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23日

    素馨的呼喚

    翌朝起來，一家人坐下吃早飯，重回離開了很久的房子，起初好像有點陌生

    似的，很不自然，直至習(xí)慣了它的氣味后，才惹起我對這故居的懷緬。

    可能是我娘剛走了的關(guān)系，峰兒見到我也沒有從前的親切，只是冷冷的叫了

    聲：「爹，你回來啦！」沒有了從前我每次回來都跑來緊緊抱著我的叫人心頭暖

    暖的親近。

    我看看峰兒，再過兩個月就滿十二歲的他似乎又長高了，頭頂?shù)剿锏亩?/br>
    了，骨架子也有了點大人樣，他一臉沒精打彩的，恐怕是為奶奶剛走而郁郁，娘

    生前也很疼他，任他胡作非為。

    至于老爹，還有一年才到六十，但可能太久沒回來，感覺他比從前老了不少。

    他看我也不看，只說了句：「自己的娘辦喪事也不回來，不肖子?！?/br>
    浪子還家，也帶罪在身，只求老爹不嚴(yán)苛責(zé)備我也就算了，哪里還感抱怨憎

    嫌。

    我的父母緣本來就薄，和娘的相處還算好一點點，當(dāng)時年少氣盛和老爹曾經(jīng)

    有段時間水火不容，更曾試過大打出手。想起來也全靠素馨，自從她入門后，深

    得娘的喜愛，和老爹關(guān)系也比我好多了，素馨對家里兩位老人家的噓寒問暖無微

    不至，確實代我這個不肖子還了相當(dāng)?shù)亩髋c債。

    從前曾經(jīng)見過素馨為老爹按摩捶背，老爹回頭對著素馨一臉慈顏的微笑，也

    令我有種“這才算是一家人”的感覺。

    早飯過后，我和素馨及峰兒去南紙鋪買了些冥府鈔票與衣包，去萬光閣的永

    孝園去拜祭娘。

    現(xiàn)在舊歷十月重陽剛過，永孝園里沒有一個人影。來到娘的墓前，我們焚金

    銀包等祭拜娘，素馨折紅綠紙為仙衣，折錫箔為銀錠，裝入白紙糊的袋中，正面

    寫「謹(jǐn)言冥寶一封、彩衣一身上獻亡母王門葉孔慈受納」，下書「子孫震華、素

    馨、志峰百拜」，叩拜后焚化。

    看著娘的遺照，眼淺的素馨又再一次紅了雙眼，一邊燒送祭品給娘，一邊對

    娘叮囑：「娘，震華回來看妳了，妳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家里有我在，妳不

    用擔(dān)心，爹和峰兒我會照顧好，有什么想要的，娘緊記回來找我要，那邊有人欺

    侮妳，娘務(wù)必要回來告訴素馨&8943;&8943;」說著說著，已然哭不成聲。

    我想，說不定娘和素馨前世真是一對母女，娘當(dāng)初一見素馨就打從心底喜愛，

    處處疼愛有加，不像人家婆媳般互相受氣受罪。在娘這幾年的留彌間也多得素馨

    不問勞苦貼身照料，再要好的親母女也未必能夠如此。

    我看著升起的裊裊白煙與飛灰，心里回憶起娘從前對我說過的話，記起年幼

    的時候，當(dāng)我哭泣的時候，娘哄我的那一種聲氣，但我卻完全想不起這些年來自

    己曾對她說過什么話，心里感慨萬千，就是沒法掉下一滴眼里。

    看著素馨的哭號，我心里也禁不住對自己說了一句&8943;&8943;

    「不肖子～」

    這一天，我們一直在娘的墳前待著，期間峰兒嚷著要走好幾次，都被素馨拉

    住，峰兒開始發(fā)起脾氣來，看著孩子在奶奶墳前也這個模樣，心里不禁起了點怒

    意，但想想這年來和兒子聚少離多，話也沒說多句，也不想一見面就擺起嚴(yán)父嘴

    臉開罵，只能強忍怒氣。

    善解人意的素馨當(dāng)然理解我的心思，對我說：「待了半天，孩子悶壞了，我

    帶他去附近走走，震華你就一個人好好陪娘吧?！乖挳叄头鍍憾Z了兩句，孩

    子就興高彩烈的拉著他娘走了。

    這一刻，我獨個兒蹲在娘的墳前，繼續(xù)將余下的紙錢元寶燒掉，然后呆呆的

    看著陶瓷照片上的娘的臉容，那是一張我無法想像的蒼老的臉，娘走時必定相當(dāng)

    痛苦，我想著她這五十八年勞碌的前半生和百痛纏身的下半生，對家人所付的情

    感、所擁有的回憶、與及半生所作的夢，就這樣化為青煙，最后灰飛煙滅，什沒

    也沒剩下，不覺唏噓。

    仰望天空，斜陽掩映，少有地見到秋天原本清爽的天空有一層灰白色的云叢，

    密布在微明的空際，霏微的秋風(fēng)吹過，天上的同棉花似的浮云，一塊一塊的消散

    開來，有幾處竟現(xiàn)出青蒼的笑靨來，秋蟲發(fā)出啼叫聲，已是微涼時分了。

    「震華～」

    聽到素馨的聲音，我回頭看看。

    我身后空無一人。

    環(huán)顧四周，在我身處的墳園墓地，能看到的視線范圍內(nèi)沒有一個人影，整個

    空曠的地方只有我一個。

    我搖搖頭再四處張望

    ，依然看不到一個人影，素馨和峰兒還未回來，昨晚素

    馨說得對，我似乎真的太累了，感官都出現(xiàn)誤差了。

    「震華～」

    素馨的聲音又再裊裊傳出，我本能地再回頭一看，依然沒人。

    但今次我很肯定，那的確是素馨的叫聲。

    那不是幻聽。

    不自控再四處張望，然后回頭再凝視我的身后。

    素馨叫聲來自的方向，那里和之前一樣空無一人。

    一種不祥的感覺再次倏然而至，四周太靜，黃昏太長，時間的流逝，空間的

    虛幻令我的感覺好像有點脫節(jié)。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不是幻聽，素馨的確在聲音發(fā)出的方向。

    我向聲音來自的方向走去，沿途也不見一個人影，經(jīng)過了一排又一排的墓碑，

    再繞過一個石造的圍墻屏風(fēng)，后面有一個隱蔽的供人休憩的中式庭園，庭園中間

    有個小小的涼亭。

    素馨和峰兒就在涼亭上面。

    素馨解著了白色襯衫胸前的鈕扣，而峰兒在吸著素馨的奶子。

    峰兒雙手在握著素馨的兩只奶子，不斷搓揉擠弄，而嘴賣力的在吸著素馨左

    邊的奶頭。

    素馨露出慈母的神韻，順從地在撫著峰兒的頭發(fā)，像昨晚撫弄我的頭發(fā)一樣。

    峰兒吸完一邊又去吸另一邊，素馨仍然任由他為所欲為，露出一貫的慈母淺

    笑。

    我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光景，無法作出任何反應(yīng)，這是我理解以外及想像之外

    的畫面，令我有種不像身處現(xiàn)實之中的感覺，眼前的畫面正在活動，微風(fēng)也在吹

    著，但時間卻像中止。

    就在時間停止著的一刻，峰兒將一只手穿過裙頭伸到素馨的裙子里面，一被

    觸及，素馨微微仰起俏臉閉起雙眼，嘴巴微微張開，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來。

    此情此境，我無法再看下去，轉(zhuǎn)身離開。

    我的腦袋無法運轉(zhuǎn)，我的思想無法分析，我沒怒，甚至沒有喜怒哀樂，我什

    么思想都沒有，什么想法都沒有，我只有一個意識，我要離開現(xiàn)場。

    當(dāng)我步出永光閣時，腦海里再一次聽到素馨的呼喚&8943;&8943;

    「震華～」

    我再一次本能地回頭張望，但其實這一刻我離素馨二人已很遠，就算素馨真

    的叫我，我也沒可能聽得到。

    這一刻，好靜，好孤獨，我像一個軀殼似的步行回家，大陽已開始下山，四

    周景物在朱色殘照下映得一片通紅，路旁的永寧河上沒有月華，只有沉沉的山影，

    山腰山腳的別莊里，有幾點微明的燈火，炊煙也升起了，陰森的河上，開始篩著

    渺蒙的秋雨。

    隨著秋意加深同時，我覺得體內(nèi)仿佛開了一個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