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徐馬荒的荒
順順三十歲了,年輕有為,知情達理,是家里人一致公認的好寶寶。 朱大江不待見丁春蘭,見了她不說上也不說下,扭頭就跑,眼里根本沒這個媳婦。丁春蘭心眼子也倔,你為老不尊,我也抵死不理你這個老頭子。這樣,公公和媳婦的關系就形同虛設了。有時到親戚家出人情吃喜酒,見了面也不搭話。 朱宏照工作忙,聽丁春蘭嘮叨這事就勸她說:“老頭子腦子整,你別理他就是。” 丁春蘭不這么想,她說:“你老子是一心想著前頭的媳婦吧!他人前人后不把我當媳婦看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這個三兒子。” 朱宏照搖頭,但不作任何評價。老頭子這個人他知道,他們父子這么多年,從來沒好好說過話,他的事情從來沒有得到過老子的贊成和夸獎。 丁春蘭抵不上邱桂香一個角落。這是吳大腳的原話。大腳是個豁達的農村婦女,兒子女婿是市里面的干部,慢慢學會了做一些表面文章,即使不喜歡的這個媳婦也做足面子,見了春蘭面總要噓寒問暖,問宏照和順順近期的情況,叮囑她要管住宏照,不要讓他在外面瞎喝酒,傷身體的。 朱大江對丁家最大的意見還在于丁長華這個老雜毛目中無人,自以為是國家干部,從沒有把他這個親家公放在眼里。有一次到白鎮(zhèn)來,我陪外公在大街上溜達,恰好遇見了丁長華。按理說丁長華應該把親家公拖回家喝杯小酒,起碼也要假腥腥地套一下,可他只和我打招呼:“大侄少,吃過了嗎?”把親家公好像一團空氣一樣擱在一邊。朱大江臉色當時就不好看了,等丁長華走遠了,罵道:“什么東西?老嫖貨!以為自己是個狗屁干部,瞧不起我們貧下中農啊。”其實,朱大江不明白,丁長華對他的態(tài)度來自于他的女兒,你不待見人家女兒,人家為什么要敬重你。有一次,丁長華拖住我說:“你外公怎么像個小伢子,這么大年紀了,跟個晚輩較什么勁???” 朱大江看見順順是高興的,畢竟是自己的孫子。順順每次回下官河都要帶上茶葉、奶粉、香煙孝敬他,茶葉是明前龍井,有時是鐵觀音,好茶葉再用下官河的水泡出來,真是香氣撲鼻。香煙是中華的,一送就是兩條,有時是硬的,有時是軟的。軟的比硬的還要貴。好幾十塊錢一包,一條就是幾百塊錢。他舍不得吃,換了十塊錢一包的紅南京,大腳告訴了順順,順順打電話給他:“爺爺,這香煙有好有丑,丑香煙傷身體,你一定要揀好的抽,我和郭琴雖然工資不高,可供你吃香煙不是供不起,下次再聽說你換香煙我就不回去看你了。”大江心里甜滋滋,像小孩子一樣連連保證:“好的好的,我就抽中華,保證不換,保證不換?!?/br> 人前人后,他最自豪的是女婿肖揚東和二孫子朱順順,從來不提朱宏照,好像他只有孫子沒有兒子。宏照舅舅送什么東西,他理也不理。后來宏照直接讓順順送香煙給他,大腳收下來,他會在香煙上做個記號,凡是三兒子的東西絕對不動。 大江的生活,改朝換代了,莊上人見天就見他的中華香煙,煙一散就是一圈子。 “我孫子帶回來!”一臉的賣弄,一點兒也不隱藏。支書村長平時對他恭恭敬敬,稱他為“老爺子”。女婿是局長,兒子是市長,大孫子是軍官,二孫子是團市委書記,全是實權人物,稱“老爺子”一點兒也不過分。 既然是老爺子,說話就有份量,有不平事他就出來講話了,村里大事小事他都要過問。 下官河西北方向有方圓數(shù)千畝的濕地,人稱“徐馬荒”?!∶鞒瘯r期,徐家舍后河有一徐姓的扳罾老頭,早年亡妻,膝下一子叫徐延昭,父子兩個相依為命。徐延昭自幼臂力過人,十六歲時應詔從軍,隨朱元璋打天下,功勛卓著被封保國公。徐延昭功成名就率五百騎兵還鄉(xiāng)省親,因河汊縱橫、蘆葦密布,舊路難覓,只好就地扎營,放馬吃草,埋鍋做飯,并四處打探父親的下落。有鄉(xiāng)民告知徐老頭其子榮歸,老人聞之大悅,旋又轉憂,拒不相見。老人說:“寧叫莊上養(yǎng)頭牛,不叫莊上出諸侯。如今朝廷jian臣當?shù)?,吾兒生性耿直,說不定哪日獲罪,就會株連四鄉(xiāng)八鄰……權當我兒戰(zhàn)死沙場,今生不見也罷!”鄉(xiāng)民感其言,回話徐延昭,你的父親已故。延昭慟哭,三拜而回。翌年,延昭因忠諫犯上問斬,朝廷知其故里無親,未問罪九族。鄉(xiāng)人為紀念徐延昭父子功德,把延昭出生地改稱“徐官莊”,把尋親時放馬停留處叫“馬踏港”,并沿用至今。 徐馬荒是包含徐官莊和馬踏港的一大片濕地,這里風貌獨特,溝汊縱橫、綠樹連片、蒲草繁密、禽鳥起落,充滿了自然、質樸和粗獷之美。湖蕩港汊里魚、蝦、螺、蛙、水生昆蟲極多,為鳥類提供了豐富的食物,也為鳥類提供了安靜、隱蔽的筑巢棲息、孵化繁殖場所,常常萬鳥齊聚。在徐馬荒,隨處可見赤褐水燭的香蒲、飄帶般肥碩的水韭菜、古奧清香的參差荇菜,還有各種浮萍、水蓼、殘荷、慈姑,以及叫不上名字的野草。 肖達全死后就掩埋在徐馬荒。徐馬荒是肖家的祖業(yè),他死后自然要埋在祖墳和父母在一起。白鎮(zhèn)人說,人不管有多兇,死了終究要和父母住一起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的老太爺肖翰章是個大地主,花了大把的金錢培養(yǎng)出一個忤逆子,曾經(jīng)成為白鎮(zhèn)的笑話,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有一年清明掃墓,肖揚東對我說:“你奶奶的墳也在這里,解放后這里面到處都是無主墳,不知道是哪一座墳?!?/br> 前幾年三個行政村合并,把費金宏的支書合并掉了,鎮(zhèn)里派計生助理宮健兼任下官村的支書。下臺的費金宏不爽,作了個打油詩貼在家里:“徐馬荒地,住兩間房,擁幾冊書,有些余糧。青山在遠方,秋風欲狂,世間破事,去他個娘。”這其實不是費金宏真正要的生活,年歲大了激流勇退是自然規(guī)律,退不退由不得他。一年以后,落寞心理愈加沉重,在下官村實在待不下去,便到深圳兒子那兒去了。 徐馬荒對外整體發(fā)包給大戶養(yǎng)藕養(yǎng)魚,明明合同上寫著320元一畝,可是發(fā)到農民手中就只剩下250元了。交涉無果的情況下,有些聰明人就想到了朱大江,攛掇他出面和村里交涉。 吳大腳攔他,說:“關你什么事,又不是我們一家的事,一個大村幾百戶人家,人家不出面,你出去逞什么雄???” 朱大江瞪了她一眼說:“都像這樣,老百姓不被當官的欺負死了?” 大腳嘲笑他:“你朱家有幾個不是當官的?說出去你也不怕人家笑話!” 朱大江覺得和婦道人家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便拔腳出門,背著手一步步走進村支部辦公室。 朱大江的發(fā)問,讓宮健心里有些發(fā)怵,三哄四哄把他哄回家,回頭便打電話給我,求我出面勸勸外公。宮健說承包的事情很復雜,租金多少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決定的,完全是按照鎮(zhèn)里指示執(zhí)行的。鎮(zhèn)里之所以扣留了一部分錢,是為了將來開發(fā)徐馬荒儲備基金。徐馬荒將來要做成昭陽市最大的濕地公園,旅游景區(qū),這部分基金將用于河道的改建。 宮健是我的高中同學,朱大江是我的外公,他們誰是誰非我也分辨不清,也沒有這個興趣去分辨,他們把我夾在中間很難辦,當天下午在宮健的催促之下硬著頭皮去了一趟下官河。 好說歹說,老頭子就是不讓步。沒有辦法,我只好要順順打電話給他,神了,說了幾句話,老頭子答應不再找宮支書的麻煩了。 俗話說,百看不如一中。從這件事情上,足可以看出朱大江對二孫子朱順順的中。 邱桂香對順順的態(tài)度很復雜,雖然姨娘長姨娘短地叫,但因為他是丁春蘭的兒子,始終親熱不起來。但這小伙懂事,桂香從不說他一個壞字。順順是丁春蘭的兒子,卻暗地里給桂香弄了個低保,老子朱宏照沒想到或不想做的他幫著做了。 順順善解人意,這是我那天和崔明珠分手后求助他撒謊的原因,他不問我原因就答應了我。 那天一大早,他就打了電話給譚小白說:“嫂子,哥哥的手機沒電了,昨天我們幾個玩了一夜牌,現(xiàn)在大家在補覺?!弊T小白知道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打小麻將,三百塊錢的園子。所謂進園子就是輸光了定額就不用掏錢,不是大賭。她從來沒反對過我們的小玩玩,反而支持我和順順多接觸,她一直看好順順,說將來你們幾個表弟兄順順肯定最有出息。小賭既能怡情,又能增進感情。還反對什么呢? 順順撒了這個謊,沒有引起小白半點懷疑,小白太相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