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娣哭鬧的動作明顯一僵，雖然心里依舊很不高興，可最終還是老實起來了。

    何小紅沒好氣的給她拍了灰，拽著她就往外走，邊走還邊數(shù)落道：“早知道就不該讓你來。你沒看到教室里坐著的孩子都比你大嗎？小學是八歲才能念的，你多大？虛歲才六歲呢，過幾年再說吧?！?/br>
    “那還要多久？”盼娣委屈的拿手背抹眼淚，她知道自己六歲了，過年的時候奶說過的?？伤恢肋€要過幾年才能上學，“我要多久才能長到八歲??？”

    毓秀蹬著小短腿吭哧吭哧的趕上來，正好聽到盼娣這話，忙插嘴道：“還要兩年呢！你今年六歲，八歲上學，八減六等于二?！?/br>
    “誰教你的？”何小紅腳步一頓，不敢置信的看向毓秀。

    “小哥哥啊，就是珠珠的哥哥?！?/br>
    何小紅的臉色很是難看，可她到底沒說什么，拽著盼娣加快了腳步往家里走去。這下可苦了毓秀，一溜兒小跑都趕不上。其實別說毓秀了，連盼娣都是被拖著走的。萬幸的是，鄉(xiāng)下地頭的土路都是一條路通到底的，即便偶爾碰到要拐彎的，那路兩邊也是稻田，不存在任何遮擋物，一眼就能看到前面的人。

    毓秀費勁兒的跑著，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何小紅和被拽著走的盼娣，眼見前面的人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她忍不住著急起來。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苗家院子到了。

    沒等毓秀緩口氣，就看到一個胖墩子朝著她飛奔而來：“毓秀你咋不來找我了？哥哥上學去了，咱們今天不用學習啦！”

    甄珠今個兒真高興啊！

    她哥啊，折磨了她整整一個寒假的哥哥啊，終于上學去啦！

    “毓秀meimei，走走，咱們帶小鴨鴨去玩。”甄珠嘴上說著倆人一起帶小鴨鴨玩，實則手里緊緊拽著她玩具小黃鴨的繩子，說什么都不肯松手。

    “媽我走了！”毓秀快速的跟何小紅打了個招呼，就跟著甄珠一起走了，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一瞬間何小紅的臉都已經(jīng)氣到扭曲變形了。

    毓秀側(cè)過頭跟甄珠說話：“我以為你還在家里睡覺，想等下過去找你……對了，我剛才看到小哥哥了！他在教室里，坐在靠窗戶那一排。我大姐也去上學了，坐在教室中間，老師還給了她好多漂亮本本?！?/br>
    “我家也有很多漂亮本本，都給你?！闭缰榕闹乜谔貏e大氣的道，“還有帶圖畫的小冊子，統(tǒng)統(tǒng)給你?！?/br>
    毓秀肯定不能就這么應承下來，她搖了搖頭：“我奶說不能拿別人的東西，我上你家看吧，不拿走?！?/br>
    “給你，都給你，統(tǒng)統(tǒng)送給你?！?/br>
    ……

    何小紅站在苗家院門口，恨得咬牙切齒，一臉的猙獰。她怎么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的親生女兒居然跟養(yǎng)女交上了朋友，看著還格外要好的模樣，叫她內(nèi)心五味雜陳的同時，也帶上了一絲不忿。

    “mama，痛?！迸捂肺暮俺隽寺暎氖忠恢北凰龐屪е?，掐得她生疼生疼的。

    “你先進去，媽出去一趟?！?/br>
    “不，媽去哪兒我也去哪兒，一起！”

    被盼娣鬧得頭疼，何小紅又不想讓她跟著，思來想去，她決定給盼娣找一些事兒做。反正遲早是要學的，早點學會也好幫她的忙，等將來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才不至于手忙腳亂的。

    打死盼娣都不會想到，隨著她奶的下地干活，她自個兒的好日子也跟著走到了盡頭。

    **

    這一天，苗招娣開始了她小學生的生涯。

    她發(fā)現(xiàn)上學挺好玩的，老師和氣同學有愛。哪怕她落下了一學期的課，比起同班同學那真的是啥都不會，可也沒人嘲笑她。因為老師說了，她的爺爺是一位革命烈士，大家現(xiàn)在的好日子都是先烈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不但號召班上的同學幫助她，特地指派了班長和副班長帶她融入到一年級一班這個大集體里。

    而一年級一班的班長同學，很湊巧的就是三妹毓秀在正月里不停念叨的甄家小哥哥。

    苗招娣很開心，她覺得能來上學真的是太好了。她一定會記住mama的話，好好讀書，等出息了要對mama好。

    甄卓凡剛開始也挺開心的，他就喜歡熱愛學習的小朋友，想著毓秀meimei那么聰明，那她的jiejie肯定也很聰明。可他不知道，很多時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僅僅兩節(jié)課后，甄卓凡就從最初的期待滿滿，到失望透頂，再到絕望極了。

    他覺得，苗招娣一點兒也不像她meimei苗毓秀，倒是很像自家那個笨蛋meimei……

    其實，小學開學第一天，是不會教難度太深的課，事實上這個小學期間，功課都是比較簡單的?？擅缯墟泛翢o基礎，并且她確實跟甄珠很像，不是說相貌身材，而是笨的程度，跟甄珠簡直就是如出一撤、一本同源。

    最可怕的是，她完全沒有感覺。

    中午放學的時候，那些離家不遠的同學可以回家吃飯，要是離家比較遠的，則會自己帶飯過來，一般都是玉米干餅子，泡在水里軟和了再吃。小學沒有鍋爐房，不過老師辦公室有熱水，可以自己拿茶缸子或者飯盒去接點熱水。

    苗招娣肯定是回家吃飯的，她像小鳥兒一樣，快活的背上軍用書包，高高興興的往家里跑。

    甄卓凡和他堂哥甄杰結(jié)伴一起走，最開始甄卓凡還擔心這個跟自家meimei一樣蠢的苗招娣會不會迷路，好在后來看她一路都跑在自己前面，他就放心了。

    “哥啊，你說為啥苗毓秀那么聰明，她jiejie就是個笨蛋呢？老師教了一遍又一遍，她傻乎乎的看著，一點兒也沒學會，就跟珠珠那樣的?！?/br>
    “那你說為啥你那么聰明，珠珠就那么笨呢？為啥我那么聽話，我弟就那么熊呢？”

    “也對哦?！闭缱糠舱J真的思考了一會兒，又問，“我媽說大伯娘過幾個月就要生小寶寶了，你猜她這回生的是個笨蛋呢？還是個皮猴子？”

    甄杰：……

    這個世界真可怕。

    大中午的，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哪怕生產(chǎn)隊再忙，也得給人回家吃飯的時間。再說了，春耕到底不比秋收，沒必要太搶時間。因此到了飯點，家家戶戶都燃起了炊煙，到處都是飯菜的香味。

    毓秀回到家時，她奶她爸都已經(jīng)回來了。

    飯菜也已經(jīng)擺上了桌子，就是看著賣相不是很好。

    “能把粥給燒糊，何小紅你也是有點兒本事的?！崩罟鸱颊娴姆耍@輩子沒服過人，臨老了倒是真的佩服起了何小紅，“每次我覺得你已經(jīng)夠蠢了，你總是能讓我高看你一眼。得了，你們吃吧，我去給毓秀下點兒面條?！?/br>
    李桂芳抬腿就要往灶屋去，哪知何小紅立馬上前攔住了她，動作之快簡直跟先前動不動就腰酸背痛要死要活的病秧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媽、媽?！焙涡〖t訕笑著道，“我去好了，我最會下面條了，馬上就好?！?/br>
    “你啥時候變勤快了？”李桂芳狐疑的上下打量著她，不顧攔住進了灶屋，等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后，頓時勃然大怒，“你這是啥意思？嫌家里的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打算把好好的屋子給點了？”

    毓秀好奇的跟了上去，探出小腦袋往灶屋里瞅了一眼，驚訝的發(fā)現(xiàn)整個灶臺都被熏得烏漆嘛黑的，連帶爐灶前面的地面也是一片黑乎乎。

    而在沒人注意的角落里，盼娣耷拉著腦袋，很是傷心的哭了起來。

    點了爐灶的不是她媽而是她，看到她奶罵人，盼娣又是心疼她媽，又是倍感委屈。

    她總覺得這跟原先想象的情況完全不同，明明早先mama說，她奶重男輕女，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們姐妹，尖酸又刻薄，是個黑心爛腸的壞老太婆。mama還說，等奶去隊里干活了，mama就待在家里，不罵人還給做很多很多的好吃的。

    可現(xiàn)實好像跟說好的不一樣，就這么半上午時間，她搓了一木盆的臟衣服，喂了雞撿了蛋打掃了雞窩，還淘米生火煮粥。

    正月里啊，哪怕他們這一帶春天來得略早一些，可大水缸里的水還是冰冷冰冷的。搓了一盆臟衣服，盼娣就感覺手已經(jīng)不是她自己的了，兩只手的手背和十根手指頭是又紅又腫，這會兒還開始癢了起來。在灶屋生火的時候，她還差點兒燒到了自己，雖然沒受傷，卻是被熏得連連咳嗽，眼淚都出來了，鍋里的粥也被燒糊了。

    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呢？

    盼娣怎么想都想不通，她還不敢說實話。要是叫她奶知道，是她差點兒把灶屋給點著了，那她奶還不得罵死她？

    罵人……

    是啊，她奶最喜歡罵人了，扯著大嗓門中氣十足的罵人，還能一口氣不停歇的罵上大半天，老兇老兇了。以前，她和jiejie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的瘋玩，她奶就會特別生氣的沖著她們大吼大叫。

    “出去玩！別杵在我跟前礙事兒！聽到?jīng)]？立馬給我滾出去！！”

    所以，她們姐妹倆才會一天到晚的不見人影，只有到了飯點的時候才會回家。因為待在家里，奶奶是要罵人的?。?/br>
    盼娣心不在焉的吃了一頓焦糊味兒的雜糧粥，眼睜睜的看著她奶她爸去上工了，她姐背著書包快活得跑遠了，就連最小的meimei毓秀也出門往甄家那頭跑了……

    “盼娣，去舀水到盆子里，把碗筷洗了。小心點兒，千萬別給摔了，不然你奶回來又要罵人了。你呀，別毛手毛腳的，瞧瞧你上午干的好事，你媽差點兒叫你奶給罵死?！?/br>
    “哦?！迸捂芬徊饺驳娜ナ帐巴肟炅?，她的動作很慢很慢，小臉上的表情全是茫然不解。

    奶超兇的，奶最喜歡板著臉罵她們了。

    mama多好啊，永遠都是笑瞇瞇的，從來也沒罵過她們。

    可是……

    盼娣把碗筷放到了大木盆里，墊起腳尖用水瓢去舀水缸里的水，一瓢一瓢的舀到木盆里。旁邊傳來mama的聲音，吩咐她用絲瓜囊去擦碗筷，她照著做了，拿著絲瓜囊去洗碗，可手指尖剛碰到水時，就忍不住一個哆嗦。

    水太冷了。

    “趕緊洗啊，洗干凈點兒，不然你奶回來又該罵人了?！?/br>
    盼娣咬牙把手伸到了冰冷刺骨的水里，心里想的卻是，奶再兇奶再愛罵人，她只要乖乖的跑出去別杵在家里礙眼就行了，壓根就不用干活。怎么換成mama在家了，就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活兒了呢？

    “快點兒，別磨蹭！”似乎感受到了盼娣的不滿，何小紅很快就改了口氣，放緩了聲音勸道，“盼娣啊，mama現(xiàn)在懷了小弟弟，不能再干重活累活了，不然肚子里的小弟弟會不舒服的。你奶也是，明知道媽不能干活還故意不洗碗就走了。唉，也是難為你這孩子了，誰讓你姐要上學，你妹又不聽話呢？現(xiàn)在啊，mama也只能靠你了。”

    聽了這話，盼娣手上的動作稍微加快了一點兒，可她以前又沒咋干過活兒，充其量也是被她奶使喚著拿個勺子分下筷子。哪怕有心做得又好又快，她也沒這個能耐。

    何小紅皺著眉頭站在一旁瞧著，心里很是不得勁兒，嘴上卻還是繼續(xù)柔聲勸著：“好好干活，mama最疼你了。要不是mama懷了小弟弟，也舍不得咱們盼娣這么辛苦?！?/br>
    是啊，mama懷了小弟弟呢。

    奶真是太壞了，又愛罵人又不洗碗。

    jiejie不好，meimei也不乖。

    爸爸也不是好爸爸，他都不干活的。

    只有mama最好了。

    ……

    ……

    道理她都懂，可她還是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br>
    第019章

    隨著學校的開學, 生產(chǎn)隊的開工，春天早已悄然降臨。

    不過對于多數(shù)人而言, 開春只意味著活兒的增多，其他方面的改變并不明顯。尤其, 這年頭多數(shù)人家也才剛剛解決了溫飽問題，即便天氣暖轉(zhuǎn)了，也不過是將棉襖里頭的襯得棉絮掏出來，穿著夾襖過日子, 要一直到天氣徹底炎熱起來, 才會換上夏衫。要知道, 很多人可能一共就兩三件衣裳, 從年頭穿到年尾，改來改去，縫縫補補, 就這么湊合著勉強過日子。

    在物資短缺的年代里, 能填飽肚子就已經(jīng)很好了，誰還會奢望那么多呢？

    別說, 還真就有人抱著這樣的奢望。

    在李桂芳和苗解放忙活著大隊長分派下來的活兒時, 何小紅也忙著指使盼娣干各種家務活兒, 她其實也想使喚毓秀, 可叫她倍感無力的是, 只要毓秀稍稍晚點兒出門, 甄珠就會拖著她那片刻不離身的小鴨鴨過來找人。

    本以為只是上學的日子會這樣, 何小紅還指望著等休息天能讓盼娣歇歇, 畢竟六歲的孩子要是成天不停歇的干活，時間長了肯定吃不消的?？傻人貌蝗菀着蔚搅藢W校放假的日子，結(jié)果就發(fā)現(xiàn)，來接毓秀的從甄珠變成了甄卓凡。

    還不如讓甄珠來呢！

    起碼這樣能讓她多瞧幾眼親閨女??！

    這些事兒，毓秀完全不知道。在學校開課的日子里，她上午跟甄珠一起玩，下午看看書。甄家有不少圖書，除了甄卓凡上學期的課本和作業(yè)本外，還有一些圖畫書，內(nèi)容都是有關(guān)革命戰(zhàn)爭的，甄珠是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可毓秀卻很喜歡。

    她記得奶奶說過，她爺爺是革命烈士，就因為有很多像爺爺那么偉大的人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這才有了他們今天的好日子。

    因此，她每回看那些圖畫書時，都是帶著憧憬的心情，就仿佛看到了素未謀面的爺爺一般。

    等到了半下午，甄卓凡就會放學回家，都會抓緊時間上一堂課。小學放學早，一年級更不存在拖堂的事情，加上作業(yè)少而簡單，甄卓凡本來成績就好，很輕松就能完成。因此，每回都是先上課，等毓秀回家了，他再去寫作業(yè)。

    這樣的生活，毓秀相當?shù)脻M意。

    與之相反的就是甄珠了，她已經(jīng)完全忘了寒假里的自己是多么得悲慘，只覺得每天下午都要上一節(jié)課，真的是太辛苦太辛苦了。小小年紀的她，就要被迫承受本不屬于她的學習重壓，偏生甄興華和周萍都覺得這樣挺不錯的，哪怕甄珠還沒上學，身為父母也看出來小女兒不是塊讀書的料?？烧驗樗簧瞄L讀書，所以才更應該逼著她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