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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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林雁行語氣不善。 陳荏說:“有什么好說的,明天晚上又見面了,我得趕回來做題?!?/br> “你大爺!”林雁行罵,“你怎么就……” 怎么就不明白呢? 題重要還是我重要?! 林雁行憤怒地把電話掛了。 陳荏在臺階上坐下,望著漸漸熄滅的手機屏幕,他本來就是一張清冷臉,這會兒更冰似的。 小徐總說的那些道理他早八百年就明白,都活了兩輩子了,還參悟不透那些? 他不是那種道一聲“喜歡”就奮勇向前的人,恰恰相反,他愛過但不敢表明,被愛過但不敢接受,一輩子都在自己生造的夾縫里站著,前進無路,后退無依。 沒有好下場。 “……唉,回去做題!”他按著膝蓋站起來。 還是做題好啊,有多少付出,給多少收獲。 張老太說了,高三如果還能保持年級前幾十名,可以穩(wěn)上985,就算他這輩子仍然孤家寡人一個,好歹也邁進過名牌大學校門,人生中至少有一樁體面事兒。 剛要走,就聽有人在后面喊他:“陳荏!” 他扭頭一看是管老師。 管清華估計從早晨起來到現(xiàn)在頭發(fā)都沒梳,衣服也皺,手里夾一摞書,背上一大黑電腦包,很不高興的模樣:“你又上哪兒玩去了?” 陳荏說:“沒玩,林雁行傷了,我把他送回家去?!?/br> “卷子做了嗎?” “還沒……下午看林雁行比賽了。”陳荏老實交代。 管老師拾階而上:“走,宿舍里去,我和你談談?!?/br> 明天周日休息,今晚不上晚自習,宿舍樓里基本沒人,走廊上空空蕩蕩,陳荏打開門請管老師進去。 老管拉了張椅子坐在桌前說:“陳荏,你最近太荒廢了,我給你布置的任務,十天有九天你完不成,這些日子你在籃球隊浪費的時間如果都拿來學習,你期末能進全班前三?!?/br> 陳荏賠笑:“明天開始努力行不行?” 管老師說:“不行。” “那今天?!标愜蟾目凇?/br> “不是今天明天的事兒,”管老師沉吟,“這么說吧,不是有個猴子爬樹的比喻么,有些猴子生來就在高枝上,比如林雁行;有些猴子連棵樹都沒有,比如你。你不能因為林雁行老帶著你玩,就把自己和他歸做一類人,他人生道路千萬條,哪條都走得通,你除了高考這架窄梯,還有別的道兒嗎?” 陳荏說:“沒有。” 管老師說:“我說句殘酷的話,你和他是被時間和空間硬湊在一起的,就好像我和我那大學女朋友,待到一畢業(yè),這個空間沒了,所有的情感也隨之消散,你不肯也得肯,他還是高枝上的猴子,你還是得到處苦苦尋覓你的樹,懂了嗎?” 陳荏怔怔地望著他:“……你往常不這樣,今天怎么這么多道理?” “我cao心啊,”管清華說,“我怕你糊涂?!?/br> 陳荏說:“我不糊涂?!?/br> 管老師哼了一聲:“不糊涂就好。沒做的卷子就算了,做過的呢?拿來給我批?!?/br> 陳荏從床頭翻出幾張給他,他從包里找了支鉛筆,擰亮臺燈批改,對的不做標記,錯的畫一個小圈兒,這是他的習慣做法,意義不明。 陳荏站在他身后,忽然問:“管老師,咱倆是朋友嗎?” “咱倆是師徒,往后到了t大,咱倆是師徒兼師兄弟?!崩瞎苄踹?,“朋友就不用管你了?我告訴你,每年高考完畢后高二就自動升高三,所以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高三了,別還跟個沒事人似的……” 陳荏說:“管老師你讓我靠會兒行嗎?我頭疼?!?/br> “行?!崩瞎苷f,“怎么頭疼呢?吹涼風了?……看看你這題錯的啊,基本功不扎實,套用公式的題型你都能錯?” 陳荏也拉了張凳,側(cè)臉貼在管老師背后。 “管老師……”他輕聲道,“我舉目無親,往后要是找不到樹,你得幫我啊?!?/br> “我這不是幫著嘛?!惫芾蠋熣f,“沒我你能有今天?” 陳荏埋頭,然后哭了。 他哭從來都是無聲的,也不動,撲簌簌落淚而已,管老師遲鈍,聽不到那些潮濕幽怨的呼吸。 怎么都在勸他呢? 他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沒覺得啊,藏挺好啊。 他不喜歡林雁行,真不喜歡,不用誰提醒,他自己有數(shù)。 誰要說他喜歡,那真是瞎了。 他不攀那高枝兒。 管老師終于察覺了一絲,問:“荏兒,你干嘛呢?” “沒干嘛?!?/br> 他含淚笑了一下,窗外芳春已逝,燈火闌珊。 第72章 高枝兒 林雁行的傷腿徹底斷送了十一中球隊的冠軍夢。 每個球隊在場上都需要一個核心,他可以不是很成熟甚至莽撞,但只要有他在,那股勁兒就在,沒人能頂替林雁行。 教練黯然神傷,連續(xù)幾天借酒澆愁,可這時候已經(jīng)沒人理著他了,期末考試來臨,一切都要為之讓路。 高二期末考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剩下一年緊張的復習就是從這一次考試起步,新一屆的高三,新一次的開始。 陳荏考下來感覺還行,似乎對得起管老師,于是趁著考試之后的兩天教師閱卷、學生放假的時間跑郁明家去了。 他最近有些躲著林雁行,別人看不出來,他自己心里知道。 考試期間學校為了防止作弊,將各班學生打亂了排考號和座位,他在三樓考試,林雁行在一樓,彼此也沒能見面。 林雁行晚上給他打電話,他隨便敷衍兩句,說“好”“行”“對”“聰明”,哄哄那小子,然后就掛了。 他心里煩,想找個舒服的地方呆著,郁明讓他舒服。 以管老師的猴子理論,郁明和他應該是同一種猴子,都生長在荒涼廣袤的大草原上,周圍樹木稀疏,雨水欠缺,草叢間的果子也干癟苦澀,嚼之無味。 但郁明比他強的是他有一個家,家里有兩只護崽的老猴子,生活雖然艱難,好歹互相牽掛。 他比郁明強的地方是……他長得美? 這真一點用都沒有,世上美人多了,那些無奈被欺侮、被玩弄的都是美人兒。 郁明和他當了兩年舍友,第一次邀請他回家去,還挺不安的,一路上都在說:“我那房間又小又破,轉(zhuǎn)個身都難,你別介意啊。” 他問:“你去過我家沒?” 郁明說:“你沒家?!?/br> 他笑笑:“這不就得了,我都這樣了,難不成還會笑話你?” 郁明也笑了一下,這是個勉強算清秀的男孩兒,不健壯也沒啥天賦,但他可靠。 郁明家位于一棟老式居民樓的頂層,面積比陳荏的繼父家略大,二室一廳,多一個大約十平米小房間,那是屬于郁明的。 家中幾乎沒有新東西,客廳里還擺放著那種老式的大屁股電視,是郁明爸爸打發(fā)時間的主要方式。 郁爸爸有慢性肺阻塞,這種病病程很長,患者的生存期也不好說,如果治療得當,能維持一二十年,但工作就別想了。所以郁明家多年來全靠他mama一人掙錢,也過得艱難。 郁明mama知道陳荏要來,早上五點就跑去買菜了,雞鴨魚蝦拎了一大摞回來,還給陳荏在菜場邊上的小店里買了一身衣服,東西不貴重,但是情誼很深。 陳荏又驚訝又慚愧,說:“阿姨您別這么客氣,我這都上你家白吃白喝來了,干嘛還為我破費?” 郁mama笑著說:“你照顧我家明明這么久了,應該的!我家孩子笨,給你添麻煩了!” 郁明當然不笨,能考上市重點高中十一中的在智商上都沒問題,他只是不突出。 陳荏還要推辭,見郁明在邊上對他猛使眼色,趕緊收下衣服道謝,郁mama很滿意,到廚房擇菜去。 等她走了,陳荏小聲對郁明說:“咱倆身形差不多,這衣服留著給你穿多好?!?/br> 郁明搖頭:“你千千萬萬得收,我媽挺敏感的,你不能讓她覺得你見外了,她會難受?!?/br> 陳荏點頭。 郁mama倔強好強,靠著擺小吃攤一個人扛起一家的生計,天不亮就出攤,夜深了才收攤,四十來歲卻已經(jīng)風霜滿面。 因為家里窮,她自尊心又強,所以從小對郁明管教嚴厲,連到小朋友家吃一頓飯都不讓,郁明被她管出一點毛病來,多虧這兩年跟著陳荏混,性格比以前好多了。 郁明推開陽臺門說:“荏兒,來見見我爸?!?/br> 郁爸爸在陽臺上曬太陽,滿面病容,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鼻下掛著氧氣管。 慢阻肺患者呼吸困難、胸悶氣短,生活是很煎熬的,就好像人不帶氧氣瓶卻硬要爬珠峰,也是很煎熬的。 陳荏說:“伯伯好?!?/br> 郁爸爸笑,聲音很低啞:“來了啊?!?/br> 陳荏說:“哎?!?/br> 最后他和郁明回到小房間,將門鎖上。 因為是頂層,小房間有個違章搭建的小閣樓,從閣樓爬出去,能夠到這棟居民樓的屋頂。兩人上了屋頂,坐了會兒,開始往外掏煙。 兩人在宿舍也做過這事兒,反鎖房門推開窗戶偷偷抽煙什么的,很多高中男生都會偶爾來一支,畢竟讀書很苦,排遣的方式又不多。 陳荏抽煙的樣子相當頹廢,肩膀塌著,臉低垂,額發(fā)遮在眼睛上,細白的指間夾著煙,只讓它默默地陰燃,很長時間才會去吸一口。 郁明問:“你考得不好嗎?” 陳荏搖頭。 “那你有什么心事?” 陳荏撩起眼皮:“看出來了?” “嗯?!庇裘髡f,“主要你不瞞我,是不是跟林雁行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