋。”

    三人直接端著楊梅和湯走了，撇下程諾諾孤零零站在原地。程諾諾死死咬著下唇，目光幾乎要在程遙遙纖細的后背上瞪出兩個洞來。

    沈晏才進門，就將她這個眼神收入眼底，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這樣的諾諾跟他所知道的太不一樣了，這還是他的諾諾嗎？

    楊梅汁和楊梅擺在桌上，散發(fā)出甘酸甜美的味道來，那香氣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讓人光是聞一聞就心神俱爽。

    韓茵還在那兒嘀嘀咕咕：“那程諾諾是不是想使壞啊？”

    程遙遙拿起一顆楊梅，這楊梅煮后體積縮小了許多，變成了深紅色，rou都緊縮在一起。丟進嘴里吮了一口，忽然瞪大了眼睛。

    ”有那么好吃嗎？都呆住了?！绊n茵和張曉楓嘴饞地湊上來，也想拿一顆楊梅干吃。

    程遙遙忽然回神，忙張開手臂把楊梅和楊梅湯都護在懷里：“不準碰不準碰?！?/br>
    面對哀怨的韓茵，程遙遙承諾道：“明天，明天我給你做更好吃的。”

    說完，不顧韓茵抱怨連天，程遙遙小心地把飯盒扣上，又把放涼的楊梅湯灌進水壺里，浸在冷水里保鮮。

    第22章 東魁楊梅干

    今天又是個好日頭，天空藍瑩瑩的，清晨的風(fēng)還帶著涼氣。人們天沒亮就上工了，挽著褲腿站在田中忙得熱火朝天，爭取在毒日頭出來前把活兒干完。

    林大富跟一干大隊干部站在田埂上，背著手道：“按照這個干法，在梅雨來之前咱們就能忙完。”

    支書吧嗒著沒點上火的旱煙管，皺眉道：“梅雨來啦，知青宿舍的事兒得趕緊解決?！?/br>
    林大富眉心擰著疙瘩：“男知青還好說，可幾個女知青怎么安排？”

    干部們對視一眼，沒人吱聲兒。

    家家戶戶都有男人，嬌滴滴的女知青住進村民家不方便還在其次，安全才是大問題。要是弄出什么丑事，他們跟上頭可沒法兒交代。特別是那個程遙遙，美得太邪性了，甜水村這么多輩都沒出過這樣的美人兒。她像一朵名貴的花，在甜水村這片土地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眾人都裝聾作啞，林大富咬咬牙，一揮手道：“等水田里的活完了，就把知青的村民們召集起來，讓他們自己選愛住誰家住誰家！知青宿舍那邊我看過了。墻上都出了裂縫，經(jīng)不住幾場雨……”

    林大夫之所以能當上大隊長，就是因為他能扛事，肯做決斷，其他幾個光會打太極的，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行事，簡稱不作為。

    既然林大富肯擔(dān)這個責(zé)任啊，知青們住進村民家后發(fā)生什么事也都與他們無關(guān)了，其他人紛紛點頭。

    就在這時，眾人眼前一亮。

    程遙遙穿著件粉色罩衫走了過來，烏黑長發(fā)扎成麻花辮垂在肩膀，像清晨里一朵含苞帶露的荷花：“大隊長，支書，各位干部早?！?/br>
    一幫大老爺們頓時忍不住挺起胸膛，努力在這位城里姑娘面前表現(xiàn)得精神一點：“早，早，程知青上工啊？”

    程遙遙淺淺一笑，道：“是啊。一會兒就去?！?/br>
    年輕點的會計對程遙遙十分關(guān)切：“聽說程知青現(xiàn)在在大豆地跟謝三一塊干活?？尚量喟?？”

    程遙遙道：“不辛苦，比水田干活輕松，多虧大隊長體恤我?！?/br>
    林大富聽了心里舒坦，清清嗓子道：“程知青找我是有啥事?。俊?/br>
    其他人識趣地走開了。

    程遙遙這才開口笑道：“是這樣。大豆地那邊有點遠，我每天中午回來吃飯，一來一回太浪費時間，我就不回來吃午飯了。我每天從知青宿舍的早飯里拿兩個窩頭，中午我的那份就讓其他知青替我領(lǐng)，這樣成不？”

    程遙遙昨天已經(jīng)這樣做了，今天只是知會林大富一聲兒罷了。

    林大富點頭：“是，這事兒我昨兒還跟會計商量過，本想著給你添進公分里。你想得更周到，就按你說的辦?！?/br>
    程遙遙想起來似的，道：“對了，我看謝三每天也沒吃午飯呢?！?/br>
    林大富皺了眉，道：“謝三怎么也不跟我提？”

    程遙遙眨著無辜的眼睛：“他知道你日理萬機，不好意思拿這種小事兒麻煩您吧？”

    林大富沉吟半天，道：“他為公社勞動，吃食堂是應(yīng)當應(yīng)分的。這樣吧，他前幾天的口糧都補上，月底發(fā)糧的時候就補給他，今天就先再克服一下?！?/br>
    程遙遙脆生生道：“沒事兒，謝三的干糧我已經(jīng)先拿上了。中午從食堂扣掉就行。那我先走啦?！?/br>
    林大富擺擺手，自己背過身去。謝三因為出身問題，常常被派些吃力不討好的活計，公分也是算得最少的。林大富作為大隊長，總要顧及全局，對這些行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每天讓人餓著肚子去上工，農(nóng)民出身的林大富想想都深惡痛絕。

    還有，食堂都是可著人頭做干糧，謝三前幾天沒領(lǐng)窩頭，那剩下的窩頭哪兒去了？這可是嚴重的貪污問題！

    程遙遙跟林大富說話耽誤了一會兒，走到小路口時沒看見謝三，估摸謝三自己先走了。她抱著飯盒，自己向小路上走去。

    這年代的農(nóng)村人煙稀少，小路上格外僻靜。路邊的蘆葦尖尖上還掛著露珠，野百合含苞待放，一大叢金銀花垂下藤蔓，白色金色的喇叭形花朵吐出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金銀花在夏天可是一味做甜點涼茶的好食材。程遙遙踮起腳尖，扯住金銀花藤往下一拉，嘩啦啦下雨般撒了滿頭滿身的露水和花瓣。

    “哎呀！”程遙遙狼狽地擦著臉，身上粉色罩衫都被弄濕了一大塊，雪白肌膚若隱若現(xiàn)。

    前頭忽然轉(zhuǎn)出一個模樣普通的男人來，農(nóng)民打扮，背著一捆柴，手里提著柴刀，跟程遙遙撞了個對臉。

    程遙遙嚇了一大跳，男人顯然也吃了一驚，看見程遙遙的臉時眼睛都直了，直勾勾盯著她半天回不了神。

    四下無人，程遙遙炸了毛，僵硬地瞪著那男人，面無表情的臉看著冷艷絕倫。

    還是那男人先開口：“你……你是城里來的知青吧？那個程知青？”

    男人笑容憨厚：“我是村東頭的，聽說過你。”

    程遙遙這才松了口氣，道：“我等謝三一塊兒下地干活兒。你看見謝三了嗎？”

    男人道：“沒。我剛砍柴回來，路上沒見著人?！?/br>
    男人說著，把背上的柴往上托了托，走前還好心提醒道：“這道上太偏了，你一個人可不敢走?！?/br>
    程遙遙點點頭：“哎，謝謝你。”

    不用男人提醒，程遙遙也不敢自己走了。剛才可真嚇了她一跳。程遙遙扁了嘴，又摘了一會兒金銀花，就坐在路邊蔭涼處等著。

    過了會兒，終于聽見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傳來，停在她身邊：“起來，走了?！?/br>
    程遙遙氣鼓鼓抬頭：“你怎么才來？”

    程遙遙桃花眼天生多情，這樣幽怨地看著人，襯著眼下一點淚痣，像在撒嬌。謝三別開眼，腦子也亂了一拍：“我……我給你帶了這個?！?/br>
    他摘下背上的大筐，取出一只嶄新小竹簍。竹簍上蓋著一些蕨類葉子，掀開來，紅得發(fā)黑的楊梅滿得都要漫出來！

    “是東魁！”程遙遙的氣頓時飛到九霄云外，扒著竹簍兩眼發(fā)光。

    這些楊梅顏色紅到發(fā)黑，每一顆都又飽滿又新鮮，足有乒乓球那么大！程遙遙迫不及待拿出一顆塞進嘴里，用力吮吸一口，酸甜汁水溢滿口腔。

    程遙遙兩眼彎彎，鼓著腮幫子拼命點頭：“唔，好甜！”

    謝三狹長眼眸里閃過一絲笑，接過程遙遙身上的水壺和飯盒放進大筐里，楊梅也收回來背上：“走吧。去泉水里洗過再吃?！?/br>
    其實這些東魁楊梅很干凈，鄉(xiāng)下人摘下后都是直接塞嘴里吃的?？沙踢b遙看著太嬌嫩，總要養(yǎng)得精細一些。

    楊梅浸入泉水里清洗后，撈出來瀝干，吃起來冰涼爽口。程遙遙雙手水淋淋，捧著用大葉子裹著的楊梅，一路上吃個沒完。

    楊梅吃多少洗多少，碰了水就容易生蟲。程遙遙洗了一捧，剩下的等晚上帶回去吃。

    謝三提醒她：“不要吃太多，會泛酸水?！?/br>
    “好吃嘛。”程遙遙停不了嘴，夏天吃楊梅太爽了，酸甜又解渴。她好奇道，“這么好吃的楊梅，你們村里人怎么不吃?。俊?/br>
    謝三淡淡道：“吃多了容易餓。只有孩子和實在吃不飽飯的人才會摘?！?/br>
    楊梅一旦開始成熟，就是滿坑滿谷地泛紅。可惜楊梅味道酸，又盡是汁水，吃不飽不說，還開胃，讓人一天能多吃兩碗飯。

    甜水村不缺水果，人們都不愛吃它。何況除了謝三知道的東魁楊梅，其他野生楊梅都酸得倒牙，除了害喜的婦人，誰耐煩吃它！

    孩子們倒是喜歡，不過比起楊梅，甜水村的夏天還有更多其他可吃的水果：桑葚，杏子，李子，油奈，西瓜，野葡萄……何況楊梅汁染在衣服上就洗不掉了，哪個孩子沒有因為被楊梅汁弄臟衣服，讓自家母親揍過呢？

    程遙遙問：“謝三哥，這東魁楊梅樹多嗎？好找嗎？”

    “多，不容易找。”謝三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程遙遙玫瑰色的唇被楊梅汁染得越發(fā)鮮紅，她自己不知道，無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謝三猝然轉(zhuǎn)開眼，可剛剛那一幕卻深深烙在他的視網(wǎng)膜末梢。

    此時程遙遙琢磨的卻是另一件事，一邊琢磨著，一邊往嘴里塞楊梅，不知不覺間，把一大捧楊梅都吃完了。她這會兒還沒覺得什么，等吃飯的時候，她就發(fā)現(xiàn)了后遺癥。

    程遙遙的牙齒軟得連豆腐都咬不動，更何況是有些硬的窩頭。她哭唧唧地舉著窩頭，肚子里咕咕叫，卻怎么也咬不下去：“牙齒好酸，怎么辦？”

    謝三把她的水壺打開，遞給她：“喝一點水緩緩，只能等牙齒緩過勁?！?/br>
    程遙遙最喜歡謝三這一點，他不會說“早知道”，也不會說教她。程遙遙接過水壺喝了一小口，忽然驚醒：“哎呀，我忘了，這里頭是楊梅汁！”

    程遙遙又把飯盒拿過來打開：“還有楊梅干！你嘗嘗看?！?/br>
    楊梅煮軟后縮小成紅艷艷的一小顆，舌尖勾住輕輕吮吸，沒有了澀味，只有黃砂糖純正的甜，把楊梅的酸襯出來，酸甜交融，引著人吃完一顆還想吃下一顆。

    謝三吃了兩顆就停下，程遙遙殷殷地看著他，男人總是冷著一張臉，看不出表情：“好吃嗎？”

    “好吃?！敝x三點頭，語氣認真。

    程遙遙高興道：“這些都給你。還有楊梅汁，你嘗一嘗?！?/br>
    水壺遞到唇邊，謝三盯著壺口，心臟開始狂跳，掌心也無意識地冒出汗來。剛才程遙遙玫瑰色的唇就貼在這上頭……謝三緩緩伸手去接。

    程遙遙想起來什么似的，轉(zhuǎn)身找了個小竹筒：“對了，用這個盛。”

    謝三猛地回過神來，額上冒出汗。他剛才簡直魔怔了！

    程遙遙小心翼翼倒出一點兒楊梅汁，只有竹筒小半杯的量：“喏，都喝光，一點都不準浪費。”

    竹筒是新削的，白嫩嫩的杯壁映著紅艷艷汁水，光是看著就令人心神舒暢。謝三仰頭一口喝下，喉結(jié)咽動，甘酸甜美的汁水滑入腹中，竟是精神一振。

    看著謝三眉眼間難掩的舒暢，程遙遙心里比自己喝了還滿足。她小心翼翼擰上瓶蓋，對謝三道：“你不是說你奶奶咳嗽嗎？你讓她每天兌水喝上一小杯，可以平喘安神的?！?/br>
    若是程遙遙單純送給謝三，他未必啃要，但聽說可以緩解奶奶的咳嗽，謝三沉吟一會，收下了。程遙遙還吩咐他：“楊梅汁我煮得濃，你湃在水缸里可以放一個星期。全都要喝光，一點不能浪費，知道嗎？還有楊梅干，曬干后可以多存一陣子，讓奶奶留著慢慢吃?！?/br>
    不用程遙遙提醒，謝三也不會浪費她的心意，點頭答應(yīng)了。

    見程遙遙捧著腮幫子，實在吃不下東西，謝三去找了些菌子，生火烤給她吃。窩頭也串在樹枝上烤熱了?？具^的窩頭皮焦內(nèi)軟，好入口多了。把烤蘑菇里的湯汁滴到窩頭上，鮮美汁水浸透窩頭，軟軟的好下咽多了。

    程遙遙吃飽了，捧著肚子犯困。謝三看她眼神懵懂，像只打盹的小貓，心里閃過一絲柔軟。

    自己不過隨口提一句奶奶的病，她今天就特地為自己帶來楊梅汁和楊梅干，還從大隊替他要應(yīng)得的口糧。這么多年來，謝三因為出身受盡冷眼和惡意，卻從未體驗過這樣毫無來由的善意和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