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兒，心情不好？”相處多年，尋壑但凡有細微異常，都逃不過沈越的眼。沈越將剝離的蟹rou放入尋壑碗中，試探著問道：“‘混沌’又來了？”

    尋壑先是一愣，隨即恢復(fù)如常，苦笑著點頭：“應(yīng)該是了?！?/br>
    這是沈越和尋壑之間的一個暗號。

    自西北戰(zhàn)場歸來，沈越就潛心觀察，發(fā)現(xiàn)尋壑忙起來還好，顧不上一些瑣碎的愁緒?？梢坏┵x閑，尋壑總會莫名失落。沈越確信，這并非閑愁，因為蘇州沈府那時，尋壑還不至于這樣。

    沈越更加篤信，尋壑此乃心病。

    心病也是病。

    這病的厲害之處，在于它剝奪了尋壑駕馭情緒的能力。尋壑獨臂難支，只能借助公務(wù)上的繁忙，躲避愁緒的絞殺。

    這病是尋壑難以啟齒的陳傷，與其任它膿爛，沈越選擇直面。有天夜里，沈越陪失眠的尋壑說話，聊到深處，沈越順水推舟，問尋壑：“鯉兒，我至今不相信那場夢里，在我凱旋之前你會自盡。但事實上，你曾經(jīng)確實……”時隔多年，尋壑腕口的傷疤仍舊突兀，沈越摩挲的指尖不由得頓住，“是那個怪病，讓你選擇自盡的，對吧？”

    每每碰到這個問題，尋壑總是回避。這回，尋壑仍是不答，還縮了縮脖子。

    沈越輕吻尋壑發(fā)頂，柔聲鼓勵：“將它挑出來，是因為我決心跟你一起面對，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zhàn)斗，讓我也加入，好嗎？”

    思忖良久，尋壑才猶豫著答道：“我不確定自盡的想法是因它而生。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很多時候，死亡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脫?！?/br>
    “你一直是個遇山開路、遇水搭橋的人，最難受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風平浪靜時反倒想不開，這就是心病在作怪啊。它cao控了你的心神，讓你對世間的一切絕望，并逼你走向絕路。鯉兒，以后但凡有輕生的念頭，你一定要對自己說，‘這是心病在作怪，不能讓‘它’得逞，一定要活下來’。知道嗎？”

    尋壑點點頭，接著又抱緊沈越，語聲中帶了幾絲乞求：“爺，我這病，不要對人提起，連大夫也不要，他們不會信的，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被人說是邪魔纏身?！?/br>
    沈越心疼地嘆氣：“好，我懂。那咱們給他取個暗號吧，就叫‘混沌’吧，這樣別人就聽不懂了。咱們要努力，把‘混沌'徹底趕走！”

    難言的心病被沈越大剌剌指名道姓，尋壑頓時不覺得那么害怕了，遂答應(yīng)沈越：“好?！?/br>
    “爺，待會還有事？怎么吃這么急?！鄙蛟叫录拥娘埐松系寐?，布菜時，尋壑都已經(jīng)被沈越喂飽了。

    沈越含糊著快語：“這兩天你都窩在仙眠渡做衣服，一直悶在家里不好，今晚必須出去走走。”

    “上哪兒去？”

    “看戲。記得你曾提過《琵琶記》，我聽說改編的本子今晚會在品花閣首演，咱們一睹為快。”

    尋壑別開臉：“不是和你說了嘛，做什么不好，干嘛去看戲子?！?/br>
    尋壑向來對看戲多有抵牾，但沈越忘不了，尋壑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對戲曲的癡迷，尤其是那次喪失心智后，尋壑在南越蓬門的高歌起舞。但沈越也相信，尋壑的違心之言，必定有他的難言之隱，遂不加逼問，但逮著機會就拉尋壑一起看戲：“你就當陪我嘛?！?/br>
    出門時，雨過天晴。

    不情不愿的尋壑就這么被拉到品花閣門口。不過既然是首演，又是品花閣出品，自然搶手得不行。沈越不清楚規(guī)矩，去到已經(jīng)是座無虛席了。所幸接待的龜公認識尋壑，即刻嚷嚷著要給尋壑安排個‘風水寶座’并通知老板沙鷗。尋壑連連阻止，龜公最后只得按照尋壑的意思，在角落處聊添兩把椅子。

    才剛落坐，優(yōu)伶?zhèn)兙头勰菆隽?。劇情安排緊湊，半個時辰內(nèi)就過渡到第一個小高潮——蔡伯喈辭婚不從。

    凈角唱到“姻緣須在天，若非人意，到底埋冤”時，沈越正想跟尋壑打趣這蔡伯喈欲拒還迎，不料偏頭見尋壑兩靨生愁，沈越斂了玩笑的意思，不著痕跡捏捏尋壑手腕，湊近道：“傷感的還在后面呢，現(xiàn)在就苦不堪言，待會怎么辦？”

    尋壑搖頭：“不是因為劇情，我是覺得，這詞改得不好，晦澀，市井白丁不好懂。”

    沈越壓根沒想到這一層，不由驚嘆尋壑對唱詞的敏銳，于是試探著問道：“鯉兒，要不你試著改改？”

    “不了，沒意思?！睂ほ指纱嗟鼐芙^。

    “怎么會呢？你以前唱得多好，就算不為謀生，當作業(yè)余消遣也挺好的啊……”

    尋壑騰一下站起：“消遣誰？又想拿我消遣？！”動靜之大，惹得不少鄰近觀眾回望，尋壑鞠躬致歉后沖出大堂，沈越連忙跟上。

    “阿鯉！阿鯉你等等啊！”熟料尋壑猝不及防來了個剎車，沈越?jīng)]提防直接撞在他身上，“啊呀！”

    尋壑回身，略略后退，向沈越道歉：“爺，對不起，剛剛的事……我……”

    “我不怪你，但你要告訴我，剛剛為什么生氣?！鄙蛟綘苛藢ほ值氖郑徒チ艘患也桊^廂房，隨口要一壺花茶打發(fā)走小二，沈越接著解釋：“鯉兒，我要你解釋為何生氣，是避免我下次不知情，又冒犯了你?！?/br>
    “爺?shù)男囊?，我懂。我……”尋壑欲言又止?/br>
    沈越安慰：“既然你難以開口，要不這樣，我來猜，如果猜中了，你就點頭?！?/br>
    “嗯。”尋壑答應(yīng)了。

    “剛剛你發(fā)作，是因為在我的言語之中，有‘拿你消遣’的意思？”

    尋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