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大遠(yuǎn)在京城，對于京師子弟而言門檻或許低些，對于外省考生，那真叫高不可攀。

    二模過后，管老師也進(jìn)入了沖刺階段，陳荏所刷的題都得經(jīng)過他手，確保既有覆蓋性，又有針對性，用他的話來說：題海泛舟數(shù)載，該考慮上岸了。

    此外管老師還得照看呂霞——別忘了這丫頭也考大學(xué)呢。

    當(dāng)然她考試的難度比陳荏低多了，加上本省職高統(tǒng)考的時間歷來比普高早，所以她比陳荏早上岸幾天。

    呂霞著實(shí)辛苦了，她原本是個精力充沛、沒一刻肯歇下來的姑娘，這一年由于長時間坐在桌前不動，胖了十來斤，遠(yuǎn)遠(yuǎn)觀之面若銀盆。

    好在她五官不錯，所以居然生出點(diǎn)兒薛寶釵的調(diào)調(diào)，和陳荏那病懨懨的樣兒形成鮮明對比。

    陳荏也不是故意病懨懨，他的學(xué)習(xí)強(qiáng)度至少是呂霞的兩倍。

    五月中旬，距離高考還有二十天，周日下午，陳荏被喊到林家吃飯，林家保姆李阿姨每周一次給他補(bǔ)充營養(yǎng)。

    林雁行仍然在老爺子家蹲班房，兩個老師（叫管教也行）成天到晚跟著，嚴(yán)格控制他與外界接觸的時間。

    有時候老爺子心情愉悅，禮拜天就放他出來，讓他回家和親人團(tuán)聚，陪陳荏吃頓好的；

    有時候心情差，那就關(guān)他禁閉，除了鍛煉吃飯上廁所，其余時間不許出房間。

    心情好與不好則取決于林雁行的表現(xiàn)，如果他今天完成了老師布置的任務(wù)，老爺子就高興；完不成，老爺子就生氣。

    老爺子原本就對林雁行放著正道兒不走，要去考什么唱戲?qū)W校（？）頗有微詞，此時生米都快做成熟飯了，只得提高對孫子的要求——必須文化課過關(guān)，不能丟老林家的臉。

    過關(guān)分?jǐn)?shù)還不能太低，低了也是丟臉！

    老爺子為此還專門弄來一張椅子，以前派出所審犯人用的，上邊有小桌板，桌板上有鎖，把林雁行抓來往里面一鎖，任他孫猴子轉(zhuǎn)世或是鬧海哪吒，也只能埋頭寫數(shù)學(xué)題。

    這個禮拜天林雁行沒能回家，八成又被鎖著了，就算沒鎖椅子上，也得鎖房間里。

    見不到林雁行，陳荏微覺失望，但也不能怪誰。

    今天李阿姨又給他燒了四十頭大遼參，而且一燒一盆，硬逼著他吃下去。他吃了兩根覺得實(shí)在覺得不行，都塞到喉嚨口了，正央告呢，小徐總回來了。

    小徐總一見海參就犯惡心，估計(jì)以往沒少被李阿姨塞，于是跑到廚房盛了一碗粥喝，邊喝邊漫不經(jīng)心說：“下禮拜明姐就回來了。”

    李阿姨不屑道：“她回來干嘛？”

    小徐總說：“陪林雁行高考唄，畢竟那是她親兒子，順便和林總辦離婚手續(xù)?！?/br>
    李阿姨啐了一口：“早他媽該離了！”

    明姐，方明明，林雁行的媽，在林家人眼里就是沒心沒肝、不負(fù)責(zé)任的代名詞。

    林雁行生下來后她就沒管過，到兒子六歲時她堅(jiān)決出國，先是周游世界，后定居瑞士，house位于在風(fēng)景如畫的阿爾卑斯山下。

    她彈鋼琴，搞沙龍，辦音樂會，戀愛旅行寫作還愛好攝影，自由得像風(fēng)一樣，唯獨(dú)不記得自己有家庭有孩子。

    林雁行完全扔給林總，林總忙不過來，抓了小徐總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

    小徐總以前最怕陪林雁行寫作業(yè)，陪著陪著血壓就升上去，好幾次在腦梗邊緣徘徊。

    有一年學(xué)因式分解，林雁行那小豬腦子上課聽不懂，回來怎么教也不會，小徐總氣得在家里撞墻，指名道姓地罵方明明，說這都是替你受的罪！

    林總在旁邊幫腔說罵得好，那女的不是個東西！但你讓她教她也不會啊，睿睿加油，哥給你買保險……

    話說回來，林媽和林總分居也不全是她的錯，林總也有責(zé)任，說白了就是合不來，兩看相厭。

    明姐是那種典型的藝術(shù)家性格，受不得一點(diǎn)束縛，腦子里的想法都是形而上的，都浪浪漫漫的，林總比較務(wù)實(shí)。

    ……而且霸道，也就小徐總能夠忍他。

    但林雁行和他媽的關(guān)系卻不錯，一放寒暑假林雁行就往藝術(shù)家mama那兒跑，兩人結(jié)伴滿世界玩去，最多再帶倆保鏢或者明姐的小情人。

    什么威尼斯啊巴黎啊，那都是大路貨，沒意思，這母子倆是什么地方兇險就往什么地方鉆，比如南極北極冰川火山峽谷無人島原始森林……

    所以他們關(guān)系能不好嘛？林雁行在家里被管得嚴(yán)，一朝到了外面，親媽也不問他學(xué)習(xí)，就成天帶著他玩，那他還不跟撒歡狗似的？

    但客觀上來說，明姐展示給林雁行的世界精彩紛呈，比林家提供的豐富多了。

    老林家能給啥啊？給點(diǎn)吃的喝的用的，老爺子給張審訊椅什么的。

    陳荏聽小徐總說林雁行mama，越聽越覺得這阿姨絕沒有壞心眼，只是開朗散漫，游戲人間，就過日子而言相當(dāng)不靠譜。

    陳荏問：“她愛林雁行嗎？”

    小徐總說：“應(yīng)該愛的，但又忍受不了帶孩子的瑣碎，其實(shí)林雁行六歲之前也不跟著她生活，而是跟著林家老太太，明姐當(dāng)時跑到云南去住，天天對著洱海喝茶彈琴，一年回來幾次?！?/br>
    陳荏說：“她挺怪的?！?/br>
    “是怪，她藝術(shù)家嘛，普通人遇不上?！毙⌒炜傉f。

    小徐總和明姐的關(guān)系還行，反正比林總跟她好，后兩位見了面連架都吵不起來，當(dāng)真陌路夫妻。

    陳荏沒碰見林雁行，只聽了一堆林雁行mama的故事，怏怏不樂地回了學(xué)校。晚上熄燈后他給林雁行打電話，那邊關(guān)機(jī)，估計(jì)手機(jī)又被沒收了。

    他只得發(fā)消息，過了兩天林雁行才回，說荏哥啊，再不考試我要死了，要被這幫老師x死了！

    陳荏問：你復(fù)習(xí)得怎么樣？

    林雁行說：不知道，但趕緊他媽考吧！早晚都是一刀，給個痛快！

    林雁行瘋了似的盼望考試，陳荏也是，人人都在巴望著，恐懼、不安、緊張，又興奮，什么都無足輕重了，時空里只剩下那三天。

    高考迫近了。

    黑板上的倒計(jì)時由20天變成了15天，再到10天，8天，6天……

    倒數(shù)第四天快下晚自習(xí)了，小徐總突然給陳荏打了個電話，問：“你看見林雁行了沒有？”

    陳荏頗覺奇怪，首先小徐總往常絕不會在這個時間給他打電話，其次他已經(jīng)有大半個月沒見過林雁行，那人又被老爺子鎖了，堪稱與世隔絕。

    “沒有?！?/br>
    小徐總問：“他今天聯(lián)系過你沒？”

    “昨天晚上打過電話?！标愜笊鹨唤z不詳?shù)念A(yù)感，“怎么了?！?/br>
    “沒怎么，你好好復(fù)習(xí)?！毙⌒炜傉f，然后掛了。

    陳荏繼續(xù)看書，但心神不寧，放下書就去找管老師。

    管老師正在辦公室外和誰通話，見陳荏來了連忙掛掉，支支吾吾的。

    陳荏問：“是誰？”

    管老師反問：“上課時間你過來干嘛？”

    陳荏問：“是不是小徐總？”

    管老師不會撒謊，一問就露餡。

    陳荏又問：“是不是林雁行出事了？”

    管老師打量他，見他臉上已經(jīng)蒙了一層灰氣，便回答：“沒有，瞎說什么呢！”

    陳荏問：“那怎么了？”

    管老師權(quán)衡了一下，覺得不應(yīng)該瞞他，也瞞不過。

    “不是林雁行，是他媽。”管老師說，“他媽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說是回國陪兒子考試，卻又不好好在酒店呆著，一個人跑去遠(yuǎn)郊的山上玩，早上九點(diǎn)多就出發(fā)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人也聯(lián)系不上，你說這種天氣她跑出去干嘛呀！”

    陳荏望向窗外，只見大雨如注，但夏天的雨都是陣雨，早上明姐出門時還是晴天。

    山間，落雨，夜晚，迷路，低溫，遇險……任何一個因素都可能出人命。

    陳荏問：“林家報(bào)警了嗎？”

    管老師說：“報(bào)警了。那山我去過，所以小徐總一會兒來接我，我也去幫忙找找?！?/br>
    “你去過？”陳荏問。

    管老師說：“就是咱們學(xué)校軍訓(xùn)的那座山，年年軍訓(xùn)我都跟著去，雖說不算熟悉，但總知道幾條路。嘖，眼看著還有幾天高考了，又出這事兒，林雁行那媽真是奇葩！”

    陳荏才不關(guān)心林雁行那盡添亂的媽，他只關(guān)心林雁行，皺眉問：“那小徐總剛才為什么問我有沒有見過林雁行？林雁行去哪兒了？”

    管老師嘆了口氣說：“林雁行他媽丟了，與她一起回國的朋友等到天黑都不見人，就到處打聽，打聽到林老爺子家，讓林雁行聽到了，于是那小子也不見了，想必是找他媽去了。所以小徐總和林總都心急如焚，要光是林雁行的媽出事，他倆估計(jì)沒這么著急。”

    陳荏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手扶住管老師的辦公桌角。

    他咬緊下唇，片刻后松開：“小徐總什么時候到？”

    管老師看手表：“大概還有十分鐘，他得組織人手搜山，那山不高，但林密路滑，今天晚上找不著人就危險了?！?/br>
    陳荏說：“我也去?！?/br>
    管老師斷然拒絕：“不行，還有幾天高考了，你得呆在學(xué)校?！?/br>
    “我要去?！标愜髨?jiān)持。

    “不行！”

    “讓我去，管老師！”

    “我說不行就不行，你湊什么熱鬧？”

    “我是湊熱鬧嗎？！”陳荏怒道，“你覺得我還能跟個沒事人似的教室里坐著？！我得去！我他媽得去?。。　?/br>
    管老師愕然地望著他，只見其胸口起伏，瞪紅了雙眼。

    “荏兒……”管老師吃吃地說，“你……你別擔(dān)心啊，林雁行沒事！警察那邊都看到監(jiān)控了，他從老爺子家跑出來之后，回家偷開了一輛車往山區(qū)去了，那車是一輛跑車，很好找……”

    陳荏打斷：“那是輛黑色的車，他自己的車，在這漆黑如墨的大雨天不好找，況且咱們是找車還是找人？”

    “荏兒，”管老師央告，“你不要……”

    陳荏說：“等我，我去拿把傘?！?/br>
    “陳荏，沒幾天你就要進(jìn)考場啦??！”管老師吼。

    陳荏轉(zhuǎn)身，雪白的面頰背著光，只看見他那清麗的鬢角，過長的發(fā)絲從那里散落下來，帶著些雌雄莫辨的美。

    他說：“我去接林雁行回來?！?/br>
    這么多天了，他連剪頭發(fā)的時間都抽不出來，現(xiàn)在他要去搜山了。

    管老師追著他，喊著他，拽著他，攔著他，但沒有用，他活著是為了什么？

    難道只為了自己嗎？

    第85章 那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