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洛稼軒瞅白翰辰的眼神好似三九天兒般的寒,滴水成冰。

    “白二爺，您不會以為,我洛大刀是個任人揉捏的主吧？”他起身把掛在椅背上的槍套拎起來往桌上一拍,壓住那張羞辱他的支票,“還是說，您覺著您的小命就值五千大洋？”

    白翰辰面不改色心不跳,拿眼斜了下槍套，道：“我的命值多少錢,那還真不好說，但我相信,洛長官的威望不該只值五千大洋?！?/br>
    “甭說五千,這年頭為了五塊錢殺人的都有。”洛稼軒面色微慍，“白二爺，您甭跟我說那些個大道理,沒用！我洛大刀掙的每個大子兒都沾著血,誰他媽要跟我講理,我他媽就只能跟誰犯渾了——程子！”

    “到！”

    守在門口的兵轉(zhuǎn)身沖入屋內(nèi)，立正站定。他對白翰辰虎視眈眈,似乎只要洛稼軒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猶豫地送他顆槍子兒。

    白翰辰依舊面無表情，他拎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坦然道：“洛長官，您這可是虎xue啊，白某人豈敢獨闖？”

    就在洛稼軒琢磨白翰辰話里的含義時,卻聽屋外頭響起副官火急火燎的喊聲——

    “洛爺！您快去看看吧！那蔣雷子帶人上營部拆房去了！”

    洛稼軒的臉色瞬間黑成鍋底。

    營部的空場中央，從各個營房里抄沒出的違禁品堆出一座小山。離小山不遠(yuǎn)處，站著幾個裹著不合體軍裝的年輕男女，各個面相嬌柔細(xì)皮嫩rou，一看就是供人玩樂的貨色。

    蔣金漢負(fù)手而立，指尖勾著條馬鞭，表情平靜地望著營部外那條土路上被吉普車揚起的黃塵。之所以有個蔣雷子的外號，是因他炮兵出身，又出了名的雷厲風(fēng)行。

    少頃，吉普車疾駛?cè)雰?nèi)。車還沒停穩(wěn)，洛稼軒便從上面蹦了下來。他沖到蔣金漢面前，高聲咆哮：“你他媽有病??！上我這拆房來！”

    “營房內(nèi)私設(shè)妓院，不拆你拆誰？”吐沫星子噴到臉上，蔣金漢卻八風(fēng)不動。他揚起執(zhí)著馬鞭的手，指向洛稼軒斜后方那幾間被扒成廢墟的土房，土房外頭還戳著幾個拎著褲頭光著膀子的士兵。

    “稼軒兄，好好管管您這些個兵，大白天的不事cao練卻往人褲管子里鉆，這要是突然拉個集合號，那他媽是用幾條腿往出跑??？還有，您瞅瞅——”

    馬鞭又指向小山包。

    “您說您手底下的兵，大字兒都他媽不識幾個，看洋本兒洋畫兒倒還挺帶勁。”蔣金漢說著，回過頭瞪視那群營房里被抄出違禁品的兵，語氣驟然犀利——“好看嘛?。客人麐尪伎窜浟?！還打你娘的狗屁仗！”

    洛稼軒臉上跟被打翻了醬缸似的，又黃又黑。有幾個營部里沒個供人樂呵的場所？又有幾個當(dāng)兵的枕頭底下不塞本洋畫兒？成百上千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虬一塊堆兒，不教他們散散火氣，一天少說得打破幾十個腦袋。

    蔣金漢純粹是找茬來了，至于誰叫來的，呵——

    白翰辰就坐在吉普車后座上看熱鬧。頭前聽付聞歌一說洛稼軒去找孟六要錢，他轉(zhuǎn)臉就給蔣金漢打了個電話。這種事犯不上找岳丈出面，而蔣金漢與他以兄弟相稱，遇上事兒了，幫兄弟個小忙。再說把那五千塊點給蔣金漢和手下的弟兄，總比讓他窩著心白白奉給洛稼軒強的多。

    今兒這一出純粹是當(dāng)著洛稼軒的兵抽他臉，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蔣金漢比他高兩級。蔣金漢說扒營房，他不認(rèn)頭也沒地方講理去。

    “蔣雷子，你行——”洛稼軒咬牙切齒。

    “稼軒兄，治軍要嚴(yán)，打起仗來才不至于哭爹喊娘?！笔Y金漢用馬鞭敲敲洛稼軒的胸口，“今兒個我替你管了，以后你自己多注意點，要不然讓上頭知道你把隊伍帶成這樣，我看你這縣衛(wèi)也就當(dāng)?shù)筋^了?！?/br>
    洛稼軒揮開蔣金漢的手，威脅道：“我?guī)С鰜淼谋?，我去哪，他們就去哪?！?/br>
    “統(tǒng)共兩千多號人，你還想鬧出什么大動靜？”蔣金漢搖搖頭，低聲道：“稼軒兄，聽我一句，今時今日可不比從前，兄弟們有吃有喝，有幾個肯舍了熱被窩跟你到山上啃雪去？另外翰辰是我兄弟，你要是還有點兒良心呢，這件事就到此為止?！?/br>
    洛稼軒氣短。當(dāng)初打仗時他和付君愷的隊伍被敵軍包圍，若非蔣金漢無視上頭的撤退命令帶了炮兵排做炮火掩護(hù)助他們殺出重圍，他八成早已“為國捐軀”。雖說蔣金漢本意不是為了救他，但也算欠下人家的情了。

    看他不言聲，蔣金漢拍拍他的肩膀，轉(zhuǎn)頭朝自己帶來的兵一揮手——

    “撤！”

    白翰辰跟宛平縣城內(nèi)最好的酒店請了蔣金漢一桌。酒過三巡，蔣金漢拍著白翰辰的肩膀，臉上掛滿微醺的紅意。

    “翰辰兄，你說你招誰不好，非去招洛大刀。那小子，記仇著呢?！?/br>
    白翰辰坦言道：“我跟他之間的糾葛影響到我朋友了，不把這事兒了了，往后還得鬧故事?！?/br>
    “你以為他真能咽下這口氣？”蔣金漢叼起煙，點上火后擺擺手，“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你那兵工廠啊，給他點兒股份，一成半成的，讓他也掙點兒。不給他分紅也成，拿槍，拿子彈抵。上頭摳搜的緊，到他這級別的，一個連，頂多裝備滿半個，他不到處摟錢，怎么讓當(dāng)兵的使上槍？回頭上了戰(zhàn)場，都他媽當(dāng)活靶子給人射??？”

    白翰辰沉思片刻，問：“一成股份要二十萬，他拿的出來？”

    蔣金漢豎起夾煙的手點了點：“二十萬，哥哥我是拿不出來，但他肯定沒問題。那小子販煙土走私貨，自要能掙錢的買賣，什么都干。翰辰啊，你是生意人，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的道理該比我明白，這氣啊，該爭是得爭。可你在他的地頭上建廠，我能保你一時，難說能保你一世?！?/br>
    “不管怎么說，今兒的事，多謝蔣兄?！卑缀渤脚e杯敬上。

    蔣金漢悶下杯酒，暢快道：“好說，你這馬上就是參謀長家的姑爺了，以后有事兒言語一聲就成。誒，準(zhǔn)備什么時候辦?。康綍r哥哥給你備份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