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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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低沉,語氣也稱得上溫柔鎮(zhèn)定,但阮覓卻聽出其中的忐忑和僵硬。 這不是夢里的那個趙允煊。 就是夢里的那個趙允煊......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只要一想到他握著自己的手攥著匕首插向他心口的畫面,她的腦子和心臟都會有一種無法忍受的尖銳的疼痛......她不是怪他,她只是害怕。 她強(qiáng)忍著想要抽手的動作,搖了搖頭,道:“過幾日吧,過幾日我再慢慢跟陛下說,現(xiàn)在太累了,腦子也很疼,什么也不想說?!?/br> 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手繃得厲害,手背上青筋隱現(xiàn),但握著自己的力道卻小心翼翼,她心里又是一陣難受,也不抬頭看他,卻是就著他手上的力往他的懷里靠了過去,握著梅花的手環(huán)住他的腰,靠在了他的胸前。 一陣熟悉的淡淡沉香味裹著一股清寒便入了鼻息,隔著衣料還有他身體的熱量。 并不是濃到讓人窒息的血腥味。 阮覓忍著淚,低聲道,“陛下,我聽冬青說陛下這幾天都未睡......陛下歇息一會兒吧,我一會兒用點(diǎn)東西去見見元陵大師,聽冬青說這幾日玄凌每日都在玄凌大師那兒,我去帶了他回來?!?/br> 他伸手環(huán)住了她,垂眼看她,看到她眼睫上有些些的濕意。 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怎么可能歇息得了? 還有元陵大師,他素來很敬重元陵大師,但這幾日卻難免對他心生不滿......她好端端的沉睡不醒,明顯是他做了什么......這當(dāng)然也是他沒有安全感遷怒的緣故。 但他還是道:“我無事。你剛剛醒,還是用些東西休息一下,待晚些時候再去見元陵大師也不遲。” 阮覓吸了一口氣,擠了一個笑出來,道:“我這都已經(jīng)睡了三日,若要是繼續(xù)躺著才是問題?!?/br> 她看到桌上的素心梅,捏了捏手上的枝條,從他懷里撤出來,笑道,“那,不若陛下扶我去外面院子里走走吧。” 他皺了皺眉,不過還是道了聲“好”。 ***** 外面天氣已經(jīng)放晴,晨陽照著漫山的白雪折射出漂亮又清新的光芒,再加上那已綻放的黃梅,即使?jié)M眼只是漫無邊際的白色和點(diǎn)綴其中的枝枝黃色花朵兒,也并不讓人覺得單調(diào),再有一兩只雀鳥在枝條上點(diǎn)頭輕啄,更是生出勃勃的生機(jī)之感。 阮覓裹著狐裘坐在院中。 原本她是想在院子里走走的,不過昏睡了三天,她真的是高估了自己......腿腳根本都是軟的,別說是走,就是站立一會兒都是頭暈?zāi)垦!?/br>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側(cè)的趙允煊,柔聲道:“陛下,你幫我也折一支梅花過來可好?” 趙允煊自是應(yīng)下。 阮覓怔怔地看著他大踏步往那梅林處過去,再看他伸手折梅,背影從容而又堅定,差點(diǎn)又落下淚來。 她想到的是,那幻夢中的趙允煊,他一世都手握著劍......如若她請他替她折一支梅花,想必他肯定也是肯的。 可是,再也沒有機(jī)會了。 “覓覓?!?/br> 趙允煊回來,就看到了阮覓看著自己淚盈于睫的模樣。 她一向明媚,就是那時定要離開他時,也是一臉的倔強(qiáng)和生氣,絕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伸手幫她抹了抹淚,道,“覓覓,我記得以前你跟我說過,當(dāng)年之事,你怪我的,并不是我沒有保護(hù)好你,而是怪我沒有告訴你實(shí)情,跟我說,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是關(guān)于你的,都希望我能告訴你?!?/br> “現(xiàn)在,也是一樣的。有什么事情,你告訴我,我們一起去解決,好嗎?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br> 阮覓心神一震。 她伸手抱住他,道:“好。” 他擁住她。 兩人無聲的相擁,天地間寂靜無聲,唯有遠(yuǎn)處的枝條偶爾掉下雪來,傳出輕微的“咔嚓”聲。 “阿娘!” 靜謐中,回廊處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叫。 兩人轉(zhuǎn)頭,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回廊急急的沖了過來。 阮覓從趙允煊的懷中撤開身,伸手剛想接過飛沖過來的人影,一只手就橫伸了過去拎住了他,將他的沖力給緩了緩,然后才讓他撲到了阮覓身旁。 玄凌也沒跟他父皇計較,對著阮覓就叫道,“阿娘,你真的醒過來了?也不枉我賣身給老和尚了?!?/br> 哈? 阮覓一呆,都顧不上說教一下他,這么大了怎么還冒冒失失的,道:“玄凌,你說什么?” 老和尚是誰? 什么叫賣身? 不會是要讓兒子做和尚吧?! 玄凌抹了一把臉,道:“這幾天你沒醒,我很著急,我偷聽到父皇說你是用了元陵老和尚的梅香才昏睡不醒的,便去找老和尚,老和尚說只要我答應(yīng)他,以后能認(rèn)真讀書,將來勤勉政事,做個賢明的好皇帝,阿娘你就會醒來......” 阮覓:...... 玄凌繼續(xù)道,“明明是那個老和尚讓你昏迷不醒的,還要跟我講條件,可是阿娘你一直不醒,我沒辦法,只能著了老和尚的道,應(yīng)了下來......老和尚真是jian猾。不過阿娘你醒過來就好了。” 阮覓看著玄凌一臉憤憤的樣子,好一陣無語。 還真是委屈你了......她知道,這孩子跟他爹一樣,好武惡文,或者喜歡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讓他什么認(rèn)真讀書,勤勉政事,可不是委屈他了嗎? 可是...... 阮覓又咳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趙允煊,再看向玄凌,伸手幫他整了整衣裳,柔聲道:“玄凌,這話以后在外面千萬不要再說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說將來要做皇帝的。” 被御史聽到,還不知道又要怎么參劾。 “誰想要做皇帝?!” 玄凌“哼”了一聲,道,“看父皇一天到晚不是在看奏折,就是對著那幫子大臣,誰稀罕做什么皇帝?。?!那老和尚還神叨叨的,說什么都是我欠他的,上輩子欠了他的,所以現(xiàn)在就要不停地提醒我......我好氣!說不定就是他故意讓阿娘你昏迷不醒,然后逼我賣身的!怎么會有這么jian猾的人!” 雖然老和尚懂得很多,說起話來也還挺有意思的,還肯陪他下棋。 阮覓呆住,原本正在幫他整理衣裳的手一下子頓住,怔怔地看著他。 第127章 正文完 佛堂中, 一身著袈裟的老僧人盤坐于蒲團(tuán)之上,矮幾之前。 矮幾上燃著裊裊的佛香, 身后是釋迦摩尼佛像, 身前矮幾之上則是幾卷書冊,手上捏的不是羅漢珠, 而是一支毛筆, 正慢慢謄抄著什么。 阮覓跪坐于他前方約一丈遠(yuǎn)的矮幾前。 從她進(jìn)入佛堂自行坐下,到靜靜看著老僧人謄抄已經(jīng)有半柱香的時間,她以往也曾數(shù)次拜見過元陵大師, 深知他的習(xí)慣,是以也沒有什么不適, 只是靜靜坐著, 一直到他停了筆, 置了筆于筆托之上,才躬身行禮道:“大師?!?/br> 元陵大師笑道:“經(jīng)年不見, 施主的耐心又好上了許多, 更是好過陛下和小殿下許多。” “并不是耐心見長, ” 阮覓苦笑, 道,“是因有太多迷茫之處,反而生不出那么多的急性。” 而趙允煊和玄凌,這父子兩,雖然一個是皇帝,一個還是稚童, 有一點(diǎn)倒是特別的相似,他們一直都很堅定,從不彷徨,從不猶疑,是以有時看來,好似急性般。 但阮覓卻知道,他們對自己堅持的東西,從來都是最有耐性的。 這時元陵大師倒是從手腕上摸出了佛珠,慢慢地摩挲著,道:“何處迷茫?” “大師,您知道,當(dāng)年我曾因一夢,而決定和陛下和離。” 阮覓慢慢道,“此事后來在我來寺中見大師之時,也曾跟大師說過,彼時大師跟我說,處之隨心即可??墒沁@幾日,我又做一夢,仿似又過了長長的一生......” 不是她的一生,而是趙允煊的一生。 她深呼了一口氣,道,“可是此夢,卻和昔日之夢,大相徑庭。如此,我又該如何處之?” 元陵大師看她,道:“其實(shí),你心里不是已經(jīng)有答案了嗎?” 阮覓垂眼。 是啊,其實(shí)她心里根本就已經(jīng)有答案了。 當(dāng)年她嫁給趙允煊,雖然結(jié)婚兩年多,生下了玄凌。 但他性格隱忍克制,她既不知他身份,亦不曾和他交心,兩人更不曾一起經(jīng)歷什么考驗(yàn)人心之事,所以其實(shí)她并不真的了解他。 所以她做了那個夢,發(fā)現(xiàn)他身份真的有異,和夢中相符,便信了那個夢。 現(xiàn)在想來其實(shí)很是荒謬。 她經(jīng)了這幾日的幻夢,看到自己臨終時對藍(lán)姑所言,對玄凌所作的安排,便知道若她當(dāng)年沒有做那個夢,真的走到要死的地步,以她自己的性格,必定不會如當(dāng)年那夢中一般凄凄慘慘的死去而無任何作為,而定會做好諸多安排,保護(hù)好玄凌的,絕不會任他一個稚子流落他人之手。 她也不會到死還對身遭之事毫無戒心,毫不懷疑的。 她沒有那么蠢。 所以,就算她不信他。 她也相信她自己。 只是她難以釋懷,因?yàn)樗e了,錯了這許久......想到幻夢之中趙允煊的那一生,她心里委實(shí)沒有辦法就這么放下。 她沒有對不起他。 但仍是覺得錐心的痛苦。 元陵大師溫聲道,“施主其實(shí)不必太過自苦,不管是當(dāng)年之夢,還是今日之幻夢,皆是由心生,真真假假你又何必深究?身邊人難道不比夢中之人更加重要?時時以心處之,活在當(dāng)下,無憂無悔,才是應(yīng)取之態(tài)。過往煙云,既已是過往,便當(dāng)放下了?!?/br> 阮覓一震。 她呆怔了好一會兒,雖心中仍是酸楚,有些事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但仍垂首躬身行禮道:“多謝大師,是我著相了?!?/br> 元陵大師笑道:“無礙,無礙,施主有空就多帶小殿下到老衲這里來坐坐,小殿下身具慧根,又至純至孝,著實(shí)有趣得很?!?/br> 阮覓:...... 她腦中飄過玄凌憤怒地大呼“怎么會有這么jian猾的人”......嘴角抽了抽,原先墜墜的心情倒是松上了許多。 不過想到玄凌先時的話,神色便又恢復(fù)了肅靜。 她道:“大師,先時玄凌曾說,大師教導(dǎo)他當(dāng)修文治武功,將來若為帝,亦當(dāng)勤勉政事,以為賢明之君,小女謝過大師對玄凌的教導(dǎo)。只是玄凌亦說,大師說此乃前世之因,可否請大師賜教,此為何故?” 元陵大師看了她一眼,笑道:“這不過就是一說。不過,那些話卻也不全是說笑,” 說著他也收了笑容,嘆息了一聲,道,“施主,那些前世因果,老衲也只是窺得一線罷了,具體所見尚不如施主。只隱約曾于夢中見到長大成人的小殿下在他父皇墓前跟老衲許愿,道是他父皇母后一世悲苦,唯對其卻是付之所有,所以愿以天下蒼生為念,以一世勤勉,造福天下黎民百姓,以其福祉渡其父皇殺戮太過之孽,換得其父其母往生可得一個圓滿?!?/br> 阮覓愣住,一瞬間只覺得胸腔溢滿了酸脹的情緒,幾乎沖出眼眶。 可是玄凌是玄凌,她和他父皇之事,怎能因著他們來約束他的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