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醉心習武
這個先生在夏莊,名叫夏中農(nóng),不喜稼穡,浪跡江湖多年。會斬妖除怪,會算命打卦,會看風水,會治小孩疳積,會預知一個人的命程。 人們實實在在見過的只有他的醫(yī)術。用一根毫針快刺而不留針,刺破后用手擠出黃水或淡血水,小孩哇哇一哭,病就好了大半,神奇地很! 我出生不久一直面黃肌瘦、毛發(fā)焦枯、肚大筋露、納呆便溏。某天黃昏,風大雨大,我滴水不進,只剩一口氣息,命將休矣。外公朱大江和三舅舅宏照輪流抱我,踩著泥濘到夏莊找夏中農(nóng)。 巧得很,半途在土地廟門口的大樹底下看到了躲雨的夏中農(nóng)。他不多話,隨身取出銀針挑了我的四縫xue,十指滲出了水,我立即納氣出聲了。 大江千恩萬謝。夏先生問及我的名字,認為“肖淼”這個名字水太多,且根據(jù)生辰八字來看,我五行缺木,名字必須要改成“木”字。但木又不能太多,過猶不及。 回去以后,外公就和我mama說了這事,她沒什么文化,卻說了一句很文化的話:名字就是個符號,改就改吧,寧可信有,不能信無。 說來倒也奇怪,改名以后我大聲叫嚷,滿地亂跑,拼命吃喝,再沒有生過大病。 朱家老小便奉夏先生為神人,每年都要請他到下官河來看戲。尤其三舅舅宏照發(fā)跡以后,方方面面的事情都依靠他去做。 夏先生說我終究是個普通人,這話一點兒沒說錯,我長大以后一直沒有過人之處,比我的父親肖揚東年輕時還要平庸。 我和朱宏秀都是農(nóng)村戶口,這種戶口注定不能參加招工,注定要一輩子要扎根在農(nóng)村種田。很小的時候,肖揚東就對我說,要想離開農(nóng)村只有通過讀書,讀書可以改變命運,否則沒有半點辦法。說這番話的時候,mama對他說,我們拖累你了。肖揚東有供應糧,有油票,有布票,下官河的人沒有。他把各種票帶回來,到了朱家就是杯水車薪。 肖揚東笑了,我就是和兒子說說而已,希望他能夠努力學習。 肖揚東在城里拿的一點點工資根本不夠用,一個月趕不上一個月。這種情況下朱宏秀不能不參加勞動,一個女人可以掙五分工,強壯的婦女可以拿到六分工和八分工,朱宏秀不算強壯,費支書還是把她的工分加到了八分。 朱宏秀把我一個人丟在家里面。大人們在水田里勞作,她就把我拴在大樹上,我在大樹底下捉螞蟻,有一次燒荒,火勢蔓延到我的腳下,大人們低頭干活全然不覺,幸虧三舅舅看到飛奔過去,解了繩索把我抱走,否則我就葬身火海了。長大以后,mama經(jīng)常對我說:“木木,你以后一定要孝順三舅舅,他救過兩次命?!?/br> 朱宏照雖然十六歲了,卻還像個小孩子。這天他讓我往學?!柏懝?jié)堂”的碑石下塞一份緊急情報,上面寫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晚上老地方接頭。是寫給陸二黑的。 下午收工回來,宏照早早用完晚飯,帶著大黃出門,朱大江罵了一句,又到哪兒充軍?他一指大黃說,溜溜狗。 到了桃園,里面一個人也沒有,這么冷的天氣,鬼才會出來,宏照心里這么想。沒多久,二黑來了,第一句就是這么冷的天氣鬼才會出來。宏照心里發(fā)笑,覺得自己和二黑連某些想法都是一致,真如莊上人說,他們是一對活寶。 大黃這家伙平時脾氣比較溫和,不知為什么今天一看到二黑就要往他身上撲。二黑抬腿對準狗頭就是一腳,大黃嚎叫一聲跑到樹林深處去了。 宏照笑道,二黑,對你哥不要這么狠好不好? 二黑傻傻一笑,是我哥也是你哥,它是老大,我二黑是老二,你宏照是老三,哈哈哈。 言歸正傳,宏照提起上次砸費家窗子的事,二黑又做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責怪宏照道,你太沒意思了,這樣重要的爆破任務也不帶上我,以后不許這樣啊。 宏照又得意地講述費金洪請他吃飯的事。二黑說,你是不是想吃他家飯做他家女婿啊?他家的飯誰吃了誰就是叛徒。宏照摸摸二黑的臉說,我不是你這個黑皮,絕對不會做叛徒的。 一聽這搗古梗子話,二黑星星點點要發(fā)急,宏照立即撫著他肩膀說,我們弟兄們說兩句玩話罷了,不要當真。 大黃轉(zhuǎn)了一大圈回來不住地咬宏照的褲腿,意思要他回家。宏照不理會它,問二黑,這段時間劉早有沒有找你麻煩?二黑豎起一個拳頭說,他敢嗎?二黑的老子說打就上屋,是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角色。他一上屋就會拆人家的屋頂,把瓦片一片一片往下扔,地上的人會跪在地上哀求:服了你了老太爺,你下來吧。陸家勢單力不薄,全靠一股子強勁的力氣,這種力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勇氣,所向無敵,勇往直前,誰也阻擋不了。要劉早上門,赫然在焉的,就是黑塔一樣的陸秀坤大神,見了都怕,別說找麻煩了。 宏照的老子在家里兇,抬手就用沾著泥土的大巴掌講話,把家里打得雞飛狗跳,在外面卻是軟弱不堪,一家人都為他丟臉,又怯懼他的威嚴,敢怒不敢言。所以宏照有時覺得真是生錯了人家,要是生在陸家情況絕對不一樣,他絕對能夠與陸秀坤和陸奇兵陸二黑組成冠蓋天下的父子兵團。 二黑的哥哥陸奇兵在北京當兵,已經(jīng)混到中央警衛(wèi)部隊里面去了,他是武警,能夠飛檐走壁,武功不是一般的好,三五個人絕對不在他的話下。陸奇兵肩負著重大的政治任務,天天守在毛主席紀念堂保護他老人家。對于官河村來說,天天能夠見到毛主席,絕對是個大人物。陸奇兵每次探親,屋里屋外全是人,七嘴八舌向他打聽北京和毛主席的情況。費金洪向來不尿這一家子,見到陸秀坤躲得遠遠的,但看在北京和毛主席的份上,每次在奇兵回來的時候,都要代表大隊部請陸家父子兩個吃飯喝酒。 二黑從小體弱多病,老子說罵就罵說打就打,差不多折磨得不成人樣了。二黑經(jīng)常抱怨自己做什么事都成不了氣候,主要是老子把他打得沒了自信。成績不好,長相不出眾,在學校里沒有一個女同學喜歡過他,村里的大人也沒用正眼瞧過他,都稱“二馬虎子”,就連哥哥陸奇兵有時也恨兄弟二黑太頑皮太軟弱太無用。 宏照常想,要是奇兵是他哥就好了,這樣一定能學到好多絕門本事,這樣在官河村就有了立足的根本,高校長和劉早也不敢把他怎么樣了,更不要說開除了,他們會俯首稱臣天天叫他小祖宗,把他像菩薩一樣供得一一當當。有了飛檐走壁的本事,他便能像皇上一樣,看上哪個女生就召哪個女生,嘴一歪費春花就老老實實地把紅嘴唇子伸過來讓他親。 這樣說不等于宏照沒有女生喜歡,學校那一幫子丑八怪女生在他看來都是歪瓜裂棗,不堪入目,他心里只有費春花一人。要是費春花哪天對他說個暖心的話,他立即就會投降,絕對不會到劉早家搞破壞,更不會在費家門口砸鳥。要是他和費春花好上了,劉早就是他的姑丈人,費金洪就是他嫡嫡親親的老丈人。都是一家人了,還鬧什么分裂,這樣不讓人家笑死才怪。 人都是吃飯拉屎睡覺的動物,終究要灰頭鼠臉和馬克思先生見面。但人活在世界上存在的各種各樣的差距卻是無法回避的,這種差距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這種無形的等級劃分往往會不斷掐滅人心中希望的火苗。 費金洪做了十年官河的大隊支書,有權(quán)有勢,公社和派出所都有他的人,從目前趨勢來看連任的可能性會很大。干部做得越長勢力越大,只要人不死,目前沒有人可以替代他。宏照這樣想著,覺得自己并不淺薄,反而相當深刻,思想應該遠遠超出了同齡人,甚至超過了他的老子朱大江。 朱大江是村里有名的火爆性子,一點就著。有些別有用心的人把“燒紅的磚頭”遞到他手里,讓他出頭和干部爭吵,他不假思索立即cao槍上馬和費金洪對干起來,后來發(fā)展到費金洪只要對他下達任務,他都會用特殊極端的方式進行抵觸。 自從費金洪做大媒把宏秀嫁給了肖揚東,他覺得欠了支書一個人情?,F(xiàn)在女婿推薦上師范最后分配到縣團委還不都是人家?guī)偷拿?,這個人情想還都還不完了。朱大江窮得一壁燎燒,沒有什么可以報達支書的。他有的,費金洪更多;他沒有的,費金洪多得用不完。 不再和費金洪頂牛,全力支持他做支書,宏照并不反對,反感的是老子居然罵他恩將仇報,讓他做老子的在費金洪面前抬不起頭來?,F(xiàn)在費金洪放個屁,朱大江都要恭恭敬敬地當二百個錢數(shù)來數(shù)去。在這種極端不對等的情形下,他朱宏照成天想費春花的心思,不要說別人會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rou,就是自己也覺得是做青天白日大頭夢。 看到費春花俏麗的面龐,心里會有一種審美的愉悅,但立即又會生出無窮的恨意來,愛到極致就有可能恨到極點,這就是他一次次捉弄和辱罵她的心理原因。 宏照有時站在田野里發(fā)呆,他心里想,莊稼要呼吸陽光,吸納雨露,生根發(fā)芽,人也這樣,生長都靠自己,任何人也幫不上忙。 每當莊稼自己生長的時候,宏照和二黑就清閑了,看到過去的同學一個個神色凝重地往學校趕,他們覺得可笑。不上學有不上學的好處,不上學的日子輕松自由隨心所欲,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可以到財神廟的廢墟底下挖寶貝,可以在深更半夜的桃園里引吭高歌鬼哭狼嚎,可以如囊中取物一般把手伸進任何一家雞窩,可以站到叼著煙卷賭錢的大人旁邊一角二角地押注…… 今晚他們不著邊際地說了很多事,最后歸結(jié)到一點,就是要練武術。看了《少林寺》若干次,其中的一招一式,已經(jīng)爛熟于心。宏照更是如癡如醉,宛似吮吸到了新鮮的瓊漿,有醍醐灌頂之酣暢。 練武最大好處是什么呢?二黑不明白,宏照知道。 e歡迎關注17k微信公眾號(ap_17k),《白鎮(zhèn)紀事》最新章節(jié)隨時隨地輕松閱讀!/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