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要享其中的甜，也注定要受其中的苦！

    “稟陛下，草民并不覺屈才。”顏異依舊半垂著眼瞼，像一個恭敬臣民一樣不去直視天子：“之所以留在翁主府教導(dǎo)無憂翁主，本就是草民毛遂自薦…草民知曉無憂翁主事后便來到長安，這是草民求之不得的?！?/br>
    劉徹倒是相信顏異說的這話，一般的男子或許不會對一個女兒這樣有心。但調(diào)查過顏異的履歷之后就知道，他并不是一般人。

    明明是大族宗子卻至今未曾婚配，連婢妾都沒有，至于子女更是一無所出。

    很顯然，這都是因為陳嫣。

    這種事如果放在別的世家大族子弟身上，劉徹會覺得荒誕，可是放在顏異身上劉徹只覺得理所當(dāng)然——不然呢？那可是阿嫣！既然顏異已經(jīng)得到了阿嫣的愛情，這個其他人，包括他這個皇帝在內(nèi)的人怎么使勁兒都得不到的東西，那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一點兒代價！

    劉徹相信陳嫣有那個能耐，讓她愛上的人對她死心塌地！

    她對一個人無情的時候就足夠人魂牽夢縈了，而當(dāng)她確實愛上一個人，劉徹很難想象那意味著什么。

    凡俗的男子被神女所愛，是無處可逃的…可能會驚訝于她真的會被自己打動吧。

    顏異在陳嫣的愛情中已經(jīng)被毀掉了，如今這樣的表現(xiàn)只能說是意料之中，毫不出奇。

    看著這樣被摧毀地徹底的男人，劉徹忽然想問當(dāng)年他和陳嫣是怎樣結(jié)束的。從時間上來看，幾乎是一有了陳如意，他們就分開了，這是不合常理的！感情不是突然變化的，而在感情惡化到要分開之前，應(yīng)該有一段冷淡期。

    而冷淡期又怎么可能會親密…不親密就無法有陳如意了。

    劉徹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因為他很快意識到事情的真相可能和自己有關(guān)——他一直是個聰明人，而且對陳嫣有著很深的了解?；蛟S當(dāng)年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不能夠還原，但一些要素已然推導(dǎo)了出來。

    既然如此，再去問這個問題就有自討沒趣的意思了。

    深深嘆了口氣，劉徹揉了揉額頭的xue位，卻是淡淡道：“為什么阿嫣會選你，為什么偏偏是你？”

    其實劉徹還有沒說出口的話，既然偏偏要有那么一個人，為什么不能是他？

    如果陳嫣一輩子沒有喜歡過人，他大概還可以安慰自己，她本就沒心沒肺，不會喜歡任何人。而如今，他已經(jīng)是天下離她最近的男人了，何必再強求其他呢！

    可是陳嫣有喜歡的人，這個人現(xiàn)在就站在自己眼前…說實在的，劉徹沒有在這個人身上看到陳嫣非選他不可的理由。

    見顏異不語，劉徹又忍不住道：“顏卿，你來說說其中道理！”

    顏異沉默了大概有幾秒鐘，道：“稟陛下…大概世間萬物都逃不過一個‘恰好’，這其中又有什么道理可講呢…”

    其實事情并沒有那么復(fù)雜，陳嫣和顏異只是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遇見了正確的人！如果哪個要素變一變，或許就是另一個可能了。不過這個世上的事哪來的‘如果’？所以也只能說是‘恰好’，只能說命運就是如此。

    沒有道理，更沒有道理可講。

    劉徹再次轉(zhuǎn)頭凝視顏異，這一次沒有了那么多的探尋，恍惚倒是更多一些——顏異這話說的有沒有錯呢？其實是沒錯的。

    讓劉徹忽然想起陳嫣多年以前說的一些話…‘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很奇妙的，不能早不能晚，只不過是恰好遇到，說一句你在這里啊，而對方回一句你也在這里啊’。

    十幾歲、二十幾歲、三十幾歲時人有不同心境，喜歡的人自然也會不同！甚至十幾歲時喜歡一個人理所當(dāng)然，等到過了這個年紀(jì)再也不能真心喜歡一個人的也有…劉徹就差不多是這樣。

    少年時還有一腔熱血，還能夠去愛，再過一些歲月，越發(fā)被‘孤家寡人’這一重含義束縛、消磨，就真的不能真心愛一個人了！

    可是沒錯歸沒錯，讓劉徹承認這件事卻很難——原來他輸給這個人全然是因為命運的安排，就是因為對方占了一個恰好么？這種可能性有并且很大，可要劉徹怎么接受呢？

    普通人尚且難以接受這種‘不公’，更何況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了！

    劉徹的目光越來越冷，旁邊的韓讓已經(jīng)生出一身冷汗了。冷笑一聲劉徹才緩緩道：“顏卿…你可知你如今處境？”

    顏異并不回答，只是第一次直視了這位天子。眼睛里面并沒有憤恨、惶恐，出乎劉徹意料的，就連一絲一毫的銳氣都沒有。有的只是平靜，他就這樣看著人間的君王——并不因為自己竟然在愛情中得到了君王得不到而沾沾自喜，也不存在因為這件事而動搖。

    劉徹那一瞬間的感覺很微妙…他對于顏異應(yīng)該是厭惡的，因為他愛陳嫣，而陳嫣卻與顏異相愛。對于一個皇帝來說，顏異這種存在千刀萬剮都不為過！沒有立刻這樣做已經(jīng)很稀奇了，可以解釋為他對顏異這個人有好奇心，總要見一見。

    可現(xiàn)在見到了呢？

    出奇的，他依舊沒想殺這個人。

    這種感覺本身是沒有理由的，不過非要說出一二三來也不是不能夠。

    一來，和劉徹對陳嬌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有些相似。對于劉徹來說，陳嬌的定位從一開始就不是‘可以殺’的那一類，對方是和自己對等的（至少接近對等）。后來即使劉徹真的能夠?qū)﹃悑珊按蚝皻ⅲ膊淮嬖谶@樣做的可能了。

    這就是因為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形成思維定勢了。

    對于劉徹而言，顏異曾經(jīng)是他臣子的事情不值一提，真正定位對方的明明是‘情敵’這個身份。他是陳嫣喜歡，或者說曾經(jīng)喜歡過的人！這個標(biāo)簽打在他身上，劉徹就沒辦法簡單地處置對方。

    將一個人視之為‘?dāng)场揪褪菍Φ鹊捏w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運用皇帝的權(quán)威殺了對方？從技術(shù)上是可以這么cao作，但一開始就很難這樣選。

    打個比方來說，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喜歡上了一個人，另外還有一個情敵，情敵甚至都捷足先登了。這個時候得知情敵是自家企業(yè)的員工…所以平?？梢詫χ笥鸯鸥坏娜艘部梢酝ㄟ^炫富的手段擊退情敵嗎？

    有的憨憨或許會這樣，但但凡是有一點兒自尊的都會極力避免這樣的做法吧。

    二來，這個時候的劉徹再看顏異，很難說沒有產(chǎn)生憐憫之類的情緒。

    是的，就是憐憫。

    或許這樣說很可笑——一個求而不得的人去可憐自己那個已經(jīng)得到了珍貴之物的情敵？但事實就是如此。

    求不得和已失去，兩者誰更可憐可嘆一些，這恐怕是一個只有當(dāng)事人自己才能回答，甚至當(dāng)事人自己都不能回答的問題。

    當(dāng)劉徹從對方古井無波的眼睛中確定對方真的‘已失去’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抱有某種憐憫的情緒了——這大概算是某種另類的‘同病相憐’。

    而且在這個問題上，顏異rou眼可見比他更加悲慘…他的人生還有著屬于皇帝的那個部分，陳嫣只是占據(jù)了很小很小的一個角落而已。不過話說回來了，天子的心要用來裝天下，能有一個角落裝一個人，本來就說明了這個人的珍貴與重要。

    顏異不同于劉徹，劉徹在這個時候比平常更加敏銳！大概是同樣耽于‘愛’，耽于‘陳嫣’，他能做出的判斷也更加精準(zhǔn)…總之，他知道的，顏異已經(jīng)被陳嫣徹底摧毀了！

    關(guān)于他的人生，他自己并無發(fā)言權(quán)…因為他甚至無心經(jīng)營那些。

    這不過是個摧毀地什么都不剩下的人，劉徹清清楚楚——如果天子的權(quán)勢能夠讓這個人更悲慘一些，劉徹或許真的會對對方做些什么，畢竟他對顏異實在是喜歡不起來。說是偏狹也好，暴虐也罷，反正沒人愿意讓情敵快活自在！

    “罷了，不必答了…”劉徹朝韓讓招了招手：“送顏卿出宮罷。”

    原本他以為自己最終會處置顏異的，雖然他沒有想過要怎么處置這個人。

    但現(xiàn)在…這個人已經(jīng)被摧毀地什么都不剩下了，不可能因為他的‘處置’而痛苦，那這樣的處置又還有什么意義呢？

    第429章 北山（6）

    劉徹見陳嫣、劉徹見顏異, 這件事知道的人寥寥。自然也就沒什么知道最近這段時間內(nèi)在他們不察覺的情況下, 劉徹經(jīng)歷了怎樣的情緒轉(zhuǎn)變——即使這些情緒轉(zhuǎn)變里潛藏著非常危險的可能。

    是的，看似風(fēng)平浪靜, 最終的結(jié)果是劉徹什么都沒做。但這只是最終的結(jié)果而已, 實際上的過程卻不如接過這樣簡單。中間只要有一點兒內(nèi)心的衡量發(fā)生了偏差都不是這樣的結(jié)果，而導(dǎo)向的另一個結(jié)果很有可能意味的就是血雨腥風(fēng)。

    就算不是血雨腥風(fēng)，也是不知道多少人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簡單一個天子心情不好, 就足夠圍繞著天子的一干人等無所適從了！所謂伴君如伴虎，這可不是什么虛言！

    “陛下知道了那件事？”陳嬌從陳嫣這里最早得到了這個消息，主要是她本身就知道當(dāng)年事，又是離陳嫣和劉徹都很近的人。這種情況下，就算不告訴她，她也能自己察覺出來哪里不對。

    “嗯…”陳嫣沒說什么, 只是注視著上林苑一處寬闊的水域。

    當(dāng)意識到劉徹不會做什么的時候，她最后一點兒擔(dān)心也放下了。連最后一點兒擔(dān)心都沒有的話，她自然而然就不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如果有人知道她的心態(tài)是這樣的, 恐怕會相當(dāng)無語。

    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么？只要劉徹的思路有一點點走偏，非要找人出氣，顏異會是什么結(jié)果？而她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顏異因她的緣故就承受這樣的事…在這件事上大家都稱不上‘無辜’, 畢竟顏異當(dāng)年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但這件事上顏異也絕不是犯錯的那個人，他們是‘相愛’，絕不是‘錯誤’！

    而一旦決定要從劉徹手上救人, 難免有對峙。

    以她和劉徹的關(guān)系, 真的鐵了心救一個人總是能夠救到的…只不過看她舍不舍得消磨那些情分而已。只是一場對峙之后的場面會非常不好看, 如果可以的話，陳嫣肯定是不愿意如此的。

    旁人設(shè)身處地地去想，會后怕、會慶幸，會有各種各樣的情緒，總之不會像她現(xiàn)在這樣立刻就和沒事人吧！

    陳嬌看著揀了一塊光滑扁平石頭，似乎打算打水漂的陳嫣，眨了眨眼，無聲笑了。

    該說什么？要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嗎？這樣的話她其實很早就想說了，而現(xiàn)在也只是加深她的判斷而已。

    很早很早的時候，從她知道劉徹居然可以付諸真心，并且付諸真心的那個人是陳嫣…她多少就有了這種感覺。

    劉徹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至少對于他身邊的女人來說是這樣。

    身為天子的他握有巨大的權(quán)勢、財富，擁有改變他人命運的能力——瞧，如今的皇后衛(wèi)子夫不就是這樣么。原本她的身份就是歌女而已，如果不是天子青睞，她的命運也就是如同春花一樣凋零！

    就算是有貴人看中，她也只能是貴人的玩物！貴人們本身也是受禮法限制的，不可能讓一個歌女上臺面。只有皇帝，他們的權(quán)勢最大，任何限制都不再管用。

    這樣的男子，還正當(dāng)好年華，有一幅好皮相，聰明又英武…不得不說，對于很多女人來說他是劫數(shù)！

    當(dāng)他真的向某個女人伸出手之后，對方是很難不被打動的。而這被打動，就是劫數(shù)的開始。

    劉徹身上具備皇帝的資質(zhì)，而皇帝這種存在簡直就是一種‘怪物’。雖然皇帝也是‘人’，但從客觀的角度來說，剝開人的身份，無論從哪一點上看都是非人的——人有好壞，皇帝沒有，也不需要有，討論一個皇帝善良或者邪惡是毫無意義的事。

    人有限制，而皇帝也沒有…皇帝這種生物理論上是無限制的，只要他們不把自己毀滅，他們永遠能玩兒下去。

    人有感情，皇帝也沒有，至少沒有正常人的感情。正常人沒有感情的話其實是很難生活的，畢竟人不是機器，為什么情感需求一直是人類的一個大課題不是沒有原因的。

    …太多太多的方面都足以說明皇帝的‘非人性’。

    而劉徹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展現(xiàn)出了很好的素質(zhì)——針對皇帝這個身份。

    他天生就精力充沛、野心勃勃，對于情感之類的東西，多情而又薄情…除了不道德，簡直完美。而在公元前的封建社會討論一個皇帝道德不道德，那就是玩笑了。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本身就是完美，不需要加設(shè)條件。

    劉徹這樣的男人，因為完美且昂貴，足夠拉女人下水。與此同時，他又是一個‘管殺不管埋’的主。遭他這一劫的女子癡情一生又如何？劉徹這樣的男人，她們是留不住的，至于她們的心碎，劉徹肯定是不在乎的。

    劉徹很可怕的一點，就是他的多情常常會被偽裝成‘深情’。他表現(xiàn)出對女人的興趣的時候是很容易讓人以為那就是‘愛’的，其實不是，不過是他在游戲而已。想要知道他是不是真愛，不止要看他是不是牽起了女人的手，還要看他是不是能夠毫不留戀地放開。

    一旦無法識別他的‘深情’，那就是更深重的泥足深陷。

    有的時候陳嬌也挺可憐如今椒房殿的主人的，因為那就是最泥足深陷的一個，她相信衛(wèi)子夫能為了劉徹去死——也能為了劉徹活！

    不過這種可憐往往只能持續(xù)一瞬間且很少出現(xiàn)，因為陳嬌本質(zhì)上就不是一個很有同情心的人。對衛(wèi)子夫這樣她一直都不喜歡，甚至內(nèi)心不太看的起的人，就更不會釋放這種情緒了。

    很多時候她都當(dāng)看不到衛(wèi)子夫這個人的。

    而就是這樣的劉徹，遇到了meimei陳嫣…只能說有生之年、狹路相逢了。

    陳嬌也很清楚陳嫣是什么樣的人，她和劉徹其實有些地方很相像…emmmm，她某種意義上也是不少男人的劫數(shù)。

    陳嫣就像璀璨的燈火，對于飛蛾來說，縱使知道撲火的結(jié)果也難免受到本能地驅(qū)使，毫不猶豫地接近。

    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很容易死在自己喜歡的東西上面。

    陳嫣和劉徹，本身都像是太陽，有他們在的天空就看不到其他了，他們的光芒吞噬了其他人。

    本來劉徹可以一生沒心沒肺，做個名為‘皇帝’的怪物，然而誰讓他遇到陳嫣了呢——他遇到她，并且愛她…這就沒辦法了，這是最意料之中、同時也是最糟糕的結(jié)果！至少對劉徹來說是這樣的。

    所以之前他身邊的女人遇到的劫，他也終于避無可避。只能說一切都像是命運的安排，‘殺人者人恒殺之’，就連抱怨命運的余地都沒給人留下。當(dāng)然，如果是劉徹的話，他也不會抱怨命運。

    他從來不是那樣的人。

    陳嬌覺得很有意思——陳嫣和劉徹的反應(yīng)都很有意思，陳嫣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避免掉了怎樣的麻煩，她甚至沒有因此生出慶幸之類的情緒，然后情緒大起大落。對于她來說，這一切水到渠成、理所當(dāng)然。

    因為她性格就是這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不不不，她只是被劉徹以及身邊許許多多的人寵壞了而已。

    就像劉徹身為天子也被身邊的人寵壞了，很多時候不會去考慮自己的某個想法無法實施、有問題，反正他只管下達命令，至于最后成功了…這也無需太過驚訝，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種發(fā)展的，不是嗎？

    陳嫣也是這樣，她身邊的人都太縱著她了，她很多時候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有可能遭遇到很大打擊的。而她身邊的人對她，也不可能永遠都是滿足。

    不說其他人，只說劉徹一個的話，那就是劉徹給陳嫣的正反饋太多了！陳嫣和劉徹確實有過幾次沖突，但那些沖突最終基本上是以劉徹的妥協(xié)結(jié)局的。劉徹確實愛著陳嫣，甚至因為太過喜愛，投鼠忌器之下沒有強制陳嫣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