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嬤嬤被推著踉蹌的走了進來。

    她還是穿著三日前被帶走時的藍色綢襖，雖然有些皺了，但卻仍算整潔，面上身上也不見有任何傷口或者不適之處，看著不似有受過什么刑罰。

    不過她形容憔悴，雙眼無神，整個人卻像是老了十幾歲。

    原先因晚年稱心如意，保養(yǎng)出來的慈眉善目再也不見，佝僂著身子，竟?fàn)钊粢皇芰司薮蟠驌舻睦蠇炓话??！?/br>
    她跟著宮人走到了殿中就跪了下來。

    “九娘，”

    魏老夫人看她如此模樣心中大慟。

    她眼角濕濕，沖著她就哽咽道，“九娘，你受苦了。你放心，現(xiàn)在上面坐著的是太皇太后，你不用怕，就把實情說出來，太皇太后和陛下定不會冤枉你的......明禾郡主的體質(zhì)有異，想來也不會只有你一人知道，總有太醫(yī)能看得出，還有他們?nèi)罴业娜?，想來也不敢欺瞞?！?/br>
    祝嬤嬤抬頭看向魏老夫人，原先無神的眼睛總算是恢復(fù)了點點的光彩，眼里亦是有淚滾下來。

    “老夫人！”

    她哽咽著叩下頭去，和魏老夫人一番情深互動之后，終于跪向太皇太后，咬了咬牙，道：“啟稟太皇太后娘娘，當(dāng)初老婦的確是給阮夫人......郡主娘娘用了藥，但那藥......老婦絕無任何歹意，屆是為了郡主腹中的胎兒著想，在用之前，也是稟告過陛下和郡主娘娘的。”

    阮覓冷笑，道：“是，你是稟過陛下和我，但你卻沒有稟過我們，你用了兩倍藥物的分量！是人都知，一分藥物增減，都可能要了病人的命，更何況是孕婦！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那藥物加上一倍用量，會導(dǎo)致什么后果！當(dāng)初我沒死成，可不是你仁慈，不過是我命大僥幸而已！”

    祝嬤嬤面色發(fā)白，但她還是泣道：“是，娘娘，老婦的確是加了藥物分量。但天地良心，老婦此舉絕無半點私心，所為皆是陛下和大皇子殿下，娘娘當(dāng)初反應(yīng)甚大，若老婦不加重藥物分量，娘娘就有可能保不住大殿下??！難道娘娘忍心不顧大殿下的死活嗎？”

    第118章 了結(jié)二

    “絕無半點私心, 所為皆是陛下和大皇子殿下？”

    “叮”得一聲，阮覓推開了手上的茶杯, 站了起身, 看著祝嬤嬤，厲聲道, “你算是個什么東西, 現(xiàn)在竟然敢哭著在跟我訴委屈，你毒殺我，都是為了陛下和我兒子, 所以天地良心，你是無私心的, 你也無罪？我若死了, 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是誰給了你這個膽子和臉做這個決定？”

    祝嬤嬤臉騰一下燒起來, 人也被阮覓的厲色嚇得往后一抖，癱坐到了地上。

    饒是她再覺得自己無錯, 可被阮覓這樣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 指著臉罵, 羞惱之余也會覺得心虛......如何能不心虛？

    若她不心虛, 當(dāng)初就不會不敢請示當(dāng)時還是顧云暄的皇帝，自作主張了。

    其實她當(dāng)真也不是想要害她。

    只是覺得對腹中胎兒好，每天都加一點，加一點......

    此時魏老夫人也呆住了。

    她知道阮覓的體質(zhì)有異，也知道祝嬤嬤給她用了藥，那藥是利于胎兒, 但卻于產(chǎn)婦無益的，但她卻不知道祝嬤嬤是用了雙倍藥物的分量......不過......

    她皺了皺眉。

    是了，這所謂的雙倍，也就是報給皇帝的雙倍。

    想想皇帝已經(jīng)被阮氏迷得什么都不顧的性子，哪里肯讓她擔(dān)一丁點的風(fēng)險？

    是以祝嬤嬤沒法，才會私下調(diào)整分量，那真正用的分量，才應(yīng)是對胎兒最好，卻對孕婦有些不利的分量。

    她這樣一思，便已給祝嬤嬤開脫了出來。

    她當(dāng)然也覺得祝嬤嬤此行有些不妥。

    但她的出發(fā)點總是好的，事實不正是如此，大皇子健健康康的出生了，阮氏也并無事。

    是以此時她見阮覓如此聲色俱厲，咄咄逼人，而祝嬤嬤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樣子，震驚逝去，那不悅和怒氣便騰騰地升上了上來。

    她也站了起來，沉了臉對阮覓道：“郡主，你如何這般對祝嬤嬤說話？不管怎么樣，祝嬤嬤她也是先后娘娘的乳母，你不說敬待她也就罷了，如何能對她這般□□她？若不是她，你如何能順利度過孕期，又順利誕下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還能如此聰明伶俐？”

    “而你自己現(xiàn)在并無事，不過就是生產(chǎn)之時受了一些罪罷了，但大皇子能健康誕下，不是一切都值得了嗎？祝嬤嬤年紀這么大，為你不辭千里從西北趕來京城，親手為你煮羹湯，保你生下大皇子殿下，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罷了，何故還要糾著那些.......是，她是有些考慮不周，但那也都是一心為大皇子之故，而你自己現(xiàn)在也好好的，你又何必定要咄咄逼人，□□她至此？”

    “你這般做，于心何忍？”

    阮覓聽了魏老夫人這么一番理直氣壯，義正辭嚴的話簡直氣笑。

    自己命都差點被人害了，從這位老夫人口中出來，自己怕還是個忘恩負義，不慈不仁不義不孝的主。

    她要是這都能忍，那她就是圣人了。

    而她顯然不是什么圣人！

    她冷笑了一聲，看著魏老夫人，毫不相讓道：“是誰跟你說，若沒有她，我就不能順利度過孕期，不能順利誕下大皇子？還有，你又知道什么，竟敢說沒有她，我兒子就不能如此聰明伶俐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就敢當(dāng)著太皇太后的面，在這里各種質(zhì)問我，包庇她？還說是我咄咄逼人，□□她至此？”

    “是，我告訴你，我體質(zhì)是有些特殊，懷胎不易，若有了胎兒，身體反應(yīng)也會特別大，所以我會很辛苦。但是，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嗎？”

    “是因為我的體質(zhì)利胎兒，不利母體！即使我再辛苦，胎兒亦不會有事！所以沒有她，我一樣可以順順利利生下大皇子，不，是更順利，根本就不會難產(chǎn)，不過就是我辛苦些罷了，所以當(dāng)初陛下尋了她來，不過是知道她善于孕婦的膳食料理，又特別信任她，想讓她過來幫我調(diào)理一下飲食而已?！?/br>
    “是誰給了她膽子覺得我飲食不佳，就會影響胎兒的健康，就擅自在飲食中添加?xùn)|西？！聽老夫人這番話，難不成就是老夫人您給她的膽子？或者，這本來就是魏老夫人您給她出的主意，想要去母留子？！”

    “你，簡直是目無尊長，血口噴人！”

    魏老夫人氣得差點厥過去。

    不止是魏老夫人，此時就在大殿另一邊側(cè)門外的魏家父子三人，魏老太爺，西北都督魏令緒，還有魏澤桉亦都是無不變色。

    魏老太爺再聽不下去，提腳就想踏入。

    可前面就杵著趙允煊，他就是被自己老婆子氣炸了，想要進去，趙允煊沒出聲，他也還是忍下了。

    他從收到這個外孫的信件同時召他和兒子一起入京，就已經(jīng)隱隱知道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更不會跟自己老婆子一樣，認為自己外孫是被個女人迷昏了頭。

    是，他應(yīng)該是喜愛那阮氏的，否則不會處心積慮為她謀劃。

    但從魏老太爺這樣一個理智，感情早在數(shù)十年的戰(zhàn)場中千錘百煉變得堅硬無比之人的眼中，外孫這么做應(yīng)該不過是他性情所致，他對女人并不太熱衷，所以一個正妻足已，況且這還是個扶得起來的正妻，這和外孫對待軍政之事的態(tài)度根本就是一致，他不會允許任何人企圖通過后宮來影響朝政。

    事實上，魏老太爺也是認同這一點的。

    他們魏家便從來都沒有什么妾侍。

    是以后宅便也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事。

    魏老夫人是先帝賜婚給他的，是京中一小文官之女。

    無甚家世，也無西北兒女的豁達英爽，但勝在溫柔嫻靜，清秀斯文。

    他年輕時也談不上有多喜歡，但他性子強勢，而魏老夫人在他面前一向溫柔和順，是以兩人一向和睦，這么多年更沒出過什么亂子，他還是很滿意的。

    他萬萬沒想到現(xiàn)在臨老還能鬧出這么大的事來。

    不過自己夫人，還有那些什么老仆下屬也就罷了，只有一番雷霆手段就能處理了。

    現(xiàn)在最讓他心情沉重的是自己的嫡長孫，他就在京城，竟能讓事態(tài)發(fā)展到這種地步......

    以前他覺得他沉穩(wěn)孝順，重情重義，行事也素?zé)o差錯，卻沒想到還是看走了眼。

    魏家未來的家主，是要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以后可能要面對無數(shù)的變端，光這些是絕對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要有強烈的危機意識，有敏銳的政治嗅覺，有一顆堅硬的心，有強硬的手腕和雷霆的手段。

    這些，這個孫子都不夠。

    魏老太爺在殿外鐵青著臉。

    而大殿里面魏老夫人卻是已經(jīng)被氣得快要叫太醫(yī)，一旁的大宮女司薇看她這模樣，還真怕她被氣個好歹來，上前就給她撫胸，扶了她坐下來。

    大殿內(nèi)有短暫的寂靜。

    是刺耳的弦音崩斷之后的那種寂靜。

    這時坐在右邊上首位，一直未出過聲的嘉寧大長公主突地一聲笑了出來。

    她沒去理會氣得差點厥過去的魏老夫人，只是看向癱在地上的祝嬤嬤，似笑非笑道：“這位嬤嬤，你還覺得委屈？覺得郡主她怪你是忘恩負義，是對大皇子殿下不慈？”

    “那這位嬤嬤，本宮倒是想問你，若郡主是本宮的女兒，嫁給了尚未恢復(fù)身份的陛下，嬤嬤你，還敢自作主張，不顧她必然會難產(chǎn)的風(fēng)險，往她的膳食和安胎藥中加料嗎？”

    祝嬤嬤一呆。

    臉色愈加白了白，她張口想說什么，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她很想說她問心無愧，她是為了大皇子。

    可是對上大長公主那看似溫煦，實則滿是譏誚的笑容，她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她很清楚。

    她不會，更不敢。

    若那阮氏是大長公主的女兒，她當(dāng)然不敢那么做。

    不僅是祝嬤嬤，就連一旁氣得直喘氣的魏老夫人那氣都不喘了。

    大長公主掃了一眼她們的反應(yīng)，輕笑了一聲，慢慢撥了撥手上的茶，笑道：“你不會，不僅是你不會，若是你真敢做了，想來老夫人也不敢這般理直氣壯的在本宮面前這般質(zhì)問明禾，往她頭上堆砌著各種罪名。”

    “你，不過就是仗著自己是先后娘娘的乳母，覺著明禾不過就是個商戶女，哪怕陛下是明媒正娶的她，說她是自己的原配嫡妻，你心里也沒太將她當(dāng)一回事罷了，覺著她身體壞了，甚至死了，也不是多緊要的事罷了，是也不是？”

    “砰”得一聲，她猛地將茶杯擱到了桌上，笑容盡收，冷冷道，“難道陛下的原配嫡妻，陛下已經(jīng)親口定下的皇后娘娘，在你們眼里，還比不上本宮的女兒不成？在這里倚老賣老什么呢，在皇后娘娘有孕時下藥致她難產(chǎn)，差點一尸兩命，還說得這般冠冕堂皇，難不成真當(dāng)自己還是先后娘娘了不成？！”

    她這話說的，魏老夫人一身的血都往頭上涌。

    什么仗著自己的身份，倚老賣老，大長公主這明里是在斥罵祝嬤嬤，事實上哪句分明是在罵她吧？

    她真是活了一輩子老臉也沒這樣被人這樣掀開來踩的。

    這大長公主，也當(dāng)真是太囂張跋扈了些！

    她是大長公主沒錯，可自己還是皇帝的嫡親外祖母呢！

    可大長公主根本就不理會魏老夫人有什么反應(yīng)，轉(zhuǎn)頭就沖著一旁的宮人道：“來人啊，都把那一堆妖魔鬼怪都帶上來，看看這一堆人都作的是什么心，是不是也是為了大皇子殿下好，為了陛下好，才敢在后面挑弄是非，攪到現(xiàn)如今這滿城風(fēng)雨！”

    她的話音落下，原先那扇側(cè)門便又被推了開來。

    又有幾人被推了進來。

    正是鐘母和祝枝，還有鐘家以及祝枝身邊的幾個下人。

    不過這些人的狀態(tài)卻不似祝嬤嬤那般好了，頭發(fā)凌亂，衣衫襤褸，面上有傷痕，身上也有血跡，看她們被帶入時行走時的痛楚神情，怕是這幾天沒少受刑罰。

    “枝兒！”

    祝嬤嬤一看到自己孫女的模樣，心中就是大慟。

    她嚎啕大哭，一手抱住祝枝，一邊就給阮覓叩頭，語無倫次的求道，“娘娘，郡主娘娘，都是老婦的錯，都是老婦的錯，您心中有什么怨怒就怪在老婦身上就是了，請您不要遷怒到阿枝身上，求您看在老婦好歹奶過先后娘娘，好歹曾經(jīng)照顧過娘娘一場的份上，饒了阿枝吧。”

    狀實凄慘，但凡不知原委的，見此情景，怕是都會覺得阮覓一朝得勢，欺凌弱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