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嫣乍一見王彥，既驚又喜，當(dāng)下就踮起腳尖探頭探腦地沖他那兒看，可王彥只是輕輕掃了她一眼，神色淡然無波，好像根本不認(rèn)識她。

    語嫣眨眨眼，立馬把腦袋縮了回去。

    王彥和蒙陀一邊說著話一邊往里走，全然沒有再看此處。

    語嫣想著，王叔叔這會(huì)兒，恐怕是不方便和她說話，因而才這樣冷著臉好提醒她輕易不要上前。

    她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頭，轉(zhuǎn)身就往外去。

    誰知迎面就撞上個(gè)人，她往后一跌，給那人拽住袍子才堪堪站穩(wěn)：“公子沒事吧？”

    那人的目光落到她臉上，當(dāng)即一呆，隨后道：“是你!”

    語嫣嚇了一跳，看著眼前的少年人一臉不解：“我們見過嗎？”

    方恒玉面露窘迫，握拳咳嗽起來，心道：我總不能說，是我在自家花苑里頭偷窺你，還看傻了眼，所以才認(rèn)識的你……

    他略一正色：“你是妙玉的好友對吧，我是她二哥，上回你來方家我看到過你，只你沒看到我罷了。”

    方恒玉雖然在刑部只是個(gè)芝麻小官，但架不住人生得一表人才，稍稍挺直腰板、端肅神色，就是個(gè)氣度不凡的模樣。

    他這么一說，語嫣根本沒有懷疑，下意識就想屈膝行禮，又想起自己如今是男兒身，半途改成拱手作揖：“方二公子好?！?/br>
    方恒玉當(dāng)日遠(yuǎn)遠(yuǎn)看她已覺難得，如今湊近細(xì)看，更覺得是顏色如雪、自然生光。又見她這一番動(dòng)作笨拙別扭，不失可愛，便露了笑道：“你到這兒來做什么呢？”

    他眼珠一轉(zhuǎn)：“莫非是來找王大人的？”

    語嫣想到方才王彥淡淡的一眼，垂了眼皮低低道：“王叔叔好像忙得很，我就先不打擾他啦。”

    方恒玉：“大人是有些忙，但還不至于一息工夫都沒有，你想見大人，就隨我來好了?！?/br>
    語嫣擺著手退后一步：“還是不了，不用讓王叔叔特意見我的?！?/br>
    方恒玉卻道：“怕什么，咱們大人在這兒最大，沒人會(huì)說什么，你若再在這兒磨磨蹭蹭的，引得人家多想反而不好?！?/br>
    語嫣一聽，立馬不做聲了。

    *

    蒙陀從前不是沒和王彥打過交道，幾年前法華寺死了一個(gè)寺僧，一看就是死有蹊蹺。

    起初沒人敢接案，是因稍有不慎就會(huì)牽連外族與大越的邦交關(guān)系，到時(shí)惹得一身腥臊，得不償失。最后接下這個(gè)燙手山芋的人，正是王彥。

    他在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見識過這位王大人的手段，因而如今絕不敢小覷他半分。

    “我收到大人的信立馬就過來了，就怕耽誤了大人的事，不知大人特意找我要問什么？”蒙陀道。

    王彥抬手：“使者請坐。使者是南楚人，想必一定知道紅蓮教？”

    蒙陀：“大人直接喊我蒙陀就是……如今南楚知道紅蓮教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在我們那里，巫是唯一被認(rèn)可的正教，紅蓮教是異教。尤其二十多年前，紅蓮教更被巫和王當(dāng)作邪教，當(dāng)時(shí)王發(fā)全族之力意欲剿滅它也沒能成事?！?/br>
    “紅蓮教何以如此猖狂？”

    “它教徒并不算多，恐怕連巫的一半都不及，但是教中自教主到教徒都是擅用邪術(shù)奇毒之輩，十分不好對付，”蒙陀看向王彥，“大人問我紅蓮教的事，莫非是和最近那樁案子有關(guān)？若是如此，可不能掉以輕心，一旦招惹上紅蓮教的人，麻煩就大了。”

    王彥點(diǎn)頭，又問道：“你近年可有聽到什么關(guān)于紅蓮教的消息？”

    “沒有，”蒙陀聳聳肩，“我可不想和這個(gè)邪教有什么牽扯，被他們的人知道我在打探他們，指不定就會(huì)給我下毒害我了。”

    他頓了頓道：“關(guān)于紅蓮教內(nèi)部的事，我也不清楚，但我們南楚的巫女恐怕知道個(gè)一二，大人可以派人去求見巫。”

    王彥：“巫女倒是請來了，不過對方并不愿意開口?！?/br>
    蒙陀面露驚訝：“巫女尋常是不出寨子的，大人是怎么把人請到大越的？”

    王彥笑了笑：“這個(gè)說來話長?！?/br>
    *

    王彥與蒙陀談罷，走出屋子，仆從上前稟報(bào)道：“大人，方才您吩咐照看的那位小公子，已經(jīng)給方大人帶去您的書房了。”

    王彥頷首：“此事不得聲張?！?/br>
    他走到書房，遠(yuǎn)遠(yuǎn)看到方恒玉守在書房門口，輕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二公子，你不去當(dāng)值，在此處做什么？”

    方恒玉忙道：“大人的那位‘侄兒’等的久了，就在里面睡著了，我怕她這樣一個(gè)人在此不安全……一時(shí)不敢走開?！?/br>
    王彥打量他一眼：“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被殺的兩名女子，一個(gè)出身商戶，一個(gè)是小官之女，除了都是純陰之脈，沒有旁的相似之處，”方恒玉道，“我去兩家家里問過，這二位小姐在事發(fā)近日都沒有什么古怪的舉止，一切如常?！?/br>
    王彥：“去查一查她們家里人，看看兩家人里頭有沒有哪兩位是有交集的?！?/br>
    方恒玉應(yīng)聲，朝書房里頭看了一眼，躬身告退。

    王彥推門步入屋中，輕輕合門。

    掀起青簾，矮榻上有一團(tuán)小小的拱起。走近了，才能看清是縮成一圈睡著的小女孩。

    她身上蓋著的也不是尋常毯子，王彥一眼便認(rèn)出是方恒玉的披風(fēng)。他眉頭一動(dòng)，手放落在披風(fēng)上，貼著角將披風(fēng)掀開，重新取了毯子給她蓋上。

    方才披風(fēng)幾乎擋住了她整張臉，眼下才露出了腦袋。

    頭巾松了，垂落在脖子上，烏黑如緞的頭發(fā)松松垮垮地墜在肩頭，一張玉白的小臉一半壓在枕頭上，一半露著，顯見是睡得很熟。

    只不過，那眉心尖尖地蹙著，好像有愁緒籠罩。

    他抬手揉開那一點(diǎn)輕皺，卻見她大受驚動(dòng)似的，眼睛還閉著，眼淚卻順著眼角滑落下來：“不要……你不要過來……我不要你……”

    王彥目光一凝，看她情形不對，分明是噩夢魘身，舉手握住她肩膀：“語嫣!”

    語嫣打了個(gè)顫兒，輕羽似的眼睫一晃，緩緩地睜開了眼。

    她目光渙散地望著他，好像根本不認(rèn)得他似的，額前的發(fā)已被冷汗微微浸濕，一臉失魂落魄。

    王彥抬手將她卷起的鬢發(fā)拂到耳后，溫聲道：“做噩夢了？

    第39章 夢魘...

    語嫣確實(shí)是做了噩夢，只是這次的夢，不僅僅有晉王。

    她夢見滿眼的白。

    雪地里，梳著婦人髻、身披血色狐裘的方妙玉冷冷地望著她，一字一句道：“如今你該高興了，是你害死了他。”

    她想喊一聲方j(luò)iejie，卻發(fā)不出聲音。眼睛里流出熱熱的東西，滑過冰冷的面頰，冰火交替，冷熱燒心。

    方妙玉轉(zhuǎn)身而去，那點(diǎn)火紅彌散在鋪天蓋地的雪白里，倏然不見。

    她直直望著妙玉遠(yuǎn)去的方向，肩頭忽然一沉，是晉王在她身側(cè)垂眸望著她，他臉上有一絲極淡的笑：“外邊天涼，回屋去可好？”

    她想搖頭，肩頭卻似要給人捏碎了一般。

    許許多多離奇古怪的畫面摻雜其中，在她頭疼欲裂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shí)候，有一個(gè)聲音，在喊她的名字。

    就像是在將要溺死的黑暗邊緣，看到一息微弱的星芒。

    她睜開眼，看到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長眉清眸，如月射寒潭。

    語嫣一窒：“王叔叔？”

    聲音輕顫，仿佛帶了一絲不確信。

    王彥神色擔(dān)憂：“語嫣，你怎么了，夢見什么了？”

    語嫣陡然睜大眼：“什么也沒有……”

    他按住她肩膀，聲音有些冷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想說沒有，但是望著眼前人，這兩個(gè)字似乎就有千斤重，無法從她口中出來。

    “是不是、晉王？”他凝眉道。

    語嫣一個(gè)激靈，臉色煞白：“不是他!”

    王彥何等人物，自然看得出蹊蹺，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上回在船上，他到底有沒有對你做什么？”

    語嫣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殿下那時(shí)候根本不知道我是女孩子……王叔叔，我渴了，你給我倒杯水好不好？”

    近乎央求的語氣。

    王彥凝視她半晌，終是斂眸道：“好，你等一等。”

    他轉(zhuǎn)身的一瞬，語嫣既覺得松了口氣，又覺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須臾，他拿著水回到榻邊，看她抿下幾口水方道：“你今日到刑部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

    語嫣如夢初醒：“我……”她慌忙伸手往身上摸索，拿出個(gè)信封交到他手里：“王叔叔，這是上回陸太醫(yī)找我要的糖球方子，想麻煩你下回遇著他把東西給他。”

    王彥了然，接過信封，順手夾到襟前。

    她手忙腳亂地要下地：“那勞煩王叔叔……東西送到，我就走了，你忙你的吧。”

    王彥抬手在她肩頭按落，就如六年前第一回見她時(shí)那樣，只是輕輕的一個(gè)動(dòng)作，就讓她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

    “語嫣，你到底夢見了什么？和我也不能說？”他靜靜地望著她。

    語嫣怔怔地看著他。

    窗紗透著淡薄的光，屋內(nèi)飄蕩著一股茶香，一絲風(fēng)也沒有。

    她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我……我夢見自己害死了人，不知道是誰，總之、是被我害死的……王叔叔，我是不是……很壞？”

    王彥拈過她的額發(fā)：“不會(huì)?！?/br>
    “什么不會(huì)？”

    “語嫣是絕對不會(huì)害人的?！彼従彽?。

    輕描淡寫的口吻，卻極為篤定。篤定到，一開口，連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大人?！遍T外有人喚道。

    “什么事？”

    “南楚的那位使者眼下坐在咱們府衙堂內(nèi)不肯走，說是在等人，您看這……”

    “他有沒有說他在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