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答應(yīng)的，她也只能答應(yīng)！

    而她一旦答應(yīng)，很多工作由她來做比劉徹自己親自動手要方便的多。陳嬌是個暴脾氣，劉徹和她說這事，她能讓整個未央宮翻了天！陳嫣則是個擰巴性子，真犯起犟來，劉徹根本毫無辦法。

    “陛下，大長公主來了！”殿外張望的小宦官跑進來，這一下劉徹嚯地一下轉(zhuǎn)身。

    不過片刻功夫，果然兩個小宦官引著劉嫖一行人到了。劉嫖身邊的人，除了兩個貼身婢女，全都留在了殿外。

    劉嫖滿臉笑容地走進內(nèi)殿，行禮之后就笑著道：“皇帝召臣婦來有何事？”

    劉嫖雖不至于對劉徹這個皇帝忽視規(guī)矩，但相對一般人還是放松了很多——就算不提陳嬌是皇后，她就是劉徹的丈母娘了，她也是劉徹的親姑姑！即使按照規(guī)矩是先論君臣，再論親戚輩分，也免不了受到血緣輩分的影響。

    劉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和善一點兒，親自請劉嫖坐下后，自己便在這幾案跟前跽坐了下來，親自給劉嫖倒水。

    這可把劉嫖驚住了，滿心疑慮地喝下這杯水。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皇帝…這是何意吶？”

    劉徹也知道自己這態(tài)度變化太大，劉嫖不懷疑是不可能的。只是笑了笑：“有一事要求姑姑?！?/br>
    其實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因為他已經(jīng)決定要把一切攤開來了，而今天只不過是爭取最容易爭取的那個人而已。

    劉徹的性格就是如此，一旦決定，就不會再改了。

    “皇帝這話說的…”劉嫖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皇帝都得求的事情，那得是什么事？

    “說什么求不求的…”

    劉徹笑笑，心里想著如何同劉嫖說這件事。思考起來的時候手指指節(jié)下意識地就敲擊起幾案了，一不留神就想的沉思起來。劉嫖也不知道此時要如何開口，只能同樣沉默。

    一時之間，殿內(nèi)的氛圍十分難熬。

    劉徹此前是想過要怎么和劉嫖說這件事的，但事到臨頭卻又覺得無論哪一種說法都不好。終于，在從思緒中抽身而退的時候，突兀地脫口而出。

    “朕想要娶阿嫣！”

    真的很突兀了，說完之后劉徹自己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而在反應(yīng)過來之后，他的第一反應(yīng)并不是懊悔，而是一種‘就這樣吧’的心情。

    說到底，這件事說的再漂亮也沒什么用，也不會讓劉嫖高興，從而在這件事上多幫他一點兒。

    劉徹一開始沒有反應(yīng)過來，聽這話的劉嫖自然只有更沒反應(yīng)過來的。她聽得懂這個簡短句子里的每一個字，朕、想要娶、阿嫣，主動賓清清楚楚，都是她了解的。但合在一起之后算怎么回事兒？她一時之間沒明白。

    還是因為這件事她從來沒想過，被放在‘不可能’那一堆。

    腦子里的齒輪互相咬合著緩緩轉(zhuǎn)動，很短的時間，劉嫖的臉色從一開始的帶笑，再到后面的茫然，最后猛然變色！

    第183章 漢廣（6）

    小子劉徹！小子劉徹！欺人太甚?。?/br>
    如果不是在最后關(guān)頭控制住了自己, 劉嫖幾乎要跳起來罵人了！別看她自小尊貴，可實際上她可是老劉家的種！平常還能端出大漢公主的樣子，可到了這種緊要關(guān)頭就要‘原形畢露’了！

    事實就是, 真的惱火起來，她是能罵人, 甚至親自上手打人的！

    然而眼前的這個，他的親侄子、親女婿，是當(dāng)今天子！不能打、不能罵！

    劉嫖原地爆炸了…去特么的?。∥液秒y?。?！氣成河豚！！

    不怪劉嫖這樣大的反應(yīng)，等到她明白劉徹的意思之后, 自然也能明白他這個意思背后意味著什么。

    說起來當(dāng)年劉徹能登上太子之位，她是出力不少的！真要說的話, 排著隊想要娶她女兒的侄子可多了去了！為什么？不就是因為那些侄子都看準(zhǔn)了, 阿嬌就是一個金娃娃！只要娶了阿嬌, 就能獲得她這個丈母娘的全力支持，同時還有當(dāng)時太后的隱晦支持。

    當(dāng)年的情況可以說是由著劉嫖和陳嬌挑人…現(xiàn)在這種情況正好相反，是劉徹在挑剔她女兒呢！

    這太羞辱人了！

    她的女兒從來都是金尊玉貴的，又不是rou鋪里的一塊rou, 讓人挑肥揀瘦的！

    雖然理智在最后阻止了劉嫖干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她的臉色確實迅速冷了下來。她也不回話，只是板著臉看著劉徹，一言不發(fā)。而這, 已經(jīng)足夠表明她的態(tài)度了。

    劉嫖一開始不能接受, 這是劉徹早有預(yù)料的, 雖然真的面對時還是會有一些失落, 卻不至于讓劉徹亂了手腳。

    他非常平靜地看著自己這位姑姑，語氣仿佛是平常閑聊一樣道：“姑姑，此事朕并沒有半分玩笑意思…朕真心喜愛阿嫣，若阿嫣入宮，必然珍之重之?！?/br>
    或許是因為憤怒，也或許是因為劉徹的‘低聲下氣’，劉嫖的膽子比平常大了許多。聽劉徹這樣說，當(dāng)即嘲諷道：“陛下可別說這話，當(dāng)年還說‘若得阿嬌，當(dāng)以金屋貯之’呢！”

    劉徹一下被這句話撅住了，不知說什么好?？梢槪怯质侨f萬不能的，現(xiàn)在是他得求著這個姑姑做中間說和的那一個。

    只得有些尷尬道：“當(dāng)時尚是稚兒，說的話有些欠考慮了?！逼鋵嵥麤]有說的是，當(dāng)年那話是母親王娡教的，并非是他的本意。當(dāng)年他一個幾歲的孩子懂什么呢？而他這姑姑未必不知道其中的貓膩，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之所以劉徹并沒有將這話說出來，是因為他知道，他現(xiàn)在要做的并不是駁倒自己岳母，駁倒之后又能有什么好處？他現(xiàn)在最該做的應(yīng)該是討好、安撫才對，既然是這樣，就不能刺激到對方了。

    他那話一出口…等著吧，再也談不攏了！劉徹是知道女人惱羞成怒之下會怎樣的——會徹底失去理智。

    劉嫖冷哼一聲，卻不接話，她這個時候什么也不想說！一旦開口都是些得罪人的話。得罪普通人也就算了，面前這個侄兒卻是天子…這會兒求著她呢，不可能和她翻臉，可誰知道將來會不會記恨起這次的事情？

    劉嫖自己就是正宗的老劉家人，所以最清楚老劉家都是些什么貨色。

    小心眼、記仇的要死！

    劉嫖心情是氣憤的，而在最開始?xì)饣桀^的狀態(tài)過去后，她抬眼看了一眼旁邊想說什么，但又不知如何說的皇帝…一種復(fù)雜的心情充滿了內(nèi)心。

    說實在的，她未必一點兒沒有察覺劉徹對陳嫣的不同。有些事情其實還挺明顯的，劉徹對陳嫣的親近、隨意、看重…這些單純用先帝遺命來解釋是解釋不通的！而若要解釋成兄妹之情，雖然不是不可以，但這經(jīng)不起細(xì)琢磨。

    劉徹和陳嫣是表兄妹的關(guān)系，從小又因為各種原因，有很多機會相處。說起來，除了同胞姐妹，劉徹接觸陳嫣可能比他接觸任何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妹都要多。可這就說兄妹之情啦？那也太天真了！

    劉徹并不缺同胞姐妹，用得著對陳嫣弄什么兄妹之情？而且劉嫖看得分明，劉徹對陳嫣的偏愛更甚于平陽、南宮、隆慮那幾個小丫頭！這種偏愛不是說各種物質(zhì)上的待遇，而是更隱晦的東西。

    有的時候劉徹的眼睛會跟著阿嫣轉(zhuǎn)！

    事情是如此的明顯，可是都被曾經(jīng)的劉嫖有意無意忽視掉了！當(dāng)時只要她能夠理智地分析分析，恐怕早就發(fā)現(xiàn)真相了！

    不過這樣的假設(shè)其實毫無意義，因為她現(xiàn)在能夠很容易看穿自己曾經(jīng)的想法。她不是沒有那樣細(xì)致的觀察力，她只是、她只是下意識回避這種可能性而已。因為她很清楚，如果她隱隱約約的感覺是真的，那么最后事情就難以收場了。

    ‘永遠(yuǎn)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人真的是一種很會自欺欺人的存在。她在意識到什么的時候自我說服…他們從小就是那樣的，一兩年前阿嫣還是一個孩子呢，彼此之間交往的樣子還沒改過來…

    當(dāng)時自己找的理由現(xiàn)在看來都是表面很有道理，實際什么都不算！

    而現(xiàn)在，曾經(jīng)隱隱約約的感覺成真了，劉嫖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想法之余，未免又覺得有些苦澀——這就是天意弄人了，劉徹喜歡阿嫣，他為什么要喜歡阿嫣啊？

    該喜歡的阿嬌他不喜歡，最不該喜歡的阿嫣他喜歡的不得了——這小子自從長大成人以來，在她面前何曾如此乖巧過？如今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有些聽?wèi){吩咐的意思。

    “陛下…臣婦小女沒有這個福氣——”劉嫖聲音很干澀，想要說什么卻被劉徹一下打斷了。

    “姑姑萬不可這樣說，阿嫣…阿嫣有天下第一的福氣…真要是對此事心有怨懟之情，只管說我的不是就是了?！眲芈牪坏脛e人說陳嫣福薄，這會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很多宮人背后偷偷地說，說陳嫣福薄。命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沒有福氣去享受這好命！

    當(dāng)時的劉徹年紀(jì)還小，對還是幼女的陳嫣更不可能有特殊的感情，最多就是覺得這些工人嘴碎而已。

    但他自己也說不準(zhǔn)為什么，這么普普通通的一段記憶，卻被深深印在了腦海里！他最厭惡別人說陳嫣福薄…雖然陳嫣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早就走出了夭折陰影，但少年時代的記憶真的會對一個人造成不可逆的影響。

    由福薄聯(lián)想到夭折…光是想想都覺得呼吸不上來。

    劉嫖怔了怔，用一種更加復(fù)雜的眼神看向劉徹，這個國家的年輕君主…她有一種重新認(rèn)識這個青年的感覺。

    “…冤孽！”劉嫖忽然閉上了眼睛，低聲道：“冤孽…”

    劉徹不喜歡自己的大女兒，卻娶了大女兒做皇后。劉徹這樣喜歡自己的小女兒，卻因為前面那一重關(guān)系，根本不該喜歡…這不是冤孽，什么是冤孽？

    她從劉徹的態(tài)度中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他不是開玩笑的，也不是因為看到阿嫣長大了，出落的格外漂亮，所以‘見獵心喜’。他是作為一個男人，完完全全被一個女人吸引了。

    劉嫖很清楚這對于一個皇帝來說意味著什么…怎么說呢，皇帝是一種感情非常淡薄的存在，但總有意外的時候。她不知道劉徹對陳嫣的這點兒‘真情’能堅持多久，但就在此時此刻，他是真心的。

    普通人的真心已經(jīng)很難得了，更何況是帝王的真心。

    “為什么是阿嫣？”劉嫖已經(jīng)有些無路可走的絕望了，她只能質(zhì)問劉徹：“為什么要是阿嫣呢？換做另一美人，無論是誰都好…無論誰都好??！”

    之所以會覺得無論可走，是因為劉嫖知道，動了真心的帝王是不會收手的。而劉徹若是鐵了心要辦成此事，她還真沒什么好辦法抵擋。

    劉徹卻是笑了，不過笑容很淡，“姑姑，此話要如何說？朕要另一美人有何用？不是阿嫣，無論是誰都不好…您難道不明白嗎？”

    姑侄兩個相顧無言，過了一會兒，劉徹親自送劉嫖離開…姑侄兩個并沒有達成什么協(xié)議。劉徹知道，自己這姑姑還沒有想清楚事情呢，等到她從現(xiàn)在的情緒中恢復(fù)平靜，她就會拿捏利弊了。

    到時候才能真正談攏來。

    他不急，當(dāng)然不著急，這點兒焦慮與之前面對陳嫣時的不可同日而語。明明想要的不得了，卻只能苦苦忍耐。當(dāng)時的日子不好過，但卻磨練了他。

    他可以等到劉嫖低頭，而且他知道，他不會等太久。

    再次見面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從劉徹的角度來說，劉嫖比上次看起來憔悴很多。她這個年紀(jì)絕不算輕了，因為保養(yǎng)的好，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好多。然而實際年齡就是實際年齡，這個年紀(jì)所代表的基本屬性不可能隨便改變。

    她這個年紀(jì)的人了，只要睡得少一點兒、心里多想一些，吃吃喝喝上有幾次不注意…很快就會反應(yīng)到臉上。

    看出來了，他這姑姑這三日確實過的煎熬。

    “姑姑…”劉徹的臉上帶著一絲微笑，在劉嫖看來有一種志在必得的討厭。

    劉嫖扯了扯嘴角：“皇帝真想要我家阿嫣？”

    劉徹再次笑了：“姑姑何必疑心，朕若不是真心，又怎會大費周章?！?/br>
    劉嫖的態(tài)度并不像上次一樣強硬，但也不至于立刻倒向劉徹這邊了。說實話，那些利弊上面的東西，她其實一回去就想通了，她本來就是一個浸透在權(quán)力欲望和宮廷政治中的女人，這種事情的好與壞她難道想不通？

    只要不被強烈的情緒沖昏頭腦，她想明白這種事就如同本能。

    出于這方面的原因，她理應(yīng)極力促成此事才對…事實上，她也清楚，就算她不促成，劉徹想要做的還是會做！天子想要一個女人，又怎么會被中間一點兒波折給阻擋呢。

    但人心就是這樣了，有的時候不只是被利弊得失這樣的理智思考所左右，也會被一些感性的情感所決定。

    陳嬌陳嫣兩姐妹是她從小疼愛到大的女兒，陳嬌就不用說了，是她第一個女兒，當(dāng)時就愛的不行。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相比起前面兩個兒子，出路就要差很多了，難免偏愛。而當(dāng)偏愛成為一種習(xí)慣，早就和其他的感情你我不分了。

    至于陳嫣，劉嫖至今還記得，小時候的陳嫣小小的一團，因為病弱常常掙扎在死亡線上?？蓱z，實在是可憐！當(dāng)時她耗費了多少精力啊，生怕這孩子養(yǎng)不大！最后還因為聽信奇人異士的話，將陳嫣送到了弟弟那里撫養(yǎng)。

    投入感情這種行為并不會讓一個人的感情變少，相反，是越投入越多的。

    不管在外人眼里劉嫖是什么樣的，至少在兩個女兒面前她始終是一個好母親。

    如果合了劉徹的心意，將小女兒送進宮…大女兒該置于何地？小女兒又該何等痛苦？

    劉嫖之所以今天愿意來，只不過是因為她很清楚，就算她直接拒絕此事，也沒有絲毫作用，劉徹始終會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到來之后，她也沒有要‘配合’劉徹的意思。

    此時的劉嫖真正像她這個年紀(jì)的婦人了，老邁、頹喪、無精打采、無力，往日的精彩完全不見了。只是因為在這件事上她完完全全明白了自己的無力，她最多能做的就是不做那個將女兒推進深坑的人。

    然而，在旁看著又比親自動手強到哪里去？這本質(zhì)上也是一種軟弱！

    “皇帝要行此事，臣婦無話可說?！眲㈡芜@一句話幾乎用盡了全部的精神與力量，說完這句話之后她就一言不發(fā)，直接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另一個方向。

    這下劉徹真的有些驚訝了，笑意凝固在眉梢…他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自己這個姑姑一樣，再三確認(rèn)地去看她。

    終于，他得承認(rèn)，人確實是復(fù)雜的。即使精明如劉嫖，平?？粗统蒙系恼蜎]有什么兩樣，在面對自己的子女的時候，也會有萬般柔情…即使她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作為根本就是徒勞無功。

    劉徹并沒有為此生氣，因為——這種柔情是對著阿嫣的，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他這姑姑能像利用任何人一樣利用阿嫣，毫不猶豫地舍棄，他又會高興嗎？

    他該高興的，因為那會讓他的事情變得簡單很多…但實際想想，他并不會高興。任何一個人，利用自己喜歡的人，甚至對其棄之敝履，即使這對自己有好處，恐怕也不會高興。

    想到這里，劉徹忽然笑了起來，為了掩飾，他不得不捂住嘴…他的笑并不是高興或者不高興，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情緒。不知道如何表達這種情緒，于是自然而然地就笑了。

    原來他這么喜阿嫣啊…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