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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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年冬,這年冬季壓抑綿長,臨到歲末才降下第一場初雪,鋪天蓋地的大雪悄無聲息的落下,不過一夜便將整個大寧鋪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油青蓬的車頂早已被白雪覆滿,轆轆車輪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碾痕,車內(nèi)尚且寬敞,年近花甲的老人掀開車簾,看著洋洋灑灑的漫天雪花,嘆息道:“這場雪……多像那年??!” 駕車的青年疑惑的問道:“祖父您在說什么?” 老人凝視著遠處瓊?cè)A霜棱,陽光照耀之下五光十色,好似……已經(jīng)七年了,那場雪足足下了七年…… 建元三年冬,天靈山道澤真君下山探望當今皇后娘娘,暴病于帝都皇宮,皇后傷心欲絕,主動請旨入廣安寺為道澤真君誦經(jīng)祈愿,一去,就是七年,再未回過皇宮。 一晃,就七年了……老人嘆息著,放下車簾。 正午的陽光照在皚皚白雪的木蘭狩苑,碧空無云,冷冽的疾風催動掛滿冰凌的樹梢颯颯作響。 一場風雪就這樣無聲無息將整個狩苑鋪成了一片銀裝素裹的天地。 馬蹄聲起,卷起層層白雪。 風中裹著敏鹿踏冰的破冰聲,矯健的踏在皚皚白雪上,留下了極淺的印記又消失在了眼前。 敏鹿驚慌的逃竄,繃緊了周身的肌腱,警惕的掃向身后。 一張早已怒弦滿張的驚云弓已對準了它。 扣弦的手,堅毅如山,凝聚如云,寒矢破空,一道銀光快疾如閃電。 躍起的敏鹿,半空中身軀陡然一頓,從空中轟然墜地。 喉頭被一箭貫穿,箭尖上的鮮血凝聚猶如琥珀,尾端的白羽在寒風中尤帶著未消的余力微微顫動。 御前護衛(wèi)們策馬奔馳而來,高擎著天子旌麾,簇擁著一箭獵殺了敏鹿的皇帝。 當前一人,騎著通體墨黑的駿馬,緋紅窄袖箭服,雪白貂絨風帽下云鬢翠眉,笑靨如花的望向前方手握長弓的帝王,抑制不住滿心的驕矜與歡喜,身后已響起了護衛(wèi)們的歡呼。 輕裘玄袍,龍紋玉帶的皇帝朗笑一聲,將長弓扔出,身后護衛(wèi)穩(wěn)穩(wěn)接住長弓,端坐在通體雪白的駿馬上看著護衛(wèi)將敏鹿抬到眼前。 “皇上好俊的身手,下次可別扔下臣妾了,臣妾的馬可沒有陛下的疾風跑的那般快!”白婕妤朗聲嬌嗔,不在乎尊卑,這里遠在帝都之外的狩苑,不在宮中,左右都是皇上的御前親信,她不用顧忌什么宮規(guī)尊卑,而皇上從來都是由著她的性子,喜歡她的這份率真。 皇上并不理會她,躍下馬,緩緩走到敏鹿身前,長身凝立,俯視著這頭瀕死的敏鹿,敏鹿幽深冷瞳中的光澤,在垂死中漸漸暗淡,皇上的手撫上它的雙眼,眼中的冷酷也融化,化成淡淡的幽寂。 “安心去吧?!?/br> 驕陽映雪,山林寂靜。 皇上轉(zhuǎn)身離去,長裘曳地,卷起層層雪沫。 白婕妤迎了上前,腳步極快,險些被絆了一跤,皇上一手將她攬入懷中,那只剛射殺了這林中最快速最靈敏敏鹿的手剛毅有力,手心中的溫暖,令她心馳神往,仰臉望去,見他修眉齊飛入鬢,唇上亦噙著淡淡笑意。 她倚靠在他的肩頭,滿心的激昂,身側(cè)的男子,是這世上最出色的人,器宇軒昂,指點江山,于亂世中力挽狂瀾驅(qū)逐韃靼,一統(tǒng)江山的開國帝君,亦是與她雪中漫步的終身眷侶,她的夫君。 她何其有幸,能伴在他的身旁。 “看,還有鹿?!卑祖兼パ奂猓h遠便看見了隱藏在冰凌殘枝下的敏鹿,雀躍的搖著皇上的手臂,“臣妾去追它?!?/br> 皇上低頭看了她一眼,笑著點頭。 她抬眸,轉(zhuǎn)而說道:“臣妾可以騎它嗎?”她指著那匹通體雪白的疾風,那是天子御馬,性子疾烈,向來只有陛下才能駕馭得了。 這本是僭越。 白婕妤見到皇上眼色一沉,暗道不好,據(jù)聞這匹馬跟著皇上南征北戰(zhàn),從未有過其他人騎過,除了……皇后,她入宮不過半年,皇上對她的圣寵不倦,而她的性子也越發(fā)變得倨傲驕矜。 只見皇上已經(jīng)躍上馬背,將手遞給了她:“來吧?!?/br> 她緊抓著他的手,仰頭柔柔的笑了起來。 七年了,再深的影子也該消失了…… 他低頭看著她,眉眼間有剎那的恍惚掠過,銳利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柔軟,仿若跟心中深藏的那個絕色容顏重疊。 陽光照進皇上深邃的眼眸中,眼里有溫柔流光,像要將一切寒冰都融化。 不由的將懷中的人攬緊。 皇上一言不發(fā)的將白婕妤帶上馬背,不時低頭看向她,無不是繾綣溫柔的目光,嘴角的笑意也越發(fā)暖煦,融冰暖雪,白婕妤沉淪其中,不可自拔。 皇上策馬緩馳,向林中去追逐那只鹿。 踏雪尋鹿,乘風縱馬,再凜冽的風環(huán)繞在側(cè),依靠著這樣的懷抱中,也不覺得冷。 疾風漸漸追上那只鹿,鹿角已經(jīng)隱隱出現(xiàn)在了不遠處,身后馬蹄聲起,踏破林間寂靜,將鹿掠走。 白婕妤懊惱的看著那只鹿極快的消失在了眼前,回首望去,茫茫雪林中,有兩騎疾馳而來。 當前揚鞭促馬的人,卻是御前禁軍大都統(tǒng)方錚,緊跟著他的是內(nèi)侍大總管汪全。 這兩人皆是皇上最為親信的人,竟然親自飛馬前來。 每年初雪,皇上必定會到木來狩苑來狩獵,為期三日,這是雷打不動的習性,這兩人深知皇上,怎么會如此莽撞。 白婕妤蹙眉,怕是出了什么要緊事,否則也不會這般匆忙擾了皇上狩獵興致,不由的朝皇上懷中偎緊了一些。 方錚翻身下馬,在雪地上跪下,雙手呈上一封書信,看似平常的書信竟是以火漆密封朱章加持,這是密令書信! 白婕妤見不到皇上的神情,只覺得她環(huán)住自己的雙臂在見到這份書信之時不由的僵了僵。 “陛下,廣安寺傳來急奏?!?/br> 素日里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御前大都統(tǒng)跪在雪地上,低著頭,兩鬢已滲出汗來。 廣安寺。 這三個字令白婕妤變了臉色,屏息之間,只覺得身后之人連身形也變得僵硬。 皇上示意,白婕妤在汪全的攙扶下下了馬,惴惴不安的立在雪地里望向馬背上的皇上。 馬背上的皇上,一言不發(fā),伸手接過方錚手中的書信。 他并沒有立馬啟開書信,也不看他們?nèi)魏稳艘谎?,只低眼凝視著手中的書信,臉上變幻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那是夾帶著懊悔與無助的陰影,如同一層寒云,籠罩在這個睥睨天下的君王臉上。 方錚跪在地上,埋著頭,低的更低了。 皇上緩緩啟開書信,面容清朗,眉眼深邃,身形巋然不動,只那一雙手,竟是微微顫抖著。 白婕妤看在眼里,他整個人,好像都被這封信喚活了,眼中的冷意漸漸被暖煦蓋過。 白婕妤已被汪全帶回自己的居所。 白茫茫的雪地中,唯留昂藏傲立的皇上與跪在地上的方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