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翰辰善于察言觀色，一眼便看出嬸子為難。他嘴上應(yīng)下付家二叔，把付聞歌送上車，轉(zhuǎn)臉去收款處押了張支票。但陪付聞歌回老家發(fā)送老太太時，付君愷當(dāng)面把支票還給了他。說不論從哪論，也沒道理讓他來花這筆錢。

    從老家回到北平，付聞歌開始準(zhǔn)備期末考。這么來回折騰，又傷心勞神的，白翰辰總擔(dān)心他身體撐不住。一看他過十一點還不睡覺就皺著個眉頭唉聲嘆氣，給付聞歌煩的真想一腳踹門外頭去。

    這不，一點了付聞歌還在書房里挑燈夜戰(zhàn)，白翰辰就差跪下求他了：“睡吧，我的祖宗，到時候生個夜貓子出來可怎么弄啊?！?/br>
    “你少煩我兩句我早背完了?！备堵劯杈o著往出攆他，“快睡吧，明兒不用去工廠??？”

    “我跟路上能瞇會，你這上課不能睡吧？”白翰辰琢磨著按付聞歌現(xiàn)在的身形該是摔不動自己了，于是瞅準(zhǔn)機會攔腰把人從椅子上抱起來，“走！睡覺去嘍！”

    付聞歌不敢使勁兒掙吧，只好捏住白翰辰的鼻梁叫道：“誒你——你放我下來！我還差一個小節(jié)就背完了！”

    “明兒再背，聽話?！卑讶吮нM(jìn)臥室，白翰辰回腳踹上門，咧了咧嘴，“哎嘿，你現(xiàn)在可是沉多了，剛結(jié)婚那陣兒，我抱你一點不費勁?！?/br>
    “媽天天跟喂豬似的喂我，能不胖么？”都被按到床上了，付聞歌只好放棄繼續(xù)背書的念頭。

    幫他把枕頭墊好，拉過毛巾被搭上，白翰辰起身過去將電扇轉(zhuǎn)了個向。這樣弄，風(fēng)打到墻上返回來，以免直吹床給吹出毛病。馬上入伏了，天氣越來越熱，付聞歌也越來越怕熱，晚上睡覺都不肯讓他貼著自己了。

    燈熄沒多會兒，付聞歌覺著旁邊的熱源越靠越近，閉著眼皺眉道：“不是說睡覺么？你還想干嘛？”

    白翰辰舔舔嘴唇，裝得可憐巴巴的：“我這兒餓的五脊六獸的，您發(fā)發(fā)善心，賞口吃食？”

    付聞歌早知道白翰辰催他睡覺是居心不良，隨即冷哼一聲：“最近太熱，熟食容易變質(zhì)，沒存項?！?/br>
    “那……油渣有么？”

    “什么都沒——誒你——你別箍著我！熱死了！”

    付聞歌被熱得心里竄出股火氣，揚手朝旁邊狠拍了白翰辰一把。沒成想正拍在最要命的地方，登時給白翰辰疼得差點咬斷舌頭，弓身跪在床上一個勁兒的抽氣。

    “打疼啦？”付聞歌又心疼又覺得好笑——活該，讓你浪！

    白翰辰淚眼婆娑地擠出聲音：“您說呢……還不……趕緊……給揉揉……”

    “揉哪?。俊?/br>
    ——明知故問。

    好容易緩過口氣，白翰辰拽過付聞歌的手給自己揉，揉著揉著倆人就揉一個被窩里去了。

    久旱逢甘霖，白翰辰這一覺睡得特別香，還一個勁兒的做美夢。

    夢里一兒一女，大的都□□歲了，小的剛滿月。男孩聰明女孩漂亮，一個長得像他，一個長得像付聞歌。只是待的地方好像不是在這個家里了，更像是在南洋那種熱帶地區(qū)——院子里是棕櫚椰子，桌上是芒果菠蘿。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空氣里還有海洋的味道。

    海風(fēng)濕潤地吹著，風(fēng)鈴蕩出幸福的聲音。

    睡醒之后白翰辰閉著眼回味許久，琢磨著該是當(dāng)年下南洋時的所見混進(jìn)了夢境之中。

    在傳達(dá)室拿到李春明寄來的信，陳曉墨避開周云飛的視線收進(jìn)包里。何朗還是沒消息，船務(wù)公司那邊也一直沒給信兒，是生是死，現(xiàn)在誰也說不好。

    周云飛一天三趟跑傳達(dá)室，期待某一天能收到何朗的信或者電報。次次都是失望而歸，不過他始終堅信何朗還活著。付聞歌讓白翰辰托容宥林那邊給打聽著，走南洋的船舶幾乎都要?？啃录悠碌母劭?，船只來來往往，保不齊有誰碰上過何朗的那條船。

    陳曉墨惦記回去看李春明給來的信，可今兒沒見邱大力跟樓門口等著，他只好陪著付聞歌一起等。等了多半個鐘頭還不見人，打電話去兵工廠又一直占線，他跟周云飛決定一起送付聞歌回家。

    回家的路上，云很重，烏壓壓的，卻始終下不起雨來，悶得人渾身不舒服。

    留陳曉墨跟周云飛吃過晚飯，付聞歌溫書溫到十點，不見白翰辰回來又去打電話。這回電話倒是打通了，值班的接的，說白翰辰剛走。

    又等了一個多鐘頭白翰辰才到家。只見見他眉頭緊擰面色異常沉重，付聞歌趕緊放下書過去詢問。極為罕見的，白翰辰沉默不語，胳膊支在桌沿上，看起來像是遇到了什么極其難辦的事情。

    付聞歌直替他著急：“翰辰，你說話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覺著可能要打仗了……今兒駐扎在宛平城對面的日軍聲稱有個士兵失蹤，要進(jìn)城搜查，這邊兒沒答應(yīng)?！?/br>
    白翰辰說完，房間里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過了一會兒，付聞歌問：“打起來，能守的住么？”

    “守？宛平一共才多少駐軍？”白翰辰搖搖頭，“洛稼軒那小子要是沒去云南就好了，說不定還能拼上一拼?！?/br>
    付聞歌憂心忡忡地看著他：“那你最近別去工廠了，真打起來，子彈不長眼。”

    “是，我讓工廠暫時停工了，別他媽生產(chǎn)出來的武器都便宜了那幫日——”他頓住聲音，抬手用拇指抵住額角，“這兵工廠我看八成是懸了……聞歌，明兒給你爸打個電話，讓他派個人，給送五百公斤炸/藥來?！?/br>
    付聞歌驚道：“你要干嘛??？”

    額角繃起青筋，白翰辰牙關(guān)緊咬，忽的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