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倍啪暗谋砬楹鋈痪陀悬c不知所措，“我先買票?！?/br>
    周洛陽眼角余光看見穿衣鏡里杜景的表情，忽然就令他有點心疼這個朋友。他是真的希望能照顧一下杜景，讓他好起來，哪怕他依舊每天要吃藥，哪怕他偶爾會陷入毫無意義的沉默，周洛陽也希望至少在他們相處的時間里，他能力所能及地讓杜景快樂一點。

    杜景對他也很好，他很明顯已經(jīng)感覺到了周洛陽的關(guān)懷，在這小半年里，但凡他們?nèi)ス浣?，杜景買什么東西，一定會為周洛陽買一份。

    周洛陽有時早上起不了床，本想找班上同學(xué)借筆記，杜景卻已替他上課去了，為他劃好了范圍。經(jīng)過這小半年里的相處，他倆已經(jīng)演變?yōu)橐环N牢固的關(guān)系。大多時候由周洛陽提出建議，杜景從不表示異議，隨他一起行動。

    周洛陽起初會問問杜景的意見，杜景的回答卻總是“我沒有想去的地方，你呢？”于是周洛陽便主動承擔了兩人之間拿主意的角色。他偶爾會看下杜景的微博小號，看看他對自己提議的活動有什么反饋，目前還未發(fā)現(xiàn)杜景有任何意見。

    每當杜景在微博上傾吐自己不舒服時，周洛陽就會想辦法找點娛樂，分散他的注意力，與他一同出去玩，或是找點能專心的事情做。到目前為止，他覺得最成功的就是做手工軟陶——在商城的軟陶手工店里，兩個大男生可以捏手辦捏一整個下午。

    要么放空，要么把注意力全占滿，不給他胡思亂想的機會，也許能減輕杜景的抑郁。

    兩個小時后：

    “最近還失眠嗎？”周洛陽問。

    “好多了。”杜景答道。

    周洛陽說：“是不是有人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睡得比較好？”

    杜景承認了，答道：“我也發(fā)現(xiàn)是這樣?！?/br>
    周洛陽說：“可以把你的床推過來，并在一起。你那邊窗子關(guān)不嚴，冬天太冷了?！?/br>
    不知不覺已是冬天，這窗子從夏季到秋季，再到入冬，還是沒人來修，周洛陽貼了膠帶上去，卻依舊貼不嚴實，還有點漏冷風。在陽臺出出進進，拉窗時又容易碰到貼好的膠帶，簡直讓周洛陽忍無可忍。

    杜景沒有回答，周洛陽又問：“元旦你回家嗎？”

    杜景搖搖頭，周洛陽說：“我也不回，有什么安排嗎？”

    “沒有?！倍啪罢f，“你呢？”

    周洛陽等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說：“那就我來安排吧?！?/br>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十二月三十一日當天，發(fā)生了一件徹底改變了他倆關(guān)系的事，來得猶如狂風驟雨，讓周洛陽實在有點措手不及。

    杜景的病情，因為一件小事被踢爆了。

    第15章 過去

    起因在一個深夜。

    周洛陽發(fā)現(xiàn)杜景已經(jīng)有接近半個月，沒在小號上發(fā)布過微博了，這是好還是壞，他說不清楚。

    偷窺的舉動，是不是被杜景發(fā)現(xiàn)了？周洛陽心知這種行為很不好，畢竟偷看自己室友像是日記般的自敘，有侵犯隱私的嫌疑。好幾次，他想從此放棄不再打開那個頁面，然則有時看見杜景偶爾坐著發(fā)呆想事情時，又實在擔心。

    周洛陽從小就不是個好奇心太強烈的人，發(fā)現(xiàn)這個小號時也沒有半點獵奇的心態(tài)，起初他只是被那句“越來越想死”嚇著了。

    入冬之后天氣越來越冷，華東地區(qū)迎來了大面積降溫。也許因為季節(jié)的影響，杜景表現(xiàn)得不太正常，仿佛氣溫的驟降同時把他的話與思考一起凍住了。這夜周洛陽沒有再看杜景的微博，十一點時他習慣性地給杜景留了一盞燈，戴上眼罩睡覺。

    不知睡了多久，敲門聲驀然驚醒了周洛陽。

    “誰？”周洛陽在睡夢里被驚醒，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我！”聲音是周洛陽班上的班長，“周洛陽，你睡著了嗎？”

    周洛陽一臉茫然起來，發(fā)現(xiàn)寢室里燈被關(guān)了，眼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誰摘了下來。

    “杜景？”周洛陽問。

    另一張床上沒有人，周洛陽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馬上起身開燈，果然，杜景床上空空如也，他打開門，把班長放進來。

    “他們上網(wǎng)回來，在湖邊發(fā)現(xiàn)你室友，叫杜景的……”

    周洛陽聽到這話時，頓時腦子里“轟”的一聲，但幸虧班長的后半句話，讓他勉強定了定神。

    “……他在湖邊坐著，也不和人說話，沒事吧？你們吵架了？你去勸勸？不會有什么事，想不開吧？”

    周洛陽趕緊穿上衣服，跟著班長下樓，朝舍管道歉，心想杜景是怎么出去的？從二樓翻墻下去么？什么時候走的？大半夜一個人到湖邊去做什么？

    半夜兩點，杭州刮起了大風，接連降溫的冬夜里，湖畔漆黑一片，機械班上有男生回校，恰好經(jīng)過，看見湖邊坐著個人影，頓時嚇得不輕，上前問過以后，發(fā)現(xiàn)是從未說過話的杜景。

    杜景不過冷淡地點了點頭，又陷入沉默，他一向是這樣，無論白天還是夜晚。然而看在其他學(xué)生眼里，卻顯得極度的詭異。

    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只得去敲門通知班長，班長給周洛陽打電話沒接，于是找上門來，讓周洛陽去解決。

    周洛陽抵達時，不遠處還守著個男生。

    他們對杜景毫無好感，大多是沖著周洛陽的面子，當然了，活生生的人，哪怕出點什么事，也不能見死不救。

    周洛陽低聲道謝，示意自己來解決，讓他們都回去睡下，外頭實在太冷了，運動褲與薄外套根本擋不住風，令他牙關(guān)直打顫。

    “杜景？”周洛陽不敢靠太近。

    杜景聽到周洛陽的聲音，驀然回頭，黑暗里看不清面容。

    “洛陽？”杜景疑惑道，繼而朝他走來。

    周洛陽見這反應(yīng)，當即放心了不少，答道：“你怎么沒睡？”

    杜景聽得出周洛陽的聲音不穩(wěn)定，趕緊脫下外套，讓周洛陽穿上：“太冷了！快回去！”

    “我看你床上沒人……”周洛陽說，“大半夜的，你一個人來湖邊做什么？”

    周洛陽回到寢室樓下，才稍微好過點，兩手凍得發(fā)紅，杜景一手握了下他的手掌，不由分說地把他牽著，另一手拿著個玻璃瓶，瓶里裝滿了泥土。那是周洛陽第一次與男生牽手，杜景的手掌溫度很暖和，打消了他的顧慮。

    周洛陽看了眼杜景手上的那瓶泥，說：“你半夜兩點下樓挖這個？”

    杜景嗯了聲，說：“忽然想起，反正也睡不著，就在湖邊坐了會兒?！?/br>
    “又失眠?！敝苈尻柨扌Σ坏玫?，“就不能白天去嗎？”

    兩人回到寢室，周洛陽給班長回消息，告知沒事了，虛驚一場。杜景把濕潤泥土倒進養(yǎng)烏龜?shù)暮銣叵渲?，鋪好，再去洗手。這只草龜是他們有次途經(jīng)雷峰塔外，在路邊撿到的。

    那時這小東西正在東張西望地爬出護欄，唯恐被人踩上一腳，明顯有人買了去放生，不知為何跑出來一只。

    周洛陽便將它撿起來，揣在兜里，想扔回放生池里，杜景卻阻止了他，理由是放生池里有不少巴西龜，恐怕被欺負。

    周洛陽便將這無主之物帶回寢室，上網(wǎng)買了個恒溫箱，可它總不吃東西，也許是環(huán)境原因，杜景便道：“我來想想辦法?！?/br>
    他想的辦法，則是為它營造一個小小的自然環(huán)境，再種點植物，也許能讓小草龜不對陌生的世界生出太多恐懼。

    簡單收拾完后，兩人再度睡下，周洛陽看見杜景床上還亮著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出神而帥氣的臉。

    “睡得著么？過來睡？”周洛陽說。

    “可以?！倍啪鞍l(fā)完微博，按掉手機。

    周洛陽臨睡前忍不住看了一眼，半個月來，杜景在小號上發(fā)了唯一的一條微博。

    【希望這小東西能頑強點活下去，像我一樣。】

    周洛陽直到第二天早上，還在思考這條微博的意思，以及杜景半夜獨自坐在湖畔吹冷風的心情，他到底是太特立獨行，還是控制不住自己，身體不舒服？

    “喂，洛陽?！?/br>
    專業(yè)課上，一名同學(xué)坐到他的身邊，說道：“昨晚你室友沒事吧？”

    周洛陽認出他是昨夜發(fā)現(xiàn)了杜景在湖邊獨坐的人之一，感激點頭，說：“中午我請你們吃飯吧？杜景他昨天晚上只是……”

    那名同學(xué)看了眼講臺，教授正在畫期末的重點，這是元旦前的最后一節(jié)課了，杜景去參加他的射箭協(xié)會社團活動，中午社團聚餐，晚上周洛陽約了他一起出去跨年。

    “你看下這個？”

    周洛陽的話被打斷了，對方手機發(fā)給他一篇bbs上的文章。

    【精神病這么嚴重，允許讀大學(xué)嗎？】

    周洛陽頓時有點不知所措，看了眼同學(xué)，那人示意他看下去。

    周洛陽第一反應(yīng)是：這是杜景發(fā)的帖子？然而看下去，幸而不是。

    發(fā)帖人是個正常學(xué)生，匿名，描述了一名宿舍樓下的“精神病人”：

    從軍訓(xùn)時就感覺他有點不對勁，因為他翻來覆去地洗一個水壺，每天洗水壺要洗將近二十分鐘。有人更無意中看見，他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藥。

    聽說這人總是坐最后一排。誰與他說話他都不回話，把書從第一頁飛快地翻到最后一頁，又把書翻回第一頁去，無名指與小指之間喜歡夾著一塊橡皮擦，眼神陰冷又瘆人，來上課時衣服都穿好了，手里卻一定要多拿一件外套，有人觀察過他，他只是無意義地把外套拿來上課，又原封不動地拿回去。

    傳聞最后一排的靠窗位是他的專座，發(fā)現(xiàn)他的座位抽屜里，放滿了整整齊齊的、用美工刀割開蓋子的易拉罐，有人還特地去檢查過，易拉罐邊緣鋒利，還帶著血跡。

    不管教授說完沒有，收起書就第一個走。教室只開一個門時，當著所有人的面從前門走出去。

    除了上課之外就是回寢室，聚餐不來，發(fā)微信不回。以前還看他和室友一起來上公共課，后來兩個人都一起不來了。

    后來有人好幾次看見他半夜不睡覺，三點多在宿舍樓下，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三四點時，會與一棵樹說話。

    或者大冬天半夜三更，干脆坐在湖邊的長椅上。

    聽說他入學(xué)時，檔案上的記錄，就是個雙向情感障礙患者，也即俗稱的“躁郁癥”。這種病發(fā)作起來會不會自殘或者殺人？太恐怖了。

    周洛陽知道這描述的一定就是杜景。

    下面有校務(wù)處的跟帖：【同學(xué)的反映已了解，會進行調(diào)查并盡快給出合理回復(fù)?！?/br>
    再下面，又有匿名跟帖：【我知道你說的那個人，我也覺得他有點問題，半夜在路上走實在太嚇人了?！?/br>
    匿名跟帖：【自動化的吧？我也知道，會不會是夢游？】

    匿名跟帖：【是不是那個刀疤臉？】

    匿名跟帖：（本樓已被管理員刪除）

    匿名跟帖：（本樓已被管理員刪除）

    周洛陽：“……”

    周洛陽看到最后那幾條時，是真的生氣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后那條跟帖，問是不是叫杜景，”那同學(xué)說，“被管理員刪了。不過不少人都在問，他昨天半夜是不是想不開去做什么了?！?/br>
    周洛陽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答道：“他不是，他又沒有影響別人的正常生活，為什么要到bbs上去八卦這些？”

    “我同意，完全同意?！蹦峭瑢W(xué)說，“發(fā)帖人不知道是誰。我就擔心你，他吃藥是真的嗎？到底什么??？”

    周洛陽本想說“我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但轉(zhuǎn)念一想，改口道：“我沒有問過他，不想打聽別人的隱私?！?/br>
    “他沒對你做什么吧？”那人是班上與周洛陽算玩得好的，問，“下學(xué)期要不要換個寢室？”

    周洛陽生硬地說：“不用，他很正常。那些易拉罐，是我們寢室里種植物用的?！?/br>
    那人同情地拍了拍周洛陽肩膀，點頭不再多說。周洛陽怒而登錄自己的賬號，把每一條都點了投訴，理由是侵犯學(xué)生隱私，又寫了一長串“其他投訴理由”，最后想想都刪了。過了五分鐘實在氣不過，再點投訴，把文章外加回復(fù)，投訴了五六次才稍微好受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