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以前謝云訣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他說輕賤自己和輕賤別人一樣，都不是為人處世的道理。

    沐沉夕扶著欄桿，忽然有些難過。她原以為自己遠(yuǎn)離了長安，早晚都能忘記他。

    可是此時此刻她又想起了他了。

    明明身處其中之時，沐沉夕覺得謝云訣一直討厭她，總是嫌棄她?？勺屑?xì)回想起來，他又教了她許多的道理。那樣循循善誘，那樣耐心寬和。

    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里，總有這樣那樣的時刻，會讓她覺得，或許他也是喜歡著她的吧？

    這種感覺最是折磨人，喜歡還是不喜歡，都每個定數(shù)。

    而她對他充滿了許許多多的幻覺。她還記得，自己醉酒之時，還曾經(jīng)撲倒他，說要代替王詩嫣成為他的妻子。

    那時候他似乎是答應(yīng)了。

    也許，這也是幻覺。是她一人獨做的綺夢。

    沐沉夕想得出神，呆呆地站在欄桿旁。裴君越找得發(fā)瘋，忽然聽到一個捏著嗓子說話的男人的聲音：“玥姨，那邊那個是新來的嗎？”

    “外帶的吃食?！?/br>
    “嘖嘖，我看他是來砸場子的。這恩客都瞧著他，已經(jīng)好幾個問我那是誰了?！?/br>
    “確實是麻煩?！鲍h姨自言自語道，“這模樣，要是咱們館里的。那…那我不是發(fā)了？！”

    “您可就別想了，我看只有長安才有這樣的貨色?！?/br>
    “長安怕是也尋不到這樣的。不如——”玥姨湊到那小倌耳邊低聲耳語。

    第73章 胡鬧

    玥姨正打著鬼主意， 忽然感覺到背后一陣寒意。

    裴君越冷冷地瞧著他們：“我的人，你們也敢動？”

    玥姨慌忙賠笑：“客官誤會了——我們——”

    她正解釋，忽然聽到了一聲巨響。只見一個客人撞破了闌干摔了下來， 撞破了一張桌子，躺在木屑中間痛苦地呻1吟著。

    沐沉夕縱身自二樓飛躍而下， 落在他身旁，拿腳踢了踢他：“你方才說話的聲音太小， 我沒聽清。”

    那人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玥姨哭嚎著撲了上去：“誒喲喂， 我這紅木的桌椅誒?！彼f著話，幾個護(hù)院就沖了出來。

    四下被驚動，鐘柏祁幾人也都出來了。他們瞧見人群中央是沐沉夕， 頓時以手扶額：“就知道會出事?！?/br>
    玥姨抱著沐沉夕的大腿讓她賠錢， 裴君越正要上前。身后忽然有人喚道：“十七， 發(fā)生了何事？”

    裴君越轉(zhuǎn)頭， 見是鐘柏祁， 稍稍收斂了神情：“想必是這人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br>
    鐘柏祁擠到了前面，喝道：“別鬧了！該賠錢賠錢?！?/br>
    沐沉夕轉(zhuǎn)頭瞪著他：“不是我鬧，是這人。方才非說叫我跟他回家去玩兒，我又不認(rèn)識他， 怎么可能跟他回家？他竟然就捏我臉！”

    “什么？！”鐘柏祁一聽，頭發(fā)都快豎起來了。

    地上那人在他家仆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站起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七八個彪形大漢團(tuán)團(tuán)圍住。

    下一刻，整個桃館里雞飛狗跳，慘叫不斷。裴君越?jīng)]有擠過去， 而是扶著沐沉夕上下打量：“還有沒有哪里吃虧的？”

    沐沉夕嗤笑：“我？吃虧？你喝了多少酒？”

    裴君越一臉嚴(yán)肅：“他還碰了你何處？”

    “碰到手了。”沐沉夕攤開手，“我一個反擒拿捉住了他的手腕，橫著把他甩在欄桿上了?！?/br>
    裴君越這才松了口氣：“你別亂跑，這地方不安全?！?/br>
    “挺安全的。只是我不喜歡?！?/br>
    “我也不喜歡。我們回去吧？”

    “好，我去叫他們?！便宄料ι锨暗溃靶辛?，別打了。”

    裴君越瞧了地上那人一眼，奄奄一息，但還有命。這一群大老粗可都是粗中有細(xì)，哪些是要害，什么程度才會把人打死，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動手的時候避開了要害，只讓這人生不如死，卻不要命。

    鐘柏祁的火氣還沒消，還想踢上兩腳。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叫——官府的人來了——

    幾人正上頭，沐沉夕卻慌了起來。這官府抓住了不要緊，尋常的府衙是不敢拿他們怎么樣的。

    然而她最怕的是這件事傳到她爹的耳朵里，她爹可能會派桑落來，奔走千里執(zhí)行家法。

    沐沉夕趕忙對著其他人大吼了一聲：“別打了，當(dāng)心我爹知曉！”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如夢初醒。只是瞬間的功夫，就齊齊向門口涌去。就連鐘柏祁也捂著帽子一溜小跑。

    那情形，跟當(dāng)初一群人偷偷喝酒被沐澄鈞發(fā)現(xiàn)時候沒什么兩樣。可見沐澄鈞雖然離開了邊關(guān)數(shù)年，但積威猶在，光是提一下，都能讓幾個人嚇破膽。

    官兵飛快趕來，瞧見這一伙人狼狽逃竄，又看到地上躺了個人，便沖過來捉人。一時間雞飛狗跳，鐘柏祁幾人都整齊劃一地開始遮臉。

    這模樣，像極了江洋大盜。

    沐沉夕還是講江湖道義的，塞了個銀子給那玥姨，便拉著裴君越逃命。畢竟身為唐國的十七皇子，若是被人知道來了這樣的地方，他恐怕自此與皇位無緣了。

    裴君越注意到沐沉夕無意中握住了他的手，嘴角止不住揚起。他跟在她身后，心中全然沒有擔(dān)憂。只是希望這一刻能夠停留得再久一些。

    那些官兵瞧見慢了一步的沐沉夕和裴君越，立刻撲過來圍堵。

    沐沉夕又不能像殺敵一樣對無辜的官兵們下殺手，眼看著就要走散。她吼道：“鐘叔，快來救我！”

    鐘柏祁聞言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撂下一句話：“自求多福吧！”說完一閃身不見了。

    “這家伙也太沒意氣了！”沐沉夕一腳踹翻了一個沖上來捉拿她的官兵。沒留神旁邊有人拿刀砍了過來。

    裴君越其實本可以也將那人踹翻，卻忽然心下一動，撲上去抱住了沐沉夕，口中叫道：“小心！”

    話音剛落，沐沉夕便聽到了皮開rou綻的聲音，整個人被裴君越帶著在地上滾了幾滾。

    沐沉夕扶住了裴君越，他整個人倒在了她身上。她沒有辦法，不再戀戰(zhàn)，尋了個機(jī)會突圍了出去。架著他一路狂奔，這里地形不熟，她拐進(jìn)了一個小巷之后，還迷了路。

    好在官兵們也跟丟了，暫時安全了下來。

    沐沉夕這才來得及檢查裴君越的傷勢，背后血淋淋的口子是皮開rou綻。她皺著眉頭，頗有些心疼：“你說你逞什么英雄，保護(hù)好自己不就行了，干嘛替我擋？”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下意識的…大概是本能吧?！迸峋缴钋榈厍浦?，見到她為自己心疼，心中有些小得意。

    說不定借著這次機(jī)會，他可以一舉得了她的芳心。

    沐沉夕卻冷哼了一聲，嗤笑道：“本能？你這就是功夫差，平時不知道勤學(xué)苦練，到了危急時刻才會慌了手腳，導(dǎo)致自己受傷。就你這樣，在戰(zhàn)場上都死八百回了?；厝ノ揖湍慵蛹碧赜?xùn)?！?/br>
    裴君越兩眼一黑，這…這怎么跟茶肆里聽說書人講的傳奇故事不太一樣呢？英雄救美之后，美人不都是以身相許么？

    沐沉夕簡單給裴君越做了傷口的處理，循著路摸出了這座邊城。

    城外的小樹林里，鐘柏祁到底是沒有不講義氣到底，還在那里等著她們。

    沐沉夕翻身上了馬，一群人借著月色趕路。

    起初還沒有人說話，忽然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們說，今晚像不像咱們十幾歲在沐將軍麾下當(dāng)兵那會兒？”

    “像！那時候訓(xùn)練太苦了，俺們就溜出來喝酒。結(jié)果有人叫，將軍來了！嚇得俺一腳踩進(jìn)了臭水溝，扭斷了腳脖子。還是大將軍把俺背回去的。”

    沐沉夕哼哼道：“原來你們那時候就這么不講義氣。”

    “大小姐，我們可是因為替你出頭才招來了官兵。你可不能這么沒良心?！?/br>
    沐沉夕撇了撇嘴，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前方的鐘柏祁。

    他原先也是和大家一起笑著，可是笑著笑著卻忽然大哭了起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不知道大將軍是出了什么事。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是好。紛紛拿眼神示意軍師，軍師瞧了他們一眼，忽然撇過頭，眼淚滾落了下來。

    幾人都愣住了。

    寂靜無聲地回到了軍營之中，他們不放心，站在軍帳外守著。

    因為裴君越受傷，沐沉夕便帶他去看了軍醫(yī)。正處理傷口，沐沉夕忽然聽到外面來報：“斥候來報，金國大軍正往邊關(guān)集結(jié)！”

    沐沉夕放下了手中的布，起身沖了出去，徑直來到主帥營帳之中。

    可是當(dāng)她進(jìn)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氣氛十分不對。以往金國進(jìn)犯邊境，大家雖然緊張，但也有條不紊應(yīng)對。今日的氣氛卻很沉重，所有人的眼眶都紅了。

    她感覺到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卻不知道是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沐沉夕才知道。那時候，鐘柏祁已經(jīng)收到了她爹被處死的消息。

    當(dāng)年大家放浪形骸，惹是生非，雖然都成了將軍，卻依舊有著少年心性。最大的原因便是，沐澄鈞還活著。

    他在他們的心目中不僅僅是大將軍，更是他們的軍魂所在。他為他們撐起了整片天空，所有人都會覺得，只要有他在，金國就不可能越過唐國邊境一步。

    可是那一日，他們的天塌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鐘柏祁縱馬在月色下痛哭之時，也是在用淚水和過去的那個自己告別。

    沐澄鈞死了，他還活著。唐國的江山，自此要由他來守護(hù)。

    沐沉夕看著酒醉的鐘柏祁，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發(fā)間竟然也生出了些白發(fā)，只覺得心都有些揪了起來。

    這才短短幾年，鐘柏祁擔(dān)負(fù)著那么多的重?fù)?dān)，還要日夜為她cao心。年歲不大，就已經(jīng)早生華發(fā)。

    沐沉夕輕聲對謝云訣道：“他醉了，今晚就到這兒吧?！?/br>
    謝云訣頷首，沐沉夕喚人要將鐘柏祁抬進(jìn)去。兩名仆從出來，鐘柏祁卻忽然一把攥住了沐沉夕的胳膊，滿眼通紅，眼神渙散著，額頭青筋爆出：“沉夕，替他報仇！替他報仇??！”

    沐沉夕低頭看著他，緩慢而堅定地握住了鐘柏祁的手：“我會的?！?/br>
    他這才緩緩松開了手，被兩個家丁架了回去。

    離開鐘府，沐沉夕的心情有些沉重。謝云訣揉了揉她的頭：“好了，別難過了?！?/br>
    “我不是難過，是…是痛恨自己。為什么回來這么久，還是一事無成?！?/br>
    “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br>
    沐沉夕抬頭看著他：“如果沒有你，我根本無計可施。阿訣，我明明知道，要想在長安立足，要想為我爹報仇，達(dá)成他的遺愿。我就必須變成一個攻于算計虛與委蛇的女人。我該借著給太后侍疾的機(jī)會去討好她，也該四處游走，成為像王詩嫣那樣的永不見真心的名門閨秀?？晌摇晌易霾坏??！?/br>
    “你何須變成那樣？”謝云訣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