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錯了么？你忘了之前參觀解剖室的時候，看見的那幾個大煙鬼了？我甚至懷疑他們的肌rou全消解光了?！敝茉骑w輕巧聳肩，又朝后廚大喊：“方嬸！飯好了沒？餓死啦！”

    “好了好了?！狈綃饛膹N房里出來，把澆面條的鹵子往院中間的小桌上一放，轉(zhuǎn)頭招呼在房頂上干活的人，“老大，忙活完了沒？”

    “還差一點兒?！?/br>
    伙計從房上探出頭，邊眨眼邊往下嘀嗒汗珠。這是張年輕卻又有老成之像的臉，早早擔起家庭重負的辛苦都刻在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他聳了聳高挺的鼻梁，沖底下?lián)P著臉瞧他的三個大學生靦腆一笑，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干活。

    “真結(jié)實哩?！标悤阅钸读艘宦?，回身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又見付聞歌跟周云飛還站著，問：“你倆不吃？”

    “吃，餓死了。”付聞歌拽過凳子坐下。

    周云飛又朝房頂張望了兩眼，也坐下，拿筷子挑著面條，問：“方嬸，這是您兒子？”

    “啊，我家老大，你昨兒不是說叫給找人苫房頂么？我看今兒個放晴了，趕緊叫他過來?！狈綃饟松浊炎欲u到周云飛碗里。

    周云飛又斜眼瞄了瞄房頂：“叫他下來一塊兒吃唄?！?/br>
    方嬸無奈笑嘆：“嗨，他啊，臉皮薄，跟生人一塊堆兒吃飯坐不住，吃你們的，甭管他，我在廚房里給他留了。”

    “方嬸，再給我一勺鹵子。”付聞歌遞過碗，“您的手藝真好?！?/br>
    方嬸滿心歡喜道：“喜歡吃就多來?！?/br>
    “嗯，回頭給您交伙食費。”付聞歌說著，瞧周云飛若有所思地望著面條出神，伸筷子敲敲他的碗邊，“趕緊吃啊，一會兒坨了。”

    “哦，面條有點多了，曉墨，分你點。”

    周云飛撥了半碗面條過去。陳曉墨的個頭真不白長，飯量頂他一倍。

    走到廚房門口，周云飛伸手敲敲背沖自己蹲在地上禿嚕面條的人。對方回過身，嘴巴里塞滿面條。只看了一眼，麥色的臉便紅了起來，趕緊垂下層次分明的眼瞼。

    他怕自己身上的汗味熏著眼前這位少爺，稍稍往后錯了錯位置。

    周云飛蹲下身，與其視線齊平：“嘿，你叫什么啊？”

    剛離著遠沒看清，這會兒近距離的觀察，他發(fā)現(xiàn)對方的的頭發(fā)并非貼著頭皮剃出來的青茬子，而是稍稍帶著點兒卷，每一根都倔強地貼在頭皮上。

    咽下嘴里的面條，伙計略帶緊張地說：“何大。”

    “何大？這是小名吧？”周云飛笑笑。

    “跟家里和師傅那都這么喊我，大名是何朗，晴朗的朗?！北恢茉骑w無所顧忌地盯著，何朗不好意思吃了，端著碗，眼神來回忽閃。

    周云飛歪頭支著下巴，問：“念過幾年書？”

    “高小沒讀完，爸沒了，家里窮，供不起?！?/br>
    “既然識字的話，可以去店里做柜上的伙計啊，干嘛非要干力氣活？”

    “這個賺的多點，還能學手藝?！焙卫暑D了頓，“木工瓦匠蓋房子唔的，我都會，上漆的活兒也能干。”

    “誒，那你回頭給這院里重新漆一遍吧，我看好多木頭都暴漆了?！敝茉骑w朝他手里抬抬下巴，“吃啊，甭介意我，我吃飽了?！?/br>
    何朗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口兩口把碗里的面條劃拉干凈，轉(zhuǎn)身將碗泡到冒著熱氣的木盆里，又趕緊拿起搭在灶臺邊上的上衣穿好。粗布褂子，裁剪極為簡單，沒走肩沒遛袖?？纱┰谒且录茏铀频纳戆迳?，瞧著還挺順眼的。

    周云飛也站起身，結(jié)果腳蹲麻了，晃悠了一下眼瞅要往灶臺上栽。何朗趕忙伸手握住他的胳膊，隔著青灰色的制服布料，只覺手底下的骨骼肌rou比自己小了好幾圈似的。

    被那有力的大手握住，周云飛心頭一跳，倒是忘了說聲謝。

    “老大！”方嬸不悅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手那么臟，給人衣服摸臟了你洗啊！”

    何朗趕緊松開手，略顯局促地望著母親。周云飛趁機瞄了眼他的手，不臟啊，洗得挺干凈。等腳上恢復了點知覺，他沖方嬸和何朗分別點頭，轉(zhuǎn)臉一瘸一拐地往前院走去。

    等周云飛走出點距離，方嬸用手里刷鍋的飯帚打了下兒子的胳膊，低聲訓斥道：“甭動那歪心眼子，人家是金鳳凰，落也得落梧桐枝兒，還能上你這雞窩里下蛋來？”

    何朗急急分辯：“媽，我沒——”

    “沒就最好！把眼珠子擱眼眶里看住嘍！”

    方嬸說著，面帶憂慮地望向周云飛的背影，默默嘆了口氣。剛在飯桌上瞧著周云飛不時往房頭上瞄，她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那眼神里含著什么。

    兒子老實憨厚，一根腸子直上直下。又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真教富家少爺看上了，萬一再鬧出點故事來，她一家子的脊梁骨怕不是都要教人戳斷。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宿，白翰宇終于醒了。他閉眼忍著疼，抿了抿干到起皮的嘴唇，輕聲呼喚道：“招喜兒……給拿口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