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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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fā)之際,明夷抽出身旁的長劍伸手一揮,被老虎靈敏的躲開。 但這個揮劍動作也在虎口前爭取了兩秒時間,趁此機會立刻就地一打滾,躲開幾米遠的距離。 剛從泥土地上半坐起來,還未來得及反應,老虎腥臭的口氣和利爪獠牙就已經(jīng)近在眼前,只差分毫便能咬上脖頸。 要死了…… 明夷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后試著最后一搏,舉起長劍照著老虎眼睛戳去。 下一秒,老虎撲倒的動作便已經(jīng)凝固,灼熱guntang的鮮紅色血液撲了明夷一臉。 短暫的停頓后,虎尸哐當?shù)瓜?,一半重量壓在了明夷身上?/br> 明夷放下手中的青銅劍,抹了抹粘在眼睫上的血液,看見蓋聶不知何時已經(jīng)如一片飄搖的樹葉般從樹上飛身而下,一劍貫穿老虎頭骨,因為剛好刺穿血管,所以血液噴涌而出。 一截劍尖順著老虎脖子刺出,血珠緩緩滾動過帶著寒光的冰冷劍身,落在劍尖稍一停頓,然后滴入身下的泥土中融為一體。 “多謝師傅相救。”明夷說道。 “剛剛教了你運轉(zhuǎn)內(nèi)力,難道就不會用?”蓋聶冷笑著問道。 哪怕是有了那么一點內(nèi)力,她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此前從未接觸過武道和劍法,怎么可能對付得了一只老虎。 明夷本能想要反駁,話出口又變成恭順的道錯。 “明夷知錯,必不再犯。”明夷垂下眼睛,淡淡的說道。 蓋聶微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看著她,似乎對這個回答并不大滿意。 生死一線的感覺太刺激,明夷坐起來推開壓在身上的老虎尸體,然后平復著劇烈跳動的心臟。 “你方才行動之間全無章法,看來我還得教你劍術?!鄙w聶站在一旁說道。 明夷沒有回答,在心里有氣無力的翻了個白眼,剛才精神緊繃時沒有注意到,現(xiàn)在坐在這里,翻滾時渾身的擦傷和青紫、還有之前腿上的傷……火辣辣的痛感全部都翻涌上來了。 蓋聶沒有給明夷太長時間休息,一盞茶的功夫過后,便說道“站起來。” 明夷用手扶著“繁陽之金”站起來,問道“師傅可是要給我演示劍術?” 蓋聶頷首默認,“吾之劍術一脈,始于當年越國南林的越女?!?/br> “授劍法以士兵,助越王勾踐滅吳的那位越女?”明夷問道。 “對,因此吾輩劍術應知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杳之若日、偏如騰虎、追形逐日、光若仿佛?!鄙w聶停頓一下,給明夷消化這句話的時間,然后又說道“等何時你的劍術能接觸到這句話的境界,你也就可以出師了?!?/br> 講的再多,也不如一見來的清晰明了。 “看好了?!鄙w聶說道。 緊接著蓋聶折下身邊的一截樹枝,袍袖一擺,整個人便輕盈地向后倒退了數(shù)丈之外,停在了前面稍微寬敞些的山谷中。 此時正是天色微曦,東方天邊的日光從云層中透漏出來,照入還帶著朦朧霧氣的山谷。 蓋聶單腳踏在草葉之上,將樹枝橫放在身前,然后淡淡的凝望著,仿佛那枯枝是一把寶劍。 緊接著,他動了起來。 似乎是為了演視給明夷看,最開始蓋聶的劍勢不快。 輾轉(zhuǎn)騰挪之間,宛如游魚在水中游行、飛鳥劃過天際,手中樹枝每一個劃出的弧度,都帶著行云流水般的自若。 漸漸地,從快慢到極快。 巍峨磅礴的如同雷霆劃破九霄撕裂黑夜,攜帶萬鈞之勢撲面而來,輝煌浩大又無可抵擋。 還沉浸在上一個劍招中中來不及躲閃,下一刻劍光又已經(jīng)翻轉(zhuǎn)。 明夷從來沒有想過劍術能美麗到什么樣的程度,直到現(xiàn)在看見了蓋聶的劍法。 這美麗不是黃鐘大呂齊響、美人折腰起舞時的妙麗繾綣之美,而是銳利而寒冷、冰天雪地,鐵馬冰河入夢來、連呼吸都忍不住屏起的美麗。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明夷心中突然冒出了這句詩,隨后又覺得用在這里合情合理。 一切終了,最后一招,蓋聶手中的樹枝劃過身下一塊巨石,然后被扔到地上。 明夷走過去輕輕推動那深黑色的嶙峋巨石,頃刻間,那巨石由上至下一分為二。 兩截巨石的斷面整齊、連貫、流暢。 “可否看清?”蓋聶問道。 “看清了?!泵饕恼f道“但明夷無能,想要完整重復劍勢動作,恐怕還需要一段時日?!?/br> “無妨,我也沒指望你現(xiàn)在就學會,先回逆旅。”蓋聶說道。 就連他當年剛剛向師傅學習時,也是花了七天才記下和揮舞的出所有招數(shù)。 接下來,在一路去往楚國的日子,明夷徹底陷入了水深火熱中。 有機會就住逆旅客舍,沒有機會了就在野外躺下,體驗一把野外求生。 衣食住行還不算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每天去和各種野獸近距離親密接觸,空閑的時間也要徹夜打坐和練習劍術。 區(qū)區(qū)一只老虎算什么! 戰(zhàn)國時期楚國氣候溫暖濕熱,很多后世已經(jīng)絕跡的動物現(xiàn)在還在這片地區(qū)生活,因此犀牛、大象、野狼明夷都經(jīng)歷過了。 而且還不是一只一只的來,是一群一群的來。 如果明夷躲著不和那些動物正面交擊,或者是逃跑,神出鬼滅的蓋聶就會彈幾片葉子出來打傷激怒那些野獸,然后那些野獸就會狂性大發(fā)的追殺明夷。 雖然蓋聶總是能找準時機,在明夷被殺死,或者是留下不可挽救的損傷之前救下她,也擋不住那些零零碎碎的傷口和心理傷害。 蓋聶教她簡單的辨認野外草藥,拿起某種止血的草根碾碎涂在傷口上,然后繼續(xù)頂著新舊交叉的傷口在深山老林里打滾。 每當她給自己的傷口上藥時,蓋聶就會問她還要不要繼續(xù)堅持學下去。 明夷答到最后,都懶得回答了,有這說話的時間,還不如多找點草藥準備著。 ——這是金戈鐵馬、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國時代,她想活著,沒有選擇。 從最開始的只能躲避幾秒,延遲一下葬身虎口,到最后滿身泥濘的和一匹餓了的老狼周旋,在沼澤里兜了半夜的圈子,最后找準機會,用劍捅死那只狼。 明夷氣喘吁吁的用劍劃開那只狼脖子,湊上去大口的吞了幾口鮮血,才感到眼前不在發(fā)黑。 黑暗中,蓋聶悄無聲息的走過來,用手拎起那只狼尸仔細看了看,然后滿意的點點頭。 “有點進步?!鄙w聶說道。 明夷厭惡的聞了聞自己袖子,問道“附近可有山泉或逆旅,我想要沐浴?!?/br> “山中賊匪的屋中有浴桶?!鄙w聶將手中毛發(fā)灰白的老狼尸體一扔,平靜的說道“休息幾個時辰,然后去找賊匪。” 所以,終于要從動物升級成人了嗎? 明夷本能的握緊拳頭,一兩秒后松開,將手臂壓在腦后枕著默不作聲,躺在微微泛黃的野草地上抬頭仰望天空。 夜空中璀璨星辰閃爍,像黑色天鵝絨中滾動的寶石。 純凈、明亮、不沾染一絲污染。 蓋聶翻出干糧和裝在竹筒里的山泉水扔給明夷吃,又生起篝火小睡了一會。 看到明夷恢復體力之后,蓋聶說道“翻過那座山頭一里處,有幾個盜匪聚集在那里,去殺了他們?!?/br> 明夷一動不動。 看到她這樣,蓋聶蹙眉說道“你不愿意殺人?!?/br> “……沒有?!泵饕恼酒饋砼牧伺恼礉M泥灰的衣服,平靜的說道。” 路上走到一半,蓋聶又說道“明夷,那些盜賊匪徒以搶劫殺害不遠處老弱農(nóng)人的糧食為生,死有余辜?!?/br> “話雖如此,但是……”明夷僵硬的笑了笑,剩下的話在齒間輾轉(zhuǎn)幾番,終究沒有說出口。 但是什么呢,反正遲早都會如此,都會殺人。 那幾間懸掛在懸崖間的草房里一共有三個盜匪。 打敗那些盜賊匪徒不算困難,至少不比殺死一只孤狼更困難。 這些盜賊匪徒都黝黑并且骨瘦如柴,偏偏肚子鼓漲的像孕婦一樣。 當他們喊著那些明夷完全聽不懂的楚地方言,舉起木枷石鋤面目猙獰的撲過來,配著幾乎是皮包骨頭的手腳和大肚子,就像一個個毛骨悚然的異類。 血吸蟲病慢慢消磨掉他們的體力,再加上這個時代常見的營養(yǎng)不良,他們看似勇猛丑惡,實際上力量并不算大,也只能去欺負欺負那些同樣營養(yǎng)不良的農(nóng)人了。 明夷可以很輕易的躲閃過他們的攻擊,然后靈敏的用青銅劍攻擊他們腹部。 打敗他們不難,真的,真的不難。 難的是如何去下手殺他們,明夷半坐在一個盜匪的身體上,一只手死死按住喉嚨,另一只手握緊的青銅匕首已經(jīng)舉到了脖子處。 金黃色的鋒芒就像一縷日光,只要輕輕向下一劃,這個盜匪的生命就結束了。 盜匪在手下掙扎著想要活下去,激烈跳動的脈搏隔著皮膚也能傳來,他渾濁發(fā)黃的眼睛溢滿了淚水,然后順著皺紋密布的黝黑臉龐流下。 那淚水清澈而透明。 明夷指尖下意識的略略放松。 下一秒,她就被一把掀開,脊背朝后重重的摔在了巖石上,發(fā)出一聲沉悶至極的聲響。 霎那間,仿佛骨頭斷掉一樣,從脊背開始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什么也聽不清,耳朵里盡是尖銳的嗡鳴聲。 明夷眼底的最后一幕,是剛才那個還在她手下的盜匪舉著青銅匕首,面目猙獰的朝著心臟捅來,隨后便徹底陷入黑暗。 短暫的失明中,耳邊尖銳的嗡鳴中似乎有幾聲兵刃交鋒之聲響起。 十幾秒后,明夷才從一片黑暗中漸漸重新看到東西。 三個盜匪全部都被一劍封喉,流血的尸體無力倒在地坡上,個個睜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樣子。 蓋聶站在不遠處,冷冷看著被摔在巖石上的明夷,開口斥責道“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 戰(zhàn)斗間生死一線,哪里容得下猶豫和憐憫。 如果方才蓋聶沒有出手,姬明夷此刻便是死尸一具。 隨后他沒有等明夷回答,便轉(zhuǎn)身幾步走遠,去找附近的山泉水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