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夫人？”明夷呼喚道。

    韓夫人游離的目光集中在眼前少女年輕秀美的臉龐上，幾秒后慢慢凝固，終于恢復(fù)了些神采。

    “是你……”韓夫人急切地說道，甚至伸手去拉明夷的衣袖，“……是你！姝女在幫我們母子出謀劃策一次逃離咸陽，來日我必有重謝！”

    這是垂死掙扎。

    “我才智低下，當(dāng)不起如此大?！泵饕钠届o的拒絕道“今日來不過是看看夫人而已，如有其他要求，還望夫人見諒。”

    韓夫人臉色蒼白，良久后無力的重新靠在木柱上。

    “看我？有何好看？”韓夫人說道。

    明夷放下手中的漆盒，將里面擺放的清酒和美食一樣樣拿出來，也不講究，直接放在了地板上。

    韓夫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仰頭一口飲盡。

    “成王敗寇，落得如此下場，只能說時運(yùn)不濟(jì)、蒼天不佑，只是可憐我的成蟜，他才十余歲，就要陪我這個當(dāng)母親的一同赴死了?！表n夫人說道。

    明夷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但是沒喝，只是放在指尖，欣賞似的凝視著青銅酒樽上精致的花紋。

    “時運(yùn)不濟(jì)，蒼天不佑，我倒不這么認(rèn)為……”明夷嘆了一口氣，說道“您不該同趙政爭奪王位的?！?/br>
    十個韓夫人也不是嬴政的對手，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已經(jīng)升級成功、帶著滿級大號又重新回到新手村的秦始皇。

    “不該？他趙政一個舞姬所生、甚至沒有回過秦國的公子，哪里配與我兒相比！”韓夫人冷笑道。

    明夷想了想，考慮到韓夫人已經(jīng)沒法再翻起什么風(fēng)浪，就直接實(shí)話實(shí)說了。

    “自從趙政回到咸陽，準(zhǔn)確一點(diǎn)說，自從趙政在函谷關(guān)見到將軍蒙驁，您就已經(jīng)必輸無疑?！泵饕臏睾偷恼f道。

    韓夫人卻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咬牙切齒的說道“若不是先王臨死時鬼迷心竅，竟然將他立為儲君，誰能贏還未知！”

    “夫人可知道先王為何要立趙政當(dāng)儲君？”明夷突然問道。

    “他不過是被趙姬那個女人迷昏了頭腦，全然不顧我服侍他十余年的情分！”

    明夷聽著忍不住心中嘆氣，到現(xiàn)在韓夫人都沒有意識到哪里出現(xiàn)了問題，真是輸?shù)牟辉?/br>
    明夷一口飲盡杯中酒，開始了詳細(xì)的解釋。

    “先王在臨終時知道您派人阻攔趙政進(jìn)入咸陽，甚至在函谷關(guān)將他推下城墻謀殺，甚至為此氣到吐血，如此一來，他想要保全自己的兩個兒子，自然只能讓趙政繼承王位，否則長安君登上王位，以夫人手段，趙姬母子無命可活。”明夷說道。

    韓夫人微微一愣，緊接著身體站起來，用幾乎是顫栗的語調(diào)尖聲說道“這不可能！……其他的我認(rèn)，但我沒有派人去謀殺他，我只是命人將他阻攔在函谷關(guān)外幾個月而已！”

    她看上去是那樣震驚恐慌，又混雜了恍然大悟和后悔，指甲用力的抓在木柱上的黃銅雕花里支撐身體，連迸裂出血也沒有意識到。

    “夫人自然沒有?！泵饕臏販睾秃偷恼f道“畢竟推秦王下城墻的人是我……額，夫人冷靜……”

    話剛說到一半，韓夫人胸口就已經(jīng)氣息不穩(wěn)的起伏著，將堅(jiān)硬的青銅酒壺對準(zhǔn)明夷腦袋上砸過來，被她彎腰避開，退后到幾步遠(yuǎn)的地方。

    韓夫人指著她罵道“你這畜產(chǎn)！原來連你也是趙姬母子的人！”

    “夫人冷靜。”明夷無奈的說道。

    韓夫人一改先前冷漠卻毫無敵意的神色，眼神怨毒的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明夷，指著她咬牙罵道“畜產(chǎn)！若不是你，坐上秦王之位的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我兒長安君！”

    明夷可不是這么想。

    “夫人，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泵饕臏睾偷恼f道“您怎么還沒意識到，長安君和您絕不是他的對手。對于趙政而言，只要他在秦王駕崩之前趕回秦國咸陽，那秦王的位置即便不說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也難不到哪里去?！?/br>
    “您暗中設(shè)計將他阻攔在函谷關(guān)外不重要、推他下城墻設(shè)這個局的我不重要、甚至呂不韋是否支持他、秦國先王究竟有無意愿立他為儲君也不重要。”

    “此事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明夷說到最后，已經(jīng)是喃喃自語，“……您可還記得蒙驁被信陵君擊敗后，率十萬大軍退入函谷關(guān)?！?/br>
    即便心中依舊怨恨的想要將眼前少女千刀萬剮，韓夫人還是忍不住被她的話吸引，仔細(xì)傾聽。

    “這十萬大軍可是一直沒有解散……秦國先王有意立他為儲君，名正言順繼承秦王之位自然好，即便沒有名正言順，甚至失去了呂不韋的支持，趙政也能繼承秦王之位?！?/br>
    “有渭水之便，大軍從函谷關(guān)來到咸陽不過轉(zhuǎn)瞬之間，咸陽沒有城墻，無險可守，根本無法抵抗，到時武力脅迫之下，誰能阻攔他繼承王位？就算有人從各處調(diào)兵，耽誤的時間也足夠讓一切塵埃落定?！?/br>
    所有的計策都有后手，即便有一環(huán)失敗，也有其他方法補(bǔ)上。

    當(dāng)然，依仗武力也是最最不濟(jì)的一步。

    用這種方式上位名不正言不順，將來隨便隨便哪個人都能用此事大做文章。

    如果不是這次長安君叛亂，秦王根本沒有用兵符調(diào)兵，而是直接傳命給蒙驁，明夷也不會意識到這點(diǎn)，而當(dāng)那一瞬間想清楚時，一種冰涼的感覺瞬間襲上心頭。

    那是一種面對危險時的本能。

    這個重生回來后的秦始皇太過算無遺策，明夷已經(jīng)決定，等到此事一了結(jié)就離開秦國，去最東邊的齊國。

    “哈哈哈……”

    聽完明夷的解釋后，韓夫人大笑幾聲，腳步發(fā)軟身形搖晃的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又癱坐在地上。

    “照你這么說，那趙政小兒既然如此厲害，為何還要坐視我與長安君偷偷跑離咸陽謀反？”韓夫人問道。

    明夷從自己的思緒中略略回過神來，溫和的說道“以我的猜測，應(yīng)當(dāng)是為了節(jié)省光陰罷，夫人，秦王若不這樣做，要將長安君屯留封地上的勢力拔除干凈，恐怕還需一二年時間。”

    不提統(tǒng)一六國前就已經(jīng)修建的諸如始皇陵的那些大工程。

    一個能在短短十年出頭里書同文車同軌、改延續(xù)了近千年的分封制為郡縣制、做十二個超級大手辦、遷十二萬戶人家去咸陽、在咸陽北邊建造了六國宮殿群、北邊讓蒙恬發(fā)兵三十萬去找胡人麻煩、南邊搶到桂林、象郡等土地、把之前六國建的長城全部連起來、焚燒百家學(xué)說、建立秦直道和秦馳道、靈渠……順便組團(tuán)旅游了北地郡、雞頭山、隴西郡、鄒澤山、泰山、黃、腄、芝罘、瑯邪、彭城、泗水、淮水、衡山、湘山、武關(guān)、上黨、右北平、漁陽、上谷、代、雁門、云中……再順便抽時間來求仙問道找長生不老藥(雖然被忽悠的干了不少蠢事)的男人什么事做不出！

    十年！這可是十年出頭的時間！

    這種人，必定有沒做完工作就寢食難安的焦慮癥！

    歷史上的長安君應(yīng)當(dāng)是在八年以后謀反，但想必如今的嬴政可沒有耐心等長安君慢慢長大再謀反、然后再干脆利落的平定謀反，他甚至連多花一兩年時間平衡朝中局勢、滅掉他們剩下的那一點(diǎn)勢力、將造反掐滅在萌芽里都不愿意。

    嬴政要的，恐怕是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掌握秦國最大權(quán)勢。

    說完之后，明夷就轉(zhuǎn)身離開。

    身后宮殿大門重新合上，隱約傳來韓夫人先是大哭復(fù)而大笑的聲音。

    離開咸陽宮后，明夷牽著白馬站在街頭想了想，然后去了咸陽郊外的陽人聚。

    當(dāng)年，秦國沒有斷絕周朝的祭祀，而是把陽人聚這塊地盤賜給東周君國的君主，讓他來祭祀周朝祖先，明夷的母親應(yīng)當(dāng)也在那里。

    同一時刻，咸陽宮內(nèi)。

    蒙恬臉色蒼白跪在殿前，也連大氣也不敢喘，畢竟今日之事一個不好，就是亡族滅種的滔天大禍！

    豐厚柔軟的地毯上散落了許多東西。

    桑木杖、莎草根、葦草、白茅、茜草、牡棘根、桃木杖、泥土制成的假人和假狗，再加上數(shù)量已經(jīng)累積到七個的桃弧棘矢！

    《日書》上提到的驅(qū)鬼之物這里都有了！

    一身玄黑色王袍的嬴政居高臨下俯視蒙恬，目光冰寒至極。

    經(jīng)過這些日子觀察，拋棄所有不合理的推測，剩下的那個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蒙恬竟然懷疑他是山中妖鬼惡靈假扮而成！

    看看這些驅(qū)鬼之物！是不是該慶幸蒙恬沒有拿狗矢偷偷塞在他床榻底下！

    強(qiáng)壓著心中憤怒，嬴政問道“蒙恬，被妖鬼附身之人會性情大變，你是聽誰說來！”

    “姬明夷?！泵商竦吐曊f道。

    姬！明！夷！

    簡單的三個字像驚雷一樣響在嬴政耳畔，有那么一瞬間，嬴政氣得手都抖了。

    緊接著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jīng)發(fā)誓要活埋了姬明夷。

    現(xiàn)在嬴政后悔了！

    仔細(xì)想想，像這種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刁民——活！埋！太！便！宜！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秦朝那會兒，狗屎也是可以拿來驅(qū)邪的。

    第48章

    再怎樣憤怒，還是要先解決眼前局面。

    此事不便于宣知人口，因此嬴政讓宦官和宮女都提前退在了殿外，安靜的寢宮內(nèi)，只有蒙恬大氣也不敢喘的跪著，他再怎樣早熟，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因?yàn)榫o張，鼻尖已經(jīng)泌出細(xì)細(xì)的汗珠。

    嬴政閉上眼睛，幾秒后再睜開時，所有波瀾起伏的情緒都已經(jīng)收斂殆盡，重新恢復(fù)到之前不動聲色的沉穩(wěn)。

    “蒙恬?！辟魡镜?。

    蒙恬身體不可察覺的輕輕一抖，迅速的伏地叩首，說道“陛下恕臣死罪！”

    一身黑色王袍的年少秦王幾步上前，在蒙恬詫異的眼神中親自將他扶起，帶著些許欣慰的微笑說道“卿此番是將朕錯認(rèn)為妖鬼惡靈附身，才會作出如此行徑，行事雖然荒唐，卻是一心為國為君，滿腔忠心，朕開懷還來不及，又豈會怪罪?！?/br>
    這句話大義凜然的都有些虛假了，如果是呂不韋、蒙驁那等浸yin朝堂幾十年的老臣，肯定不會當(dāng)真，甚至姬明夷聽到了也不會當(dāng)真。

    但現(xiàn)在聽到這句話的，是只有十三歲的蒙恬。

    沒有想到這個不知是什么惡靈假扮的秦王非但非但沒有暴怒著將自己拖下去處死，反會說這種話，蒙恬一時呆立當(dāng)場。

    贏政好似沒有注意到蒙恬的臉色般，繼續(xù)微笑著說道“只是為防止卿繼續(xù)誤會，朕還是解釋一下的好?！?/br>
    演戲的時刻到了！

    呵，難道姬明夷她以為只有自己會胡編亂造？

    贏政凝視蒙恬雙眼，一字一句無比鄭重的說道“那日被李牧追殺、跌下山崖之后，重傷昏迷之際，朕作了一個夢?！?/br>
    “是何夢境？”蒙恬問道。

    “朕記不清了，只記得夢境中遨游在云霄之上，天下九州、五湖四海列于足下，萬丈蒼穹、天極星宿伸手可觸，忽然有一腰間佩劍、駕馭玄鳥的高冠男子自天邊出現(xiàn)，不過轉(zhuǎn)瞬之間便走到了朕面前，自稱為北方玄帝顓頊！”

    這……這不就是遇到仙人！

    蒙恬頓時睜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見他這副被鎮(zhèn)住了的表情，秦王滿意的在心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上輩子被方士胡編亂造、弄虛作假的不知騙了多少次，始皇帝在心里記住的神仙故事寫出來都可以成書了，如今對蒙恬說起這種話得心應(yīng)手、隨口就來，連在心里面打草稿編情節(jié)都不用。

    秦王繼續(xù)說道“仙人帶朕上游天界下游九幽，在一面高達(dá)百丈的銅鏡前見過往之事，夢境之中時光流逝飛快，須臾之間已是百年……”

    講到這里，年輕俊美的黑袍少年負(fù)手走至窗前，俯身眺望遠(yuǎn)方巍峨奢華的九重宮闕。

    嬴政廣袖一揮，豪邁無比的說道“朕見柏翳佐禹治水、費(fèi)昌駕車敗桀于鳴條、中潏力戰(zhàn)西戎而大勝、造父日驅(qū)千里以救周亂、秦仲率兵護(hù)送平王東遷！”

    “我大秦歷代先祖篳路藍(lán)縷、披荊斬棘，至朕這一世起奮六世之余烈，方有如今睥睨六國的強(qiáng)秦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