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越好整以暇，問道，“你也習(xí)書？”

    廚子抱拳：“老爺見笑，鄙人粗通而已。”

    沈越拈起這新寫的字，兩下甩干交給廚子，并道：“我過去和你老板有些交情，他曾求過我的字，可惜那時我俗務(wù)纏身，無暇揮毫。而今正好，你把這個給他，他看了，自會收下裝裱。”

    廚子雖不明就里，但自知眼前這布衣并非凡人，遂小心翼翼收下。

    待廚子遠(yuǎn)去，沈越問程隱：“草房子貼了春聯(lián)嗎？”

    程隱抱拳：“爺曾經(jīng)交代，除非有令，否則房內(nèi)布置不得增減，因此花隱就沒有安排山上的裝飾?！?/br>
    “哦，沒事，待會我自己寫一幅。哎喲，菜都上得差不多了，把筆墨撤下去吧，咱們吃飯先?！?/br>
    雖在北方待了數(shù)千日夜，可尋壑骨子里仍是個地道的江南人。對尋壑而言，江南口味的一道清粥，就遠(yuǎn)比北方的山珍海味要有吸引力。今日午餐出自江寧名廚之手，兼之興致高漲，尋壑破天荒把滿滿一碗飯都盡數(shù)吃下了，末了還嘗了幾顆甜元宵。飽飯思困，又無案牘勞形，尋壑遂擱下飯碗到內(nèi)間休息去了。

    而后大家伙也吃完，下人收拾完畢，沈越重拾筆墨。平日文思泉涌，大筆如椽，可這一刻為家門提名，沈越卻為難起來，在房內(nèi)踱步多時，放眼時見檻外水光瀲滟，遂飛來靈光，即刻提筆：

    【水底月為天上月心中人是眼前人】

    拎起來看了看，沈越嫌小家子氣，一番斟酌，再度揮毫：

    【虛名浮利苦勞神不如歸去作閑人】

    最后一捺收筆時，沈越突然覺得這兩句矯情得很，遂揉皺丟開。這一回沈越苦思良久，驀地眼前一亮，三度執(zhí)筆：

    【云散月明誰點(diǎn)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自己冥想多時，卻不如東坡一句道出人生真諦，雖是宋詩，卻意境闊大，不減唐人高處。沈越左瞧右看，越發(fā)覺得合心意。遂攜了二聯(lián)，往尋壑睡的內(nèi)間走去。

    尋壑睡相向來乖順，呼吸均勻，極少翻身。不過他有個習(xí)慣，就是寒冬時節(jié)獨(dú)自就寢，喜歡蜷著腿側(cè)臥，并將手塞入兩腿夾縫取暖。沈越這會子摸進(jìn)去，只見尋壑長睫低垂，貼著軟枕的臉頰擠壓出罕見的rou感，配上暖閣熏出的粉般膚色，活生生一只年畫娃娃。

    沈越愛得打緊，臉貼臉和尋壑廝磨數(shù)回，倏爾西洋鐘敲響，沈越估摸尋壑小憩半個時辰有余，怕他日間積了食、夜間走了困，遂橫下心一口吮住尋壑唇瓣，生生將人逼醒了。

    饒是尋壑脾性再好，此際清夢被攪，不由惱道：“別鬧！困著呢！”

    沈越耐心道：“午飯你吃得多了些，起來消消食，陪我種花去！”

    “不要！”尋壑瞌睡蟲當(dāng)頭，翻個身就要合眼，豈料沈越一股大力把尋壑連人帶毯抱了起來，徑直往房外走去。

    “喂喂喂！沈越你放我下來！”可惜資深流氓面前，尋壑怎是敵手。

    直將人抱到山腳下了，沈越才堪堪放下，倒不是終于被尋壑的哀求所打動，而是為山道兩側(cè)的景致所震撼。只見往日空落落的階梯兩側(cè)，而今整齊栽著草花，葉似蘭，稀疏開著的幾株纖細(xì)紅花，妖嬈得近乎詭異，直蔓延至草房子前院。

    “這……這是？！”

    尋壑站穩(wěn)了，才解釋說：“出征時你撂下話，說上山沿途光禿禿。所以北上述職前，我就安排人在兩側(cè)種上花木?！币娚蛟缴裆殴?，尋壑莫名惴惴，“你……你不喜歡？”

    沈越搖搖頭，不答反問：“這花是你選的？”

    尋壑點(diǎn)頭。

    沈越一時哭笑不得：“這花好看是好看，可是你了解它否？它就是黃泉路上夾道盛開的曼珠沙華，即佛典里的彼岸花。”

    尋壑即刻嚇得失色，倒是沈越出言安慰：“算啦，若能和你共赴黃泉，死何足懼？走吧?！闭f著拉了尋壑一道上山去。

    第87章春風(fēng)南浦送歸船②

    上到山頂，沈越一眼就望見正對著裝裱起來的蝴蝶風(fēng)箏，白絹?zhàn)鞯祝实麨槔L。大蝶下方以銀絲作引，牽帶著一同款材質(zhì)樣式的小蝶，二蝶纏綿相隨，靈動翩躚。

    “嘿嘿，”沈越?jīng)_上前去，撫摸打量些時，對尋壑感慨道：“滇南那段日子，我很少夢見你，倒是你送我的這只蝴蝶，常常飛入夢中。莊周曾說，‘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阿鯉啊，這倆蝴蝶以后就掛床頭吧，每天一睜眼，我就想看看，大蝴蝶牽著小蝴蝶?！?/br>
    尋壑明白沈越話中深意，可歷經(jīng)沉浮，尋壑早已懼談未來，遂避開眼，兀自答道：“就依沈爺?shù)摹！?/br>
    沈越將尋壑細(xì)微的神情收進(jìn)眼底，卻未出言指責(zé)。把畫框掛到房內(nèi)床頭后，沈越拉著尋壑來到前院。從張伯那討來的盆花早被程隱搬上山來，南下一路沈越除了狹弄尋壑，就剩照管這花了。經(jīng)過沈越悉心調(diào)養(yǎng)，原本蔫耷耷的葉片而今稍露生機(jī)。

    沈越取來花鏟，就在院子里開始掘土，邊挖邊道：“種花除了日常澆水，從落種開始，我就得不停除蟲、施肥、松土，碰上寒暑，我還要給它們保暖降溫，總之勞碌不息。阿鯉你說，為著一場花開，費(fèi)這么大氣力值得么？”

    尋壑思忖須臾，才答：“爺喜歡就值?！?/br>
    “嗯，這花奄奄一息，看著難伺候，所以沒人肯買。但我不介意，相較坐享花開，我更享受生命在我手中重獲新生的過程，所以不遠(yuǎn)千里，我也要把這花帶回來照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