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沐沉夕脫口而出。

    他抬眼瞧了瞧她，沐沉夕眼中閃過一絲心虛。卻還是走到他面前，俯身去查看他的傷口。

    謝云訣覺得自己這一刀挨得半點(diǎn)用處都沒有，原以為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她就會如他所愿，萬事與他商量?？傻筋^來，她想做什么還是我行我素，來去如風(fēng)，全然沒有告知他的意思。

    她是從骨子里就沒有想過要依賴他。

    沐沉夕的手指觸碰到謝云訣的胸口，卻被他一把捉?。骸敖裨缫呀?jīng)換了傷藥，一會兒我要處理公務(wù)。替我磨墨。”

    “好?！?/br>
    沐沉夕走到案頭，一邊磨墨一邊打了個(gè)呵欠。

    謝云訣翻開了公文，看了幾份之后，抬眼瞥見沐沉夕已經(jīng)是身形晃動(dòng)。她干脆搬了凳子坐了下來，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

    不小心臉栽進(jìn)了硯臺里，沐沉夕驚醒，一摸臉，滿手都是墨汁。

    謝云訣一邊生著氣，一邊又覺得她這模樣實(shí)在可笑。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取了帕子替她擦臉。

    沐沉夕的睫毛上下翕動(dòng)著，凝神注視了他一會兒，眼皮又不自覺耷拉了下來。

    就這么借著他托著她下巴的力道，她竟然又睡著了。

    謝云訣擦干凈了她臉上的墨水，卻無法放下手。只得輕輕放在桌上，讓她枕著他的掌心入眠。

    都說有女子的雙足如同金蓮不足一握，卻沒想過有女子的臉也這樣?jì)尚?，掌心之間就能覆蓋。

    仔細(xì)看，沐沉夕其實(shí)身形頗為嬌小。少時(shí)她個(gè)頭長得早，在一眾少年之中還不那么明顯。可等到大家都長個(gè)兒的時(shí)候，她卻不再長高了。

    只是大家留下的印象都是她人高馬大的，到了后來也不再注意身形相貌，不知不覺她的個(gè)頭已經(jīng)和他差了許多。

    這么嬌弱的姑娘，若是生在尋常人家，也是爹娘和夫君掌中的寶物。然而不知從何時(shí)起，她卻被打磨成了鋒利的劍。

    謝云訣凝視她的眼神難以自制地溢出了溫柔，然而當(dāng)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時(shí)，那目光立刻收斂，恢復(fù)了清冷。

    沐沉夕揉了揉眼睛，天色已經(jīng)完全亮了。她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謝云訣的目光落單公文上，淡淡道：“昨晚是不是沒用晚膳？”

    “忘了?！便宄料Υ蛄藗€(gè)呵欠。

    謝云訣皺起了眉頭，喚道：“叮嚀，帶夫人去用膳?！?/br>
    沐沉夕抱住了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br>
    “不必?！彼f著將胳膊抽了出來。

    沐沉夕不依不饒靠了過去，最后干脆跨坐在他的腿上，掰過他的臉：“你怎么從昨晚起就一直別別扭扭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發(fā)生？”

    “無事?！敝x云訣捉住了她的兩只手放下，移開了目光，“只是朝中事務(wù)煩心。”

    “你心情不好？”

    “嗯?！?/br>
    沐沉夕反手牽起了他的手：“那出去散散步，換換心情？”

    “我…只想一個(gè)人靜一靜?！?/br>
    沐沉夕將兩條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湊近了他：“可我想陪著你，我不會吵鬧的。讓我留下好不好？”

    謝云訣垂下了眼眸，避開了她的目光：“不好?！?/br>
    沐沉夕撇了撇嘴，站起身來。她不明白謝云訣為什么忽然態(tài)度大變，剛醒來那會兒不是很甜蜜么？

    事情好像就是從她尋凌彥說完話之后就發(fā)生了變化，那時(shí)候謝恒似乎在和謝云訣在房中交談。沐沉夕隱約感覺到這和謝恒有關(guān)。

    她走到門口，忍不住又轉(zhuǎn)過頭瞧了謝云訣一眼。他恰巧移開目光，假裝在看公文。

    沐沉夕惡狠狠地撂下了一句：“你公文都拿倒了！”說完轉(zhuǎn)身出了門。

    謝云訣扶額，放下了公文。果然是拿倒了。

    有她在，他總是心不在焉，無法凝神處理公務(wù)。事實(shí)上，公務(wù)上的事情他早就得心應(yīng)手。即便是此次被停職賦閑在家，他也并不擔(dān)心。

    唯獨(dú)是她，總是脫離他的掌控，發(fā)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都讓他束手無策。他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體會到什么叫挫敗。

    起初是不愿意接受她的愛，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現(xiàn)在想要讓她永遠(yuǎn)留在身邊，給她幸福和快樂，護(hù)她一世的周全。卻發(fā)現(xiàn)自己很可能只是一廂情愿。

    她如今在他眼前的乖順，究竟是不是因?yàn)樗人幻母屑ず吞澢罚?/br>
    謝云訣想不明白。

    沐沉夕也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去尋了謝恒。他今日恰巧休沐在府中，但許多事務(wù)放不下，于是決定用了早膳便出門。

    這才剛灌下半碗粥，才到喉嚨口，房門忽然被踹開了。

    沐沉夕是謝府主母，這府中想去哪里便可以去。所以一路暢通無阻，直接來到了謝恒的門前。

    謝恒還未娶妻，自然還是住在謝府的。

    沐沉夕這么氣勢洶洶闖進(jìn)來，丫鬟和小廝都不敢阻攔。她大手一揮：“都滾出院子！”

    所有人立刻連滾帶爬跑了，而屋內(nèi)謝恒被驚了一跳，嗆住了，漲紅了臉咳嗽了半天。

    沐沉夕進(jìn)了屋子，一腳踹翻了他屋內(nèi)一張紅木的凳子：“謝恒，你那日對謝云訣說了什么？他為什么忽然對我態(tài)度大便？！”

    謝恒也是鐵骨錚錚的男兒，順了氣之后，便直起身，恭敬地行了禮：“見過郡主。我也只是將郡主的所作所為如實(shí)稟報(bào)。”

    “我的所作所為？”沐沉夕回想了一下，她那幾日盡心盡力，怎么想她都還算英勇，“我那時(shí)忙前忙后來回奔波，一心將他救出來，雖說處事不夠周全，也不至于有什么錯(cuò)處吧？”

    “人前確實(shí)如此，人后呢？”

    “人后？哪里來的人后？那幾日你我一同在城外扎營，我何時(shí)背著你做過什么事？”

    “你和太子殿下——”謝恒咬了咬牙，幾乎是要脫口而出。

    沐沉夕皺起了眉頭，滿眼不解：“你倒是有話直說，什么話都吞吞吐吐的，急死人。這要是上了戰(zhàn)場，早貽誤戰(zhàn)機(jī)了?！?/br>
    “你和太子殿下在城外一夜春宵，他進(jìn)了你的營帳，第二日才出來。我都親眼看到了！”

    沐沉夕怔住了，她下意識地反駁：“怎么可能？！若是有人進(jìn)我的營帳，我會不知？我若是知曉了，他也不可能活著出來！”

    “但他確實(shí)活著出來了，而且滿臉喜悅。你們——你們?nèi)羰怯星?，為何還要如此欺騙家主？他一心待你，為了你甚至不惜得罪宗族，成婚當(dāng)日還將宗族的長老都下了藥捆去了看你們成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為你做了?！?/br>
    沐沉夕愣愣地看著他：“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若有虛言，天打雷劈！”

    沐沉夕踉蹌著轉(zhuǎn)身出了門，一路走到謝府的回廊處，用力深吸了一口氣。謝恒的話讓她震驚不已。

    許多的事情串聯(lián)起來，沐沉夕忽然想到昨晚齊飛鸞對她說的話。難道齊飛鸞也早知道裴君越的心思？她猜測錯(cuò)誤，齊飛鸞并不是妒忌她和謝云訣，而是裴君越！

    她踱著步子，彷徨了良久，最終決定去找裴君越問個(gè)清楚。

    沐沉夕做事一向風(fēng)風(fēng)火火，孤身一人便去了太子府。她沒有直接從前門闖進(jìn)去，而是選擇翻墻進(jìn)入。

    沐沉夕動(dòng)作輕快，熟練地避開了侍衛(wèi)。長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府邸，基本就沒有她沒去過的，除了孟家。

    她徑直來到了裴君越的寢宮，卻撲了個(gè)空。沐沉夕看看時(shí)辰，勤勉的人此時(shí)此刻也都起身了。

    她在太子府轉(zhuǎn)悠了一圈，忽然瞧見幾個(gè)丫鬟三五成群端著銅盆出來。銅盆的邊緣還有帶血的紗布，水里也有不少血漬。

    沐沉夕心下一驚，莫非裴君越受傷了？

    她閃身掠上了樹，就看到那幾個(gè)丫鬟一路走一路小聲議論道：“今次可傷得比以往都重。”

    “唉，一回比一回慘。此前小魚被召去侍寢的時(shí)候，我還挺羨慕她，以為她以后就要當(dāng)主子了。誰能想到…根本就是活受罪…”

    “可不是么，人前風(fēng)光，人后…嘖嘖嘖，換做是我，怕是寧愿自戕?！?/br>
    “噓，小聲些，可別讓人聽了去?！?/br>
    “太子殿下這會兒還在小魚房中呢。”小丫鬟嘆了口氣，“我如今都不敢靠近那里。方才去收拾東西的時(shí)候，感覺太子似乎多瞧了我一眼。”

    “真的么？那…那你可得當(dāng)心些。下次…下次別太招人注意?！?/br>
    那小丫鬟摸了摸自己頭上：“是不是因?yàn)檫@個(gè)木釵？我…我就不該戴著這個(gè)東西?！?/br>
    沐沉夕這才注意到，太子府上這些宮女的打扮也太樸素了一些。

    上次她來還是夜晚，沒有留意這些。倒是聽過一些人撐在裴君越，說他這位太子崇尚節(jié)儉，府里的宮人，尤其是宮女，從來不施粉黛，穿著樸素。

    沐沉夕心下困惑，她認(rèn)識的裴君越一向是個(gè)和善的人。以前唯唯諾諾的，看誰都膽怯。

    認(rèn)識她以后，性子開朗了不少。他和凌彥不同，凌彥是懼怕她，裴君越卻是對她言聽計(jì)從。沐沉夕一直覺得兩人也算是臭味相投，一起上房揭瓦的時(shí)候，裴君越也從來不虛。

    后來在邊關(guān)，她也一直罩著他。在她眼里，他就像是條聽話的尾巴。

    沐沉夕飛身自樹上落下，尋了一下宮人口中小魚的住處。這小魚原是尋常的宮人，出身貧寒，父母雙亡，家中倒是有哥嫂。

    然而嫂子嫌她礙眼，將她賣進(jìn)了宮里，后來被分配到了東宮之中。

    后來小魚被太子看上，成了他的侍妾，平日里太子頗為寵愛。

    當(dāng)然，這也是外界的說法。沐沉夕此前與那些夫人們閑聊的時(shí)候，聽到說起過，也沒往心里去。

    畢竟男人納妾十分尋常，大戶人家妻妾成群的不在少數(shù)，皇上也是三宮六院沒有什么節(jié)制。裴君越的東宮里總共良娣兩名，侍妾三人，這在那些夫人口中都算是稀世難尋的不沉迷女1色了。

    沐沉夕也覺得這些沒什么不妥，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君納妾，但不代表就要阻止旁人也如此。何況，這也不是她說要阻止就能阻止的。

    沐沉夕翻入了院中，三兩下弄暈了侍衛(wèi)，將他們藏了起來。自側(cè)邊的窗戶翻了進(jìn)去。

    一進(jìn)去就聽到了女子嚶嚶的哭泣聲，以及正對上俯身拾起地上衣裳，上半身未著寸縷的裴君越。

    兩人四目相對，太子嚇了一跳。沐沉夕也一把捂住了眼睛：“趕緊把衣服穿上！”

    裴君越嗤笑道：“我在自己侍妾的房中，不穿衣裳怎么了？倒是你，這么闖進(jìn)來，看到些不該看的，還能怪我？”

    沐沉夕咬牙切齒道：“這都什么時(shí)辰了，尋常人早該起了！”她瞥了一眼，裴君越敷衍地扯了外衣披上，卻沒有遮蓋得太嚴(yán)實(shí)。

    身后的女子也驚道了，正淚眼汪汪看著兩人。

    裴君越絲毫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大馬金刀地坐在了床邊。女子扯了被子遮住了自己，瑟瑟發(fā)抖，臉色看起來很蒼白，氣息也頗為虛弱。

    沐沉夕四下瞧了瞧，似乎沒見到血跡，只是屋內(nèi)有些凌亂。

    她咳嗽了一聲掩飾了一下尷尬：“我今日尋你，是有事要問你?！?/br>
    裴君越的手指繞了一下垂落的青絲，嘴角勾起了笑意，一雙鳳目覷著她：“何事勞你親自趕來，托人捎句話便可。莫非，你是想見我？”

    沐沉夕瞪了他一眼：“少胡說，換個(gè)地方我同你細(xì)說。”

    “這可不行，我這小美人剛溫存過。我若是和別的女人走了，她會傷心的。小魚，你說是不是？”

    被喚作小魚的侍妾瑟瑟發(fā)抖，驚恐地瞧了他一眼，用力點(diǎn)頭：“是…是…”

    沐沉夕眉頭緊鎖：“你是不是欺負(fù)她了？她怎么嚇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