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行??!” “我等下睡榻上,你睡床上?!?/br> “這做什么,難道就因為是龍床了?不敢睡了?” “我身上有病,還是當心些?!?/br> “又不做什么,難道還怕沾染什么?一起睡吧!”柴徵無所謂地說道。 蘇熠輝躺上柴徵的龍床,床是真的大,天氣熱也不用蓋什么被子,她就躺那里看著柴徵一起躺上來,揉了揉她的頭,一臉無奈地說道:“你??!” 蘇熠輝終于憋不住問他:“柴徵,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騙了你,你會恨我嗎?” “你能騙我什么?”柴徵問道:“你又想要從我身上取什么?我又能給你什么?有時候我在想,要是你有想要的東西,我能給你倒是好了。你對權勢其實也沒那么看重,與其說是要權勢,倒是不如說你對大周的責任,你想要守護這個國家。說到底,還不是在幫我?說你要錢?其實你也不貪,好養(yǎng)活地很。雖然貪戀點子美色,但是這個又算什么?我又不是女人,也不能把自己給你。你說你騙了我干嘛去?” 蘇熠輝覺得說不下去了,她只能說道:“也是啊!” “只是如今我登上了這個位子,能給你更大的便利,以后打仗,你要兵要糧,我盡可能地給你,你不用事事都冒險。等咱年紀大了,一起游歷大周的河山。好歹我們有的還是一輩子的交情。”柴徵摸了摸她的臉,她的臉光滑細膩,心口似有一動,卻也知有些東西,連給自己戳破的機會都不能有,她是蘇熠輝,他是柴徵,一輩子的好兄弟,永不相疑,只能是如此了。 蘇熠輝貼著他的身邊,看著他,這恐怕是這輩子最后一次能如此近的距離看他了…… 第78章 蘇熠輝走了快兩個月, 京東路山匪也剿地差不多了,對于柴徵來說,這次也太慢了些,完全不是蘇熠輝的風格。 盛夏的夜晚,一輪圓月掛在天上,劉昔如今已經(jīng)是他最為信賴的近臣,他問道:“正宜,過兩日熠輝就該回來了吧?”最近這些日子總讓他不安,那一日蘇熠輝臨走之前,怪異地說辭, 似乎預示著一些不吉之事,他這些天日日難以安睡。 劉昔撩起袍服往地上跪下道:“求官家恕罪!” 他這般一跪, 柴徵心頭一個吃緊, 問道:“出了什么事?” “蘇將軍,并未去京東路?!眲⑽舻椭^說道, 蘇熠輝臨走時候交代,等到她快回來的時候告訴官家。 “你說什么?”柴徵皺著眉頭問道:“他去哪里了?” “蘇將軍帶著兩位心腹,去了金國。”劉昔說道。 “金國, 誰準他去的, 他的身體去金國怎么吃得消?”柴徵記得那一夜與她睡在一起, 脖子里都有了紅點子,他問過太醫(yī),說這種毛病分不同的種類,有的只是發(fā)作發(fā)作, 但是對于身體無恙,有的卻是一旦發(fā)作了,就無藥可救。她那種到了脖子里的,應該很兇險,不能累,一旦累了,發(fā)作了,只有死路一條。 “將軍知道陛下定然不肯讓她去,所以她索性借著京東路匪患,讓他手下的副將剿匪,她自己入金國,她要繪制收回燕云十六州的路線圖。要大致了解燕云十六州的整個布防和局勢?!眲⑽粽f道。 柴徵大怒道:“你既然早知道,為何不告訴朕?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瞞不下了,再來告訴朕。劉昔,你這是欺君!”什么比他平安更重要? 劉昔低頭,他效忠于柴徵是因為蘇熠輝,在他的心里,蘇熠輝才是他第一效忠的對象,而柴徵可能是他施展抱負的依靠。 柴徵背手問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 “前幾日來信,說已經(jīng)去到了云州,想來應該已經(jīng)到了朔州,馬上就能經(jīng)過雁門關回代州了。不日就能回京了?!眲⑽粽f道。 “兩個月的時間,從瀛洲繞了十六州整整一圈?”柴徵聽到這個消息,心頭已經(jīng)是焦急萬分道:“他這是不要命了嗎?劉昔,你帶人去代州,親自去迎他回來。他打算從代州走,定然還會去跟韓老將軍商議什么,讓他別商量了,回來給朕好好歇著!” “臣遵旨!”劉昔磕頭,柴徵坐在位子上久久不能平靜,心里頭滿是記掛。 * 話說蘇熠輝從驢rou火燒發(fā)源地河間一路吃過去吃到云州的莜面窩窩,這是最后一站朔州了,過了朔州就能回大周,然后她就可以花柳病發(fā)作而亡了。 十六州在遼國手里的時候,屬于南院所管理,遵循的是漢制。大部分的住民還是漢人,蘇熠輝一身漢裝,加上她的各地方言信手拈來,一路上哪有人看出她是南邊過來的人。這是她送給柴徵最后的一份禮物,希望他能抓住機會,打一場漂亮的仗,把大周的軍魂打出來,用氣勢壓倒金國,收復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除了是大周歷代皇帝的一個心病之外,也是大周發(fā)展的一個危機,北方?jīng)]有防線,大周就不安。冷兵器時代,北方作戰(zhàn)還是以馬匹為重,把十六州逛了個遍,平原上草場廣袤,馬兒悠閑的吃著草。而南方養(yǎng)一匹馬就要消耗六個成人的口糧,讓馬匹去搶奪百姓的生存空間,北方一定要奪回來。 蘇熠輝吃著一碗面條,可惜這個時代辣椒和土豆還沒進來,否則那酸辣味兒的洋芋攪團、臊子面那才帶勁兒,她不免有些遺憾。讓趙喜扔了銅錢給那老板。 完顏兀著今日剛剛到朔州,平定了遼國余孽的叛亂,呼而特部落給直接剿滅之后,他開始認真考慮如何把收入囊中的遼國進行有序的管理,遼國的南北院方式固然可以借鑒,但是也存在很大的缺陷。尤其是南院這塊,作為部落長大,并且一直在軍中的他,對于漢人的治理沒有經(jīng)驗。所以他也開始走訪了漢人聚集區(qū)。 遼國將燕京作為陪都是有道理的,如果金國的京城一直放在上京的話,離周國和西夏都太遠,很多消息會變得鞭長莫及。他開始考慮遷都燕京的事情。 他站在城樓上往下看,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十六州的漢人被奴役百年,大多佝僂著背,活得卑微,甚至看上去像是行尸走rou,毫無生機。 一個背影讓他瞇起了眼,那個背影一身漢裝,身形在本地那些佝僂漢人之中是少有的高挑,背挺直,一把細腰,身邊兩個身形也是練家子。這個背影太熟悉,熟悉地讓他恨不得把名字立刻喊出來。 攪動地大金朝堂亂成一鍋粥,回到周國,用了半年時間,就將一個什么都沒有的質(zhì)子太子推上了皇位。完顏兀著快步下了城樓,等他從城樓往下走,那個人,已經(jīng)不見。 完顏兀著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大半個腦袋,對著身邊的人道:“立刻戒嚴,拿蘇熠輝的畫像過來,去城門口貼著。” 蘇熠輝這三個字,她的畫像對于金國任何一個城池來說,那都是居家必備之圖形,不用的時候可以鎮(zhèn)宅,用的時候掛墻頭。聽見這個旨意,立刻就傳了下來,不到三刻,四城門全都貼上,開始按圖索驥,認真查驗。 蘇熠輝一路暢通無阻地逛過來,剛剛想要出朔州,還沒到城門口,就看見她的圖像貼在城墻上。她一愣,到底是誰知道她來這里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假臉一張,怕什么?剛要走上前,聽到門口的人喊著:“上頭來了新的命令,高個子,人挺拔,細腰的男人全部抓了去府衙讓貴人進行辨認?!?/br> 她暗道一聲:“臥槽,已經(jīng)不是看臉的時代了么?改成看身材了?” 不是要男人嗎?她難道還不能改女人嗎?實在不行改老人,她什么不能裝?這完全就是沒有技術難度的事情。 趙喜問她:“爺,我們怎么辦?” 蘇熠輝打了個響指道:“趙喜,跟爺扮做兄妹,母子,夫妻?你選一個?” 趙喜看著她,沉吟了半天,和她扮做母子,叫小爺:“娘!”,這個事情他做不出來,扮做夫妻,叫她娘子,更是讓他惡寒。咬了咬牙道:“爺,那就兄妹吧!” “好!那就這樣了!找個僻靜的地兒換裝!”蘇熠輝說完就帶著趙喜和趙樂兩個找了個犄角旮旯,不一會兒,一個身材茁壯,大餅臉臉上還有麻子的,兩條麻花辮還是亂糟糟的傻姑娘,樂呵呵地蹦蹦跳跳地叫著:“哥,看天上有飛……飛!” 趙喜看著出來的這個小爺,幸虧在趙家已經(jīng)磨煉多年,而且一直是她的親信,否則特娘真沒法子繃住。 趙喜帶著蘇熠輝往前,趙樂單獨,他們倆個都是五大三粗的身材,出城門的時候,趙喜還牽著蘇熠輝叫道:“傻丫,快點!再不回去要被阿娘打了!” “要飛……飛……”蘇熠輝憨笑著道,一路上被趙喜給催著往外走,她的眼神立馬瞥到完顏兀著那張粗獷的臉,暗道一聲:“臥槽,怎么他來了?” 城門口完顏兀著用他銳利的眼光看著一個個過往的行人,他原本想要傳達第三條命令不拘于男女,后來一想不拘了男女,這個腰細的特點也未必會有,只要打草驚蛇,誰知道蘇熠輝會干什么事兒?他只能堵住這個南城門口,其他的門口讓人去看著,好歹這個地方,出去的機會最高。 一個胖乎乎,身上皺巴巴的衣衫,一頭亂七八糟頭發(fā),編了簡單的兩根發(fā)辮的傻姑娘,在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的拉扯下出了城門,完顏兀著看到后邊來了一個身材纖瘦的書生,一把過去揪住了書生的衣襟。 蘇熠輝就這么在完顏兀著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城門,等跑出了三里地兒,就開始一路狂奔起來。蘇熠輝特別清楚完顏兀著的尿性,他要是反應不過來,才怪。 完顏兀著一剝開那個瘦成排骨的書生衣衫,立馬就知道認錯了人,回想起剛才來,想起剛才那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很像在城樓上看見跟在她身邊的人的身形。只能罵自己一聲,是不是一只豬,居然讓她又這么溜走了。 那個書生瑟瑟發(fā)抖,哪怕是這種艷陽天,被完顏兀著這么一個高壯如山的漢子給剝開了衣衫,還不知道要干什么,冷汗直流,腿腳軟地要蹲地上了,完顏兀著恨他迷惑了自己的眼光,耽擱了自己的時間,吼一聲道:“滾!” 立刻帶了馬隊追蘇熠輝,一旦她進了周國的地界,也就沒有機會了。那個王八犢子在大金的地面上定然是沒打好主意。這回不抓住她,弄死她,他就不姓完顏。 第79章 蘇熠輝從朔州逃出, 鳧水過了一條河,眼見完顏兀著的馬隊追到,她靠著石頭掩護,扒拉掉了身上的贅物,攏了攏自己的頭發(fā),就是蘇熠輝本尊的樣子出現(xiàn)在完顏兀著的對過。 完顏兀著在河對岸叫道:“蘇熠輝,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輕車簡從,進入大金的地界?!?/br> “那是你我一起打下的遼國的地界,我想來看看!”蘇熠輝落寞地說了一句之后, 朗聲道:“完顏哥哥!小蘇今日再次說一聲永訣!” 完顏兀著心頭一震,問道:“你說什么?” 蘇熠輝苦笑一聲道:“我自作孽, 命不久矣!能在這個時候, 再見哥哥一面,也算是運氣。跟你說一聲今生不復相見!” 完顏兀著立馬大叫道:“你胡說什么?” “我染了不治之癥, 想臨去之前走一走,當初為此流過血的地方。并不奢望能見哥哥一面,沒想到, 也許是老天的安排, 讓我能見哥哥最后一面?!碧K熠輝哽咽的聲音對著完顏兀著說道:“哥哥, 別了!” 說完轉(zhuǎn)身上了馬,策馬往前。完顏兀著心頭大亂,一邊想著什么叫永別,一邊想著這個混賬什么時候說過真話, 自己被她騙地還少嗎?等反應過來,再蹚水過去,追了蘇熠輝到了雁門關下,蘇熠輝已經(jīng)進了雁門關。 完顏兀著停在朔州等著細作給發(fā)來消息,得虧這里離開汴京不算遠,看到細作來的消息,竟然是蘇熠輝得了花柳?!這個貨竟然得了這個病?他這些年攻入城池,睡了多少女人都沒有中招,居然他就得病了?簡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而且說是可能是比較嚴重的一種,可能已經(jīng)發(fā)作了。 代州城里,蘇熠輝拜會過韓老將軍之后,交流了一下云州、朔州這一帶的情況,讓老將軍一下子如找到了知己,他知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但是沒想到她竟然摸清了金國的布防并且給了非常詳盡的策略。然而沒有兩天就一病不起。她也不讓人再請醫(yī)延藥,只有兩個身邊的心腹照顧著她。 韓老將軍的兒子,韓家二將軍過來親自探望,被趙喜擋在外邊道:“我們爺不見任何人,您也知道我們爺自認為一身姿容謫仙,如今落得此等下場,他也不想讓任何人見。所以才離開汴京,他也沒想著能回去?!?/br> 聽見里面的人喊:“趙喜!” “爺!” “多謝老將軍厚愛,能死前見一面老將軍,已經(jīng)是熠輝之幸。熠輝狂妄自大,不知輕重,才得此下場,不敢讓人復見,只望掩面而去。望將軍見諒!”蘇熠輝如此說道,不甘卻又無奈的死意,讓人聽了悲涼。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夜晚,完顏兀著潛入了代州,找到了蘇熠輝在代州城府衙的住所,居然被他摸了進來,他聽見里面聲聲的咳嗽。他推開門,聽見蘇熠輝道:“趙喜!給我倒杯水!” 他借著月色,給蘇熠輝倒了一杯水,走到她的床頭,遞給她,蘇熠輝邊咳嗽,邊仰頭一見完顏兀著,呆愣愣地不再接他手里的杯子,拿著手遮掩起自己的臉來,完顏兀著看見她紅腫加上蒼白,一粒粒潰爛的臉。道:“你怎么會變成這個鬼樣子?” “不要看了,好嗎?我不想見任何一個熟人!讓我就這么安安靜靜地死了不行嗎?”蘇熠輝道:“你走啊!” 完顏兀著知她對自己的皮相十分的在意,如今成了這個鬼樣子,定然難受異常。他一下子如鯁在喉,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一直說見了她一定要宰了她,但是見到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不用宰,她也要死了,一下子心頭難受地胸腔都要抽緊。 “完顏哥哥,你走吧!這是大周的地界。所謂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你一個一國之君,出了事,不值當。” “知道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你腦子呢?要睡女人,什么樣的沒有。在金國我給你備上幾百個,任由你睡,你都不睡,居然去睡那種臟貨?蘇熠輝,你……”完顏兀著沒有辦法說下去。 “哥哥,這樣不好嗎?小蘇好歹也是英年早逝了。你也能睡得安生些了。”蘇熠輝說道。 “不好!”完顏兀著只覺得自己心頭難受,再也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蘇熠輝笑了笑道:“原想那一日,至少自己不是這個鬼樣子,能給哥哥道個別,你又何苦偏要過來?!?/br> “爺!”趙喜進來,看見完顏兀著,被蘇熠輝叫道:“別出聲?!?/br> “是!” “完顏哥哥,快走吧!”蘇熠輝說道。 完顏兀著嘆了一聲氣,也知道這是韓家軍的大本營,快速地離開。等他離開,蘇熠輝坐了起來,拍了拍手道:“趙喜,明天咱們可以收工了!尸體弄好了么?” “放心,亂葬崗上弄好了!等下拿進來,明天就出去燒了!”趙喜說道。 蘇熠輝說道:“一切完美!” 劉昔見到趙喜和趙樂哥倆的時候,看見的是他們捧著一個白色的瓷壇,他一下子也沒有辦法接受,那個活蹦亂跳的蘇將軍已經(jīng)死的實事,趙喜邊哭邊說道:“我們爺不想讓人見到他最后的模樣,一斷氣就讓咱們給他燒了!” 劉昔難以自抑地悶聲流淚,他道:“陛下,要是知道,不知該如何傷心!” 趙喜心里呸了一聲,他們家主子都不在乎,他要在乎個屁。 劉昔接著所謂的蘇熠輝的骨灰回京,還沒有到京城,消息已經(jīng)進了京城,劉昔的下屬,請見柴徵,柴徵正在書房跟兩位相公議事。 “陛下,蘇將軍他,病死在代州!劉大人接了他的骨灰回來?!?/br> 聽到這個消息,柴徵眼前一黑,一下子撐不住倒在了地上,李茂傳太醫(yī),戚易掐人中,直到太醫(yī)過來扎針,柴徵才醒來,才睜開眼,道:“他怎么會死?!他是蘇熠輝??!他怎么就能死呢?他出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br> “陛下,保重龍體,不可傷心太過?!崩蠲粗襻鐐挠^的模樣,勸慰道。 柴徵靠在羅漢床上說道:“太師,你不懂!朕在那個小破院子里,一個人吃著一碗面疙瘩,他走進來跟朕說,要帶我回來,朕覺得那可能嗎?朕一意孤行,被完顏兀著掛在桿子上,等死的時候。他不顧生死地沖進刑場,乃至被完顏兀著拿住,打地死去活來,朕那個時候恨死了自己,恨不得自己為什么不早點死,還累得他成那樣。他后來跟朕說,不怪朕,心軟不是個壞事。朕以為已經(jīng)到了絕路上,是他抽了朕的耳光,告訴朕她明白朕心中的絕望。太師,蘇熠輝于朕,不僅僅是救命恩人,那是恩同再造?!?/br> 李茂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這等生死情義,恐怕不是他能多置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