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青蘿向夜曉嗔怪道：“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這么不識禮數(shù)?！?/br>
    “是未來的夫人?！?/br>
    青蘿頓時抿了嘴，探頭好奇地想把未來的謝夫人看個清楚。

    屋內(nèi)，沐沉夕大步闖入，謝云訣正在翻閱奏章。聽得她進(jìn)來，并沒有抬頭。

    沐沉夕一眼便瞧見屋內(nèi)的地上綁了個人，他衣衫襤褸，滿面塵垢，頭發(fā)也散發(fā)著陣陣怪味。要說是街上的叫花子也不足為奇。

    可偏偏那一雙眼眸與她一模一樣。

    那便是她血脈相連的親弟弟——沐沉念。

    那個曾經(jīng)走馬章臺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公子哥兒，如今卻落魄得連街邊的乞丐都不如。

    門外的夜曉想，屋內(nèi)此刻一定是感天動地的姐弟相認(rèn)。盡管以前沐沉夕耀武揚(yáng)威的，總是欺負(fù)他家公子，但如今她落魄至此，也著實(shí)是可憐。

    忽然，屋內(nèi)傳來了一聲慘叫。緊接著飛出一個人來，那人在地上滾了幾滾，驚恐地瑟縮著：“jiejie……jiejie饒命……”

    沐沉夕大步走了出來，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上前一把將他提了起來拽出了院子。

    夜曉驚駭?shù)乜粗耆恢腊l(fā)生了什么事情。難道姐弟相見，不是應(yīng)該抱頭痛哭嗎？

    他瞧了眼緩步走出來的謝云訣，自家公子也只是負(fù)手，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緊隨其后。

    沐沉夕一路將弟弟拽到了瓊?cè)A池邊，她俯身解了他的繩子，然后毫不猶豫地將他踹了進(jìn)去。

    沐沉念撲騰了兩下，總算是找到了平衡。他抹了把臉，一臉驚恐：“jiejie，你…你做什么？”

    “給我好好洗洗，看看你腦子里堵了多少的泥！”她居高臨下看著他。

    早春的水還有些寒意，沐沉念凍得瑟瑟發(fā)抖，卻不敢上岸，哀求道：“jiejie，你讓我上去。”

    “這樣挺好。”她蹲下身，聞到了一陣酒氣，“我問你，爹娘走了這些時日，你在長安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沐沉念臉色有些發(fā)白，“那是陛下的旨意，我除了看著爹娘死在我面前，什么也做不了……”他抱著頭，淚水一滴滴落入湖水中，他小聲地啜泣著。

    良久，沐沉念又抬起頭，雙眼血紅：“可爹娘死的時候，你在哪里？！從小爹最疼愛的就是你，我不過犯了些小錯誤，爹就將我逐出家門?？赡隳兀磕惝?dāng)年做了那樣的事，他們都護(hù)著你。可到最后，他們也沒能看你一眼…”

    “如果爹不將你逐出家門，你以為自己今天還能活著站在這里么？”

    沐沉念一怔，呆呆地看著jiejie。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你以為我為什么金國的降書一送入長安，就星夜兼程趕回來？阿念，我回來，只為你?！?/br>
    “為…為我？”

    她向他伸出手，目光灼灼：“你是我們沐家的希望。沐家滿門忠烈，那么多冤魂枉死。難道你要天下人都記得，我們的爹爹叛國通敵，結(jié)黨營私，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么？”

    他捏緊了拳頭，沉默良久，終于緩緩伸出手來。

    冰冷的手觸碰到了阿姐的手，掌心還有些老繭，那是常年持劍拿槍留下的。而這，原本是身為沐家嫡子的他應(yīng)該擔(dān)起的責(zé)任。

    茍活于世這兩年，沐沉念終日飲酒，腦子里卻揮之不去爹娘的頭顱被斬下的畫面。鮮血飛濺，他們的頭顱滾落在灰塵中。

    百姓們咒罵著，聲響一如當(dāng)初他們凱旋之時的歡迎之聲。

    十?dāng)?shù)年邊關(guān)苦守，滿身傷痕，護(hù)得一方平安。到最后換來了這樣的結(jié)果，沐沉念寒了心。

    但他更憎恨自己的無能，失了父親的庇護(hù)，他什么都沒有，過得連狗都不如。

    可是現(xiàn)在，阿姐回來了。

    她伸手將他自冰冷的水中拉了上來，沐沉念撲進(jìn)了阿姐的懷中，止不住嚎啕大哭。

    沐沉夕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又臟又臭，多大的人還像個孩子?！?/br>
    他將她抱得很緊，仿佛是怕一松手就會失去她。

    第8章 太子

    從前jiejie總是欺負(fù)他，家中人人嬌慣他，唯獨(dú)她從不讓他。那時候沐沉念又氣又恨又怕，還曾想過若是自己沒有jiejie就好了。

    到頭來，他唯一的親人就只剩下她了。

    如今他的jiejie就是他的天和地。

    沐沉夕安撫好了弟弟，讓他下去換衣裳，醒醒酒?？粗x去的背影，她長長的舒了口氣。

    還好他沒事，這世上并不是只剩她孤零零一個人。

    “沉夕，你的衣裳也濕了?！?/br>
    沐沉夕瞧向一旁的謝云訣，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多謝云郎提醒，我這就去換一身。”

    他蹙了蹙眉，還是不太習(xí)慣這個稱呼。

    她自小便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語氣里總是帶著趾高氣揚(yáng)，如今這般諂媚…著實(shí)讓人不適…

    她走了幾步，感覺到身后有人跟著。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謝云訣正亦步亦趨走在她身后。

    “這還沒成婚呢，我換衣裳，云郎也要看？”

    “沉夕，你說你回來，只是為了他？”

    沐沉夕頓了頓：“當(dāng)然不是，我爹娘的死，早晚要查出來的?！?/br>
    “若你查出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力改變，又該如何？”

    她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謝云訣沒有否認(rèn)，沐沉夕眼睛一轉(zhuǎn)，湊上前去：“云郎，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好不好？”

    她離他如此之近，呼吸都撲在了脖頸上。他的手緊了緊，退后了一步：“不好?！?/br>
    “所以我爹的死確實(shí)另有隱情對不對？”沐沉夕急了，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你告訴我，我爹是不是被人陷害的？”

    謝云訣垂眸看著她：“沉夕，有些事你改變不了?！?/br>
    沐沉夕凝視他良久，四目相對，她仿佛是想從他的眼底里看出真相。但他的眼眸里只有她的倒影。

    半晌，她松開了手：“你不說我也能查出來。”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謝云訣看著她的背影，眉頭鎖得愈發(fā)深了。

    “夜曉。”

    “屬下在?！?/br>
    “看著她?！?/br>
    “是?！?/br>
    入夜時分，傾銘閣一片寂靜，小丫鬟叮嚀也在門口睡著了。

    窗戶支起，一道身影靜悄悄地翻出，落地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而屋頂?shù)囊箷詫⑦@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嘆服，自家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沐沉夕出謝府的路上并沒有遇到什么阻攔，她心頭一喜，看來迷香的功效完全退去了。

    長安有夜市，但過了子時便不許再有人上街。若是被神武軍抓住，直接就要投入大牢關(guān)上七日。

    當(dāng)然，沐沉夕不擔(dān)心。她經(jīng)常過了子夜才溜回太學(xué)的學(xué)宮，躲避神武軍是她的看家本領(lǐng)。

    于是一路毫無阻礙地來到了皇城腳下，沐沉夕記憶中，皇城腳下有一處密道，可以通往宮內(nèi)。

    說是密道，其實(shí)就是個狗洞。

    少時她經(jīng)常伙同十四皇子一起爬狗洞溜出宮去，熟悉得很。

    可今日尋了好一會兒也沒瞧見，正踟躕著，忽然聽到了幾乎細(xì)不可聞的動靜。沐沉夕趴在地上，想聽一聽是什么動靜。

    行軍打仗之時，都是這么聽敵軍動向的。

    聽了一會兒，那聲音愈發(fā)臨近，最后幾乎近在耳邊。

    她抬起頭。

    砰的一聲，兩個腦袋撞在了一起。她捂著頭退后了些許，那人悶哼了一聲，又捂住了嘴。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瞪圓了眼睛。

    “沉夕？！”

    “阿越！”

    “你怎么在這兒？”“你怎么在這兒？”

    兩人異口同聲。

    這剛剛從狗洞里鉆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十四皇子裴君越，也是如今唐國的儲君。

    “我卡住了，你拉我一把?！碧拥钕律斐鍪謥怼?/br>
    沐沉夕嗤笑：“定是長安的伙食養(yǎng)人，胖了這么許多?！彼f著拽著他的兩條胳膊用力拔了出來。

    “不是長安的膳食養(yǎng)人，是這密道太小。以前爬的時候，你我才十來歲出頭?！迸峋侥税押?，立刻成了大花臉。

    沐沉夕噗嗤一口笑了出來：“臟死了，滿手泥還往臉上抹。”

    裴君越聽她笑話自己，便伸出手作勢要抹她。沐沉夕挑了挑眉，他又趕忙縮回了手抹在了自己身上，起身帶著她離開了這里。

    一路上，裴君越跟在身后小聲問道：“你大半夜跑出來，是想入宮？”

    “本來是想摸摸皇宮的底，看到密道還在，我就安心了，現(xiàn)在決定回家一趟?！?/br>
    “沐府不是被查封了么？”

    “你出入我沐府，有幾次是從正門走的？”

    “這倒也是?！?/br>
    “話說回來，你堂堂一國儲君，怎么還鉆狗洞溜出宮？”

    “我原是想去謝府尋你的，沒想到一出來就遇見了你。你說我們倆這緣分叫什么？”

    “臭味相投？”

    裴君越撇了撇嘴：“不該是心有靈犀么……”

    沐沉夕沒有說話，只是和裴君越靈活地避開了神武軍。她攀著自家的墻頭翻了進(jìn)去，裴君越還有些吃力，但總算也是灰頭土臉地從下面的狗洞爬了進(jìn)來。

    沐府已經(jīng)是滿目瘡痍，四處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