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紅是又慌又怕，她完全沒想到事情怎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好在，李桂芳最后那話，既像是威脅，又像是緩期執(zhí)行，想到自己眼下懷著苗家的金孫，何小紅勉強鎮(zhèn)定下來，安慰自己說，沒事兒的，一定會沒事兒的。

    她有事沒事暫且不提，反正從這天之后，毓秀是被李桂芳叮囑了又叮囑，出去玩可以，待家里看書也成，可就是不準湊近何小紅。

    毓秀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在她的心目中，媽的份量是遠遠比不上奶的，那自然是要聽奶的話了。

    盼娣也想這么做，可她還有一堆的活計，賭氣跑了一天后，何小紅不得不擼起袖子親自做事。很快，何小紅就認輸了，哄了盼娣到跟前，二閨女長二閨女短，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人給哄了回來，這才勉強讓盼娣繼續(xù)干活。

    經(jīng)了這事兒后，何小紅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

    在這期間，毓秀的生日到了。

    李桂芳特地起了大早，和面拉面，費了老大的勁兒拉了一根面條，下了一碗長壽面。還特地在面上打了個雞蛋，又撒了蔥花倒了幾滴香油，那可真是又好看又好聞，當然吃起來味道就更棒了。

    這要是前兩天沒發(fā)生那事兒，何小紅鐵定得嘀咕兩句，畢竟早先招娣和盼娣過生日時，別說長壽面和雞蛋了，那是連提都沒人提。當然，鄉(xiāng)下地頭還真不在乎這些個事兒，除了長輩過整壽外，一般情況下沒人會特地去記生日的。想也是，像苗家這樣人口少的是少數(shù)，多半人家都是十幾二十幾口人住在一起的。他也過生日，你也過生日，那日子索性別過了，天天吃好的得了。

    何小紅其實在心里還是腹誹了兩句的，明面上卻是連個屁都不敢放。

    等毓秀吃光了面條和雞蛋后，李桂芳就打發(fā)她出去完了。

    “小孩子家家的也別老待在家里，出去跑跑跳跳，以后有的是時間讓你看書學習?！崩罟鸱籍斎徊环磳磿鴮W習，可也沒得說才幾歲的小人兒，天天窩家里不出門的。以前雖然毓秀也看書，可好歹每天要從家里跑到甄家，然后再跑回來，一天來回兩趟呢，再說在甄家那也不可能一直看書學習的，總歸是要玩一陣子的。

    超聽奶奶話的毓秀，就這樣跟著大姐招娣跑了出來。只是招娣很快就沿著黃土路往村頭去了，毓秀則不得不在村頭跟大姐分開，她記得自己年歲小，不能去上學。

    無聊的在村頭轉(zhuǎn)悠了一圈，毓秀又往回走，邊走邊想要去找誰玩。

    平心而論，整個第三生產(chǎn)隊，跟毓秀同齡的孩子其實不算少的，誰讓這年頭家家戶戶都很愛生孩子，就算前些年年景不好的時候，每年隊上還是有好些個孩子被生出來?？韶剐阋郧皡s是被李桂芳帶著的，不像招娣盼娣那樣，打小就出去瘋跑。后來，她雖然跟甄珠交上了朋友，間接認識了甄卓凡，可除了甄家這對小兄妹外，她跟其他人仍是不熟。

    “珠珠！”

    才想起甄家兄妹，毓秀就眼前一亮，她沒想到，居然能在離村頭不遠的地方看到甄珠。要知道，甄珠一貫不愛亂跑，除了偶爾會去苗家找她外，壓根就不去別的地方?？删退闳ッ缂液昧?，這兒離苗家還是有一小段路的，甚至壓根就不是什么必經(jīng)之路。

    看到久違的小伙伴兒，毓秀自是高興萬分，可等她跑到甄珠跟前時，還差兩三步遠的距離，就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有些日子沒見面了，毓秀沒啥太大變化。本來李桂芳倒是準備了料子，打算讓她娘家大嫂給毓秀做一身春衫的，可他們這一帶開春的日子是好，離天氣徹底轉(zhuǎn)暖卻還是有段日子的。橫豎做好了現(xiàn)在也不能穿，李桂芳她大嫂當然是慢悠悠的做了。

    不過，就算沒新意，毓秀也是干干凈凈的，看著白凈又好看。

    甄珠卻是大變樣兒。

    原本白胖滾圓的甄珠，幾乎瘦了一大圈，穿的衣服仿佛還是前段時間那一身，卻是臟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來。這還不算，她的頭發(fā)臟得都成坨了，臉上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黑，更別提那雙手了，黑乎乎的，指甲縫里全是泥巴。

    “珠珠jiejie？”毓秀小心翼翼的湊近她，學著甄珠的樣子蹲下身子，探著頭看她，“你咋了？你在看啥？”

    甄珠沒吭聲，只是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底下的黑水溝。

    毓秀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她雖然是個農(nóng)村小姑娘，其實卻不是很懂農(nóng)事，只知道那條水溝在天氣很熱的時候會排水，可眼下才剛開春沒多久，里頭堆積了無數(shù)淤泥，黑乎乎的不說，還散發(fā)著陣陣臭味。

    就這么一條黑水溝，有啥好看的？

    見甄珠看得格外認真，毓秀也跟著看了起來。要是這會兒有人路過，就能看到兩個小女娃娃排排蹲在黑水溝前，滿臉認真嚴肅的盯著看。

    看了一會兒，毓秀終于看出了端倪來，小聲的驚呼一聲：“那是小鴨鴨？”

    聽到這話，甄珠這才回了魂一般，扭頭看向毓秀，隨后重重的點頭：“嗯。”

    “你的小鴨鴨為啥會在臭水溝里？”

    “不知道?！闭缰閾u頭，原先永遠帶著笑意的眼里全是黯然，她又扭頭去看黑水溝，停了一會兒才說，“小鴨鴨叫甄偉大壞蛋搶走了，他不還我，還說弄丟了。我去大伯家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小鴨鴨……”

    “然后你就滿村子找？”毓秀又不傻，再次看甄珠指甲縫里的那些黑泥，她大概猜了出來，“你把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嗯?！闭缰槊忘c頭，忽的伸出手指向黑水溝，“就在那里，我要把小鴨鴨救出來！”

    毓秀目測了一下她們和黑水溝的距離，沉默了。

    其實，這會兒她倆是蹲在一個小坡上的，離黑水溝看似不算遠，要是個成年人的話，保不準伸手一撈就行了。可惜，這個距離對于倆小屁孩兒來說，卻是太遠太遠了。

    “咱們?nèi)フ椅夷處汀必剐愕脑捯粑绰?，她身畔的甄珠就一下子往前一躍，噗通一聲把自己砸進了黑水溝里。

    說是水溝，其實還挺深的，畢竟是農(nóng)時用來灌溉農(nóng)田的溝渠。好在，這會兒不是雨季，里頭真的是連一點兒水都沒有，有的只是堆積起來厚厚的淤泥。

    甄珠踉蹌了一下，勉強站穩(wěn)后，很快就撈起了被淤泥覆蓋了多半的小鴨鴨：“看！我的小鴨……”

    高興的喊聲戛然而止。

    甄珠低頭看著手里的小鴨鴨，黑乎乎的就不說了，好像還缺了什么。沒等她想明白，毓秀已經(jīng)喊她趕緊爬上來。她忙將小鴨鴨遞上去，然后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勉強爬上小坡。

    一上坡，甄珠立馬行動起來，可很快她就失望了：“毓秀meimei，我的小鴨鴨好像不會動了。它以前會動的，我一拉它它就跟著我一起跑?！?/br>
    毓秀湊上去檢查：“好像輪子壞了……”生怕甄珠又“哇”的一聲哭出來，毓秀趕緊添了一句，“咱們先給它洗個澡，洗干凈再說。”

    洗干凈也沒用，最多也就是看得更清楚一些。

    小鴨鴨其實就是一塊木頭，被木匠雕琢成了鴨子模樣，再刷了一層油漆而已。只不過，原本該是鴨爪的地方，被裝上了四個輪子。這樣一來，只要拉住套在鴨脖子上的繩子，它就會跟著往前跑。這就是甄珠口中，小鴨鴨會動的意思。

    而眼下，鴨脖子上的繩子自然是沒了，原先的四個輪子也沒了三個，僅剩的一個也被磕壞了。鴨子身上的鮮亮的油漆被蹭掉了好多，尾巴尖直接就沒了。反正整個兒就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偏偏，毓秀記得很清楚，甄珠的小鴨鴨原本特別漂亮，亮黃色的身子，橘黃色的嘴，黑色的眼睛，別提多好看了。可現(xiàn)在……

    毓秀小心翼翼的拿眼瞧甄珠，她真的好擔心這個胖jiejie，隨時都會嚎啕大哭。

    可這一次，甄珠一點兒想哭的預兆都沒有，甚至連眼圈都沒紅一下。

    “珠珠jiejie……”毓秀更擔心了，小聲的提議道，“咱們拿去給我奶看下吧，我上次把衣裳勾破了，就是我奶幫我修好的?！?/br>
    “不用。”甄珠想也不想的斷然拒絕，緊接著也不嫌小鴨鴨臟，直接就往懷里一揣，邁開兩條小短腿，殺氣騰騰的走了。

    目標：甄家老屋！

    毓秀立在原地，看著甄珠漸行漸遠。

    不知道為啥，在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的不是甄珠，而是她奶。

    第022章

    眼看著甄珠氣勢洶洶的走了, 毓秀站在原地越想越不放心, 遲疑了片刻后，索性也跟了上去。

    可她到底起步晚了點兒，沿著黃土路走啊走啊, 走了許久都沒看到甄珠, 反倒是甄家老屋近在眼前。毓秀琢磨著, 莫不是甄珠去了甄奶奶家？可轉(zhuǎn)念一想，也不對啊，甄珠很討厭她奶奶，咋會主動過來呢？再聯(lián)系到小鴨鴨的事情, 毓秀愈發(fā)的拿不定主意了。

    就在這時, 從甄家老屋里走出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 毓秀跟甄家大房的人不熟, 只抬頭瞥了一眼，見不是甄珠, 就沒再管他, 而是繼續(xù)往前走著。

    “咦？你不是那個胖豬豬的小伙伴嗎？”

    四五歲的小男孩兒不是別人，正是甄珠大伯家的小兒子，也就是她最為討厭的小堂哥甄偉, 傷害小鴨鴨的元兇。

    毓秀不認識他，卻聽懂了他口中的“胖豬豬”是誰, 頓時不樂意了：“珠珠才不是胖豬豬, 你亂講！”

    “不是胖豬豬是啥？肥豬豬？笨豬豬？還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甄偉大放厥詞之際, 一個胖墩子從斜刺眼的草叢里飛躍出來，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撲到了甄偉背上。

    慘烈的一幕發(fā)生了，略顯瘦弱的甄偉根本頂不住，整個人不由的往前傾倒，五體投地般的摔到了毓秀跟前兩三步的地方。

    毓秀吃驚的看著壓在甄偉身上的甄珠：“珠珠你……”

    “叫你搶珠珠的小鴨鴨！叫你搶珠珠的零食！叫你欺負珠珠和小鴨鴨！”甄珠這會兒完全顧不上小伙伴了，一面使出泰山壓頂?shù)慕^技令甄偉完全無法動彈，一面用胖拳頭一下又一下的揍甄偉，邊揍邊罵。

    甄偉在最初的慘叫后，很快就開口求饒，偏他求饒的方式還異于常人：“不是我??！珠珠meimei！是奶搶了你的小鴨鴨和零食！不是我啊！你仔細想想，真的不是我啊！”

    這話倒是真的，哪怕甄偉最開始是想搶東西，可他是打不過甄珠的，要不是甄大娘插手進來，就他這小身板，早就被甄珠撂倒了。

    于是，在短暫的停留后，甄珠從善如流的改口：“叫你奶搶珠珠的小鴨鴨！叫你奶搶……”

    跟剛才幾乎沒太大差異的話再度從甄珠嘴里蹦了出來，不過等她叫罵完了，又臨時添了一句話：“你奶不是要收拾我嗎？她收拾我一次，我就收拾你一次！一個打一個，公平！”

    甄偉放聲大哭，他才不覺得公平呢，真要是公平的話，甄珠難道不應該直接去打他奶嗎？他這么想著也順口說了出來。

    “她要收拾我就收拾！憑啥弄壞我的小鴨鴨？珠珠最喜歡小鴨鴨了，你奶最喜歡你了！”甄珠嘿哈嘿哈的又打了好幾次，忽的跳了下來，拽上毓秀就跑。

    毓秀被她一拽，下意識的就跟著跑了起來。才跑了沒兩步，就聽到身后傳來甄大娘氣急敗壞的喊聲：“反了天了！當meimei的居然敢打哥哥！……甄珠！你給我站?。?！”

    甄珠才不聽她的，拉著毓秀就往前跑。

    這要是換個人，就算倆孩子跑得并不慢，一個成年人怎么說也該攆上來了。可甄大娘年輕時候干了太多力氣活，把腰給累壞了，沒跑幾步就扶著腰停了下來，又看到小孫子趴在地上大哭，忙先把孩子拽起來，心疼的手都打哆嗦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小偉你等著，看奶咋收拾她！”

    聽到這話，甄偉也跟著哆嗦了，他還記得小堂妹剛才威脅他的話，可沒等他開口，他奶又說：“走，咱們?nèi)フ夷惆?，讓他把那丫頭片子逮回來！”

    甄偉一尋思，這個好！

    “奶！快走快走，咱們?nèi)フ椅野郑　?/br>
    于是，前面有倆小伙伴跑著，后頭有祖孫二人緊隨而來。偏巧，今個兒多數(shù)人都在離黃土路不遠的一塊地頭上忙活，就這樣，很多人目睹了甄珠和毓秀風一般的跑了過去，不過大家都沒在意，誰讓隊上的孩子都是散養(yǎng)著的，跑東跑西不是很正常嗎？

    唯獨除了李桂芳。

    李桂芳瞪圓了眼睛看著她家寶貝小孫女被甄家那個小胖墩兒拉著飛快的從跟前一躍而過，還沒等她想明白這倆孩子在鬧啥，就又看到甄大娘領著她那小孫孫過來了，再仔細一看，甄家那小孫孫喲，整個兒就是灰頭土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自己拍到了土里。

    打死李桂芳都不會想到，她就這么隨便一猜，就將真相猜了個七七八八。

    就聽甄大娘站在土道上喊她大兒子，讓她大兒子趕緊幫她逮人，逮的自然就是剛剛跑過去的小孫女甄珠。

    李桂芳：……

    她是不介意當奶奶的收拾親孫女，可那里頭還有她孫女呢！

    當下，她不樂意了：“這啥意思？春耕才開始多久啊，他甄振華都請假幾回了？光去衛(wèi)生所就來回折騰了好幾次，咱們社員也不說啥了，這一年到頭誰還沒個頭疼腦熱呢？上回他還去逮他侄女，眼下又來了……一點兒覺悟都沒有！”

    李桂芳說話的聲兒不算大，可挨著她的幾個人都聽到了，當下忍不住跟著附和起來：“對?。∵@搞啥呢？春耕忙著呢，比不得秋收那也是走就走？算請假？扣工分嗎？”

    “誰家孩子不是撒丫子滿生產(chǎn)隊亂跑的？就數(shù)他家娃兒金貴？折騰啥?。客迌吼I了就會回家的，丟不了！”

    眼見議論聲越來越大，甄大娘趕忙擺手道歉，說是自己考慮不周，拽上小孫孫就走了。她人是走了，心里還憋著氣呢，小孫孫更是不樂意了，哇哇大哭著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甄大娘心疼壞了：“小偉不哭啊，她餓了不得回家來吃飯？別哭，咱們上你二叔家等著去。”

    “不給她吃飯！”

    “好好，都依你，咱們先回去收拾一下，瞧你臟的?！闭绱竽镞@會兒也后悔起來了，早知道追不上還不如直接回家呢，橫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小胖墩兒還真能跑出生產(chǎn)隊不成？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甄珠拽著毓秀跑出了一段路后，很快就帶著她熟門熟路的繞遠路回到了她自個兒家里。毓秀還有些猶豫，因為她奶叮囑過她，最近不要來甄家免得給人家添亂?？蓻]等她開口，甄珠已經(jīng)拉她進了院子，吭哧吭哧的拖了個木盆子過來，將懷里的小鴨鴨放到盆子里，又拿板凳墊腳去水缸里舀水。

    倆小伙伴費了些勁兒，好不容易才把小鴨鴨洗干凈，甄珠又不知道打哪兒弄了塊毛巾過來，仔細給擦干凈了。

    “這盆兒和毛巾就不管了？”毓秀指著已經(jīng)臟兮兮的木盆子，以及黑到看不出原樣兒的毛巾。

    “不用管，那是我奶的毛巾。盆兒回頭洗洗就好了。”甄珠把小板凳挪到院壩中間，挑了個陽光最好的地兒，把小鴨鴨擺了上去。想了想，她又蹬蹬蹬的跑到了后院，不一會兒就一手拿了一個雞蛋，“毓秀你幫我看著小鴨鴨，等下我請你吃烤雞蛋！”

    沒等毓秀答應，甄珠就沖到了灶屋里，她動作格外麻利的把雞蛋埋到了爐灶里，然后拿稻草點火，不一會兒就把爐灶燒了起來。

    毓秀忍不住湊到了灶屋門口，不過她還是記得甄珠的話，時不時的往院壩中間瞧一眼，回頭就看到甄珠點爐灶那叫一個熟練，不由的咂舌：“你還會生火?。课壹抑挥形夷涛覌尯臀叶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