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宋常山直直地看向自己的母親:“我說,我要分家出府?!?/br> “孽障!你分一個試試,要是想要我這條老命,你就去……試試!”老夫人怒道。 宋常山毫無退縮之意:“我若是再不出府,恐怕語嫣也早有一日要被您攆出去,您若實在不喜兒子和小孫女,咱們自請出府便是,也好讓您眼前落個干凈!” 老夫人大為光火:“方才的事不過是一場誤會,家里出這種事也是難免,難道每每出事你都要如此,若是你大哥還在……” 話說一半,生生噎住。 宋常山望著老夫人,眼里帶著一絲諷刺:“大哥已經去了,您難道又忘了么?” 老夫人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冷冷地睨著他道:“你大哥已經不在,如今你又想拋棄大房獨自出府,你怎么對得起你大哥,怎么對得起你爹!” “母親不必給我扣這個帽子,我此次回京,本是有心想要接替大哥支撐門閥,如今看來,是我自不量力,”宋常山面無表情道,“論才干,我不及大哥,論心性,我更不及他懂得顧全大局,如今我想護住語嫣一人罷了,求母親成全。” 老夫人面上一搐,幾乎是青筋畢露:“你這是在怨我?你看看自己這個樣子,和當年有什么分別,當初是為了秦曼娘,如今是為了……咱們宋家都是被那個女人拖累的,要不是當年她不知檢點和皇上……” “母親!”宋常山的眼底浮現出寒光。 老夫人睨了一眼旁邊恍若未聞的王彥,又看向常山冷冷一笑道:“她死了這么久,你還把她當作寶貝,怎么,她的名字難道我這個當婆婆的提都不能提了……要不是你和她成親開罪了張廉,后來又招致皇上的記恨,咱們宋家何至于淪落到如此地步?這個女人,分明是不祥……” 宋常山嘴唇抖動,全身繃緊,幾乎要用盡所有氣力忍住掉頭離開的沖動。 老夫人尚不自足,轉頭對王彥道:“王尚書對語嫣那丫頭如此真心愛護,恐怕卻是好心做了壞事,依我看,對語嫣來說,最妥當就是遠嫁出去,不然,難保不會有人利用她那張臉到皇上面前做文章,更不提張家那邊……” 王彥平靜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驀地一頓,竟有些說不下去。 王彥道:“宋家百年門庭,當中起起伏伏,在所難免,老夫人將敗落的緣由歸咎到一個女子身上,自己倒是得了心安,卻不知宋大人在天之靈,作何感想?” 老夫人一僵,原本帶著譏諷的冷笑,生生凝固在了臉上。 宋常山俯身,磕了三個響頭:“求母親成全。” 老夫人把拐杖一扔,幾乎咬牙:“不可能,只要我這條命還在,出府的事你想都別想!”她忍了忍,長長吐出一口氣方道:“此事是讓語嫣受了委屈,等她回來,我自會好好地補償她,往后……絕不會再有這等事?!?/br> * 王彥回到王家時,已是二更。 他原本要去往自己所居的蕪梅院,突然頓住腳步,朝水月園走去。 這會兒夜色已深,風已透涼,即便微微喘息,都有刺骨的寒意鉆息而入,剎那間令人渾身冰涼。 他并不提燈,只依憑已有些微弱的月色行走其間。 這條路已走過千遍萬遍,于他而言,早就是了然于心。 隔著小小的池塘,石橋對面的木屋里還隱約有燭光閃動,落在池面,細碎如星子,靜美如畫。 王彥搖頭一笑,低喃道:“大半夜的還不睡,想必又是在鬧騰什么……” 雖然他目之所及,只有一間輪廓朦朧的木屋和一扇淺黃色的小窗,但他仿佛能透過那一層木墻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兒,擁著枕頭,坐在那兒一臉笑盈盈的模樣。或許是要睡了,又或許,正摟著云湖說著體己話。 他默默地看著,久久未動,夜風揚起他的袍袖,颯颯作響,冰冷透骨,亦毫無所覺。 此時此刻,他心底那一點微微的冷意,仿佛也給燭火的光亮籠罩住,悄然消散了。 第72章 被劫... 語嫣等腳上的紅腫消退大半后,就向王老夫人告了辭,坐馬車回了宋家?;氐剿胃艔膸讉€下人那兒聽說了兩日前的事。 紫扇道:“多虧了有尚書大人在,不然咱們小姐可就要做冤大頭了,攤上這種事,往后……幸好幸好,菩薩保佑!” 語嫣根本說不出話來。 這兩日在王家遇到王叔叔數回,他都沒有提及此事,而且毫無異色,哪里知道他竟暗地里做了這么多…… 她心里既酸又暖,五味陳雜。 “那……表姐她如今又如何了?”她澀聲問道。 紫扇:“表小姐一直不肯說那人是誰,王大人也不愿開口,老夫人沒法子,只好讓表少爺先把人帶回江南,結果表小姐說什么都不肯回,昨兒個還鬧上吊,幸虧那綢帶系得松,要不然……她人是沒事,到頭來還是老夫人給氣病了,二爺也為這事一連幾日沒回府宿在了外頭,要奴婢說,這個表小姐可真會禍害人,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原本不過是無心之言,沒想到卻一語成讖。 幾日后,鄭戚突然來宋家求見宋老夫人。 老夫人在暖閣見了此人,不出一刻鐘,暖閣內就傳出老夫人破口大罵的聲音,就連院子外的仆婢都聽得一清二楚。 隨后不多久,那鄭戚就悠悠然地出了暖閣,步態(tài)閑散地往外去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各院,彼時,語嫣正在望梅院與歸雪一同。 連翹搖著頭一臉匪夷所思:“真沒想到那位鄭侍郎是這樣的人,原先說好了是要和咱們小姐相看的,竟然會跟表小姐……幸虧這婚事沒成,聽說這兩人就是在鄭大公子來府里相看的那日對上了眼,實在是……” 原來,鄭戚來宋府的那日,被霍玉襄沖撞了一回,當時旁人見了并不如何,誰知這二人竟是相互看對了眼。 鄭戚乃是見慣風月的老手,看出霍玉襄對自己有意,自然是情生意動、心癢難耐。再一經打聽,原來這位不過是宋家的表姑娘,本家霍家也只是江南的地方族支罷了,況且如今的宋家根本不值一提,如此,他便有了膽子,派人偷偷給霍玉襄送了信。 霍玉襄原本也有幾分矜持,可擋不住他一來二回的訴衷腸、表情意,且當日所見,這鄭戚不但家世、才干皆好,樣貌爺風流出眾,生了一雙欲語還休的桃花眼,比起一板一眼的陸奉,更叫人小鹿亂撞、不能自已。再加上她自己本就春心萌動、浮想聯翩,一時沒能按捺,就與他成就了“好事”。 語嫣蹙眉:“今兒他來到底是要為了什么?” 連翹:“說是要聘表小姐作貴妾呢?!?/br> 歸雪冷冷一笑:“怪不得祖母那樣生氣?!?/br> “老太太氣得不行,眼下正命人到擢英院,強要將表小姐送回去呢?!?/br> 歸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眼睛一轉,見語嫣垂眸不語,便握了她手道:“事到如今,難道你還可憐她不成?要不是王大人查清了事實,這會兒倒霉的人可就是你了?!?/br> 語嫣搖頭:“我并沒有可憐她,我只是覺得有些古怪,這位鄭大公子如今登門說要聘表姐作妾,總覺得是不安好心,好像是有意要逼她走似的……” 歸雪一愣,隨即皺起眉頭沉吟起來。 語嫣見如此,抬手在她眉心一揉:“恐怕是我多想了,jiejie就不要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分神了?!?/br> 歸雪一笑:“也是?!?/br> 晌午過后,擢英院那頭又傳出動靜,說是霍玉襄抵死不肯離開京城,甚至還心甘情愿地要去做鄭家的貴妾。宋老夫人給氣得又昏了過去,楊嬤嬤這才急急忙忙地到望梅院來請歸雪過去作陪。 老夫人身子不好,在自己院里歇息,由歸雪陪著。而霍玉襄人仍沒有走,還待在擢英院里。 暈了一場又醒過來的宋老夫人,似乎是終于對自己這個外孫女灰了心,醒過來大半日都沒再提起此事。 此事眼看著是暫且擱著了,誰知近夜時,宋常山帶了一個宋府上下都意想不到的人回了宋家。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霍玉襄的父親,霍家大老爺霍曲鳴。 因為霍玉襄并非宋家人,宋常山就算再看不過去,也不好多言,如此,便干脆派人送信,將在河北辦事的霍曲鳴請了過來。 霍曲鳴身高七尺,面目黝黑,模樣與霍家姐弟倒沒有半分相像之處。他看起來憨厚,實則卻是個霸道性子。 霍家姐弟乍一看到霍曲鳴,都大驚失色,尤其霍玉襄,險些癱倒在地。 霍曲鳴看到她脖子上未褪的紅痕,知道宋常山與自己所言不假,一句話也沒說,只一把拽住霍玉襄就往外拖。他人高馬大,力大無窮,像捏小雞似的,輕而易舉就把人扯了出去。 霍廷了解父親的性情,又對霍玉襄這回的所作所為存有不滿,因而不發(fā)一言,只默默跟了上去。 霍玉襄連連哭喊著要找宋老夫人,若老夫人在倒也罷了,先前老夫人給她氣得暈了一場后回了暖閣,根本不知道擢英院發(fā)生的事。 再說那霍曲鳴動作又利落,統(tǒng)共不過一刻鐘的工夫,就把女兒拖出了宋府,塞進了自己的馬車里。和宋常山說了幾句話后,又沉著臉命令霍廷留在宋家陪襯老夫人幾日,隨后一登馬車,揚塵而去。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霍玉襄會這么突然就被帶走了,更沒有料到這位霍家大爺如此雷厲風行。如此,雪蟬幾個就給留在了院里,只能等下回霍廷走時再一道離開。 彼時,宋老夫人聽聞此事,只幽幽嘆息了一聲:“走了也好,也好……” 依照霍曲鳴的性子,霍玉襄這一走,不僅是要脫半層皮,而且怕是永遠都回不了京城了。 * 翌日,刑部。 劉明遠到書房找到王彥:“葉家出事了。” 王彥放下手里的案宗看他。 劉明遠:“葉駙馬淹死了,尸體在城外九江邊,半個時辰前剛撈上來,底下人已經運送過來了?!?/br> 他口中的這位葉駙馬,正是長公主的丈夫,葉家大爺葉其銘。 王彥神色一凝:“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是,看情形倒像是和一幫人去游湖,喝醉了不小心掉進江里的?!?/br> 王彥抬眸:“看情形?” 劉明遠目光一深:“這幾日,葉家接二連三的出事,葉沐成被打,葉沐舟被告,聽說,這個葉駙馬幾日以前也險些給樓上的花瓶砸破腦袋,看起來像是……有人故意在威脅葉家。” 正說話,方恒玉在外通傳有事稟報,王彥令他進來,就見他臉色有幾分難看道:“大人,剛剛出了一樁事,長公主進宮面圣,不惜斷發(fā)威脅要刑部以外的官員查葉駙馬的案子……長公主稱此事是張首輔蓄意報復,又說您和張大人是一伙的,說什么都要讓皇上換人查案?!?/br> 方恒玉硬著頭皮說完,卻見王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問他道:“皇上答應了么?” “沒有,皇上強令人把長公主送回葉家去了,這案子還得刑部辦?!?/br> 劉明遠眉頭一擰:“她這是血口噴人,我們什么時候和張廉蛇鼠一窩了!” 王彥轉動著指間扳指,神色晦暗起來。 能夠把他和張廉聯系成同伙,又是和葉家作對,除了是和語嫣有關,似乎沒有其他的可能。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看管葉駙馬的尸身要警醒些。” 方恒玉心頭一跳,劉明遠道:“這個長公主,有這么大的膽子?” 干擾刑部辦案,可是重罪。 王彥淡淡道:“難保她不會狗急跳墻?!?/br> 劉明遠一滯,方恒玉則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人可真是敢說。 方恒玉退下后,劉明遠盯住他道:“這事我知道肯定不會是你,可是她為什么會把你和張廉當成一伙的?” 王彥:“上回陸府的梅花宴,長公主故意派人將語嫣引到了晉王跟前?!?/br> 劉明遠目瞪口呆:“什、什么……小丫頭沒事吧?” “她沒事,虛驚一場罷了,”王彥道,“以張大人素日出行的作風,肯定提前在陸府安插了暗衛(wèi),這事不可能瞞得過他,我當日也是無意撞見了語嫣才知道此事。長公主事必會得到我?guī)дZ嫣離開的消息,自然就知道我知悉此事?!?/br> “不對啊,那她怎么猜得到是張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