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 馬車從皇城門口離開的速度并不快。 這會兒正是放衙的時間,中書省和六部的官員都在從皇城里往外面走,大大小小的官員將近數(shù)百名,還有無數(shù)小吏和侍衛(wèi),騎馬的、坐馬車、坐轎子的數(shù)不勝數(shù),皇城門口堵得像不限行的五環(huán)。 溫鈞的馬車融入到人潮里,一點也不起眼。 碰上外表明顯不同于常人的馬車,一看就知道對方品級不凡,還需要另外讓道,免得初來乍到就得罪了人。如此一來,更加耗費時間。 一刻鐘時間,馬車幾乎沒動。 溫鈞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眉心微擰道:“這樣一來,還不如走路快。” 他出生農(nóng)家,以前去私塾上課都是走路去,每天來回兩趟,外加刻意的身體鍛煉,并不在乎從溫宅到皇城門口的這段路距離。 而且看著這外面不少官員都是步行,其中不乏穿著五品六品官服,大家悠閑散步,比坐馬車還自然。他就算真的一起走,也沒什么問題的樣子,所以他更加忍不住心動。 叢安聽見這話,也好奇地掀開了另一邊的車簾:“是嗎,我看看?!?/br> 溫鈞掃了他一眼,等待他的回答。 畢竟叢安目前借住在他家里,要是叢安受不了走路的苦頭,他也不好勉強(qiáng)。 結(jié)果叢安盯著外面的馬車,竟然目不轉(zhuǎn)睛,仿佛外界有什么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讓他完全忘了本來的目的。 溫鈞挑眉,隨口問:“你看見什么了?” 叢安回神,連忙招手示意溫鈞:“溫鈞你快來看看,這輛馬車可真氣派。” 嫌棄小窗看得不過癮,他直接掀開前方的車簾,指著對面的一輛馬車,指給溫鈞看:“就那一輛朱紅色的馬車,你看看?!?/br> 他的眼神里寫滿了羨慕和躍躍欲試,全是少年人對未來的天真期待。 溫鈞頓住,略有一些無語地瞥了眼他,在心里嘆了口氣,才可有可無地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不過這一看,倒確實看出了幾分不同凡響。 被叢安嘖嘖稱贊的馬車,是一輛朱紅色的兩騎馬車。馬車的車身木料昂貴,紋飾精美,上朱紅色木漆,車簾用煙羅紗裝飾,拉車的四匹馬渾身雪白,高大挺拔,全身無一絲雜色,連車夫都穿著一身整齊干凈的短打,神情雖有傲慢,卻技巧極佳,馬車行走間穩(wěn)定輕緩,絲毫不顯得顛簸。 最終要的是,這輛馬車行走在車道上,兩邊馬車轎子紛紛避讓。 種種條件看來,這輛馬車的主人有大來頭。 叢安也是差不多的想法,看了半天之后,羨慕地放下車簾,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是朝廷哪個大人的?!?/br> “要是好奇,晚上問一問不就行了?!?/br> 溫鈞也收回了目光,道:“今天慶祝喬遷之喜,我叫了酒樓的宴席,晚上老師和王大人都會來?!?/br> 叢安一愣,詫異看他:“昨天不是慶祝過了?” “你覺得……”溫鈞露出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神情無奈,“昨天像話嗎?” 昨天搬家太匆忙了,全程都沒怎么顧得上招呼客人,實在是失禮得不能再失禮。 要是那也能稱之為喬遷宴席,在上林縣的流水席都能稱之為宮廷大宴了。 這不,為了彌補(bǔ)過錯,溫鈞打算補(bǔ)辦一場喬遷酒宴,宴席的菜色都直接從京城最出名的酒樓里叫。至于日子,就選在了今天,順帶也給王二舅媽踐行。 如今溫家的人都來了京城,二舅母不用再擔(dān)心季明珠沒有人照顧,打算出發(fā)去任上找王二舅,過幾日就由她的長子送她過去。麻煩了她這么幾個月,溫鈞不表示一番實在說不過去,正好,在家里擺一桌宴席送她。 這也是溫鈞拒絕了翰林同僚的邀請,執(zhí)意回家的原因。 說話間,皇城門口的車隊漸漸疏通,車道暢通,朱紅色馬車從視線里消失。 失去了討論的話題,溫鈞和叢安也不在意,順勢說起了其他話題,等著自家的馬車到家。 就這樣折騰小半個時辰,終于到了家。 溫家經(jīng)過一天的收拾整理,比起昨天有規(guī)矩多了,門房和小廝都在各司其職。 見溫鈞的馬車到了,周復(fù)生帶著小廝迎上來,表示已經(jīng)按照溫鈞的吩咐,預(yù)定好了飄香樓的宴席,再有半個時辰就送到,宴席擺在偏廳,一切就緒,就等客人到。 溫鈞滿意點頭。 越過周復(fù)生,先回屋換了一身常服,然后在屋里陪著季明珠說了會話,就這樣過了一合,就聽見王莫笑和周放兩人都到了,他這才起身,攬著季明珠出去見客。 宴席上又是一番熱烈的客套討論,對于溫鈞和叢安第一天去上衙的感想,大家十分好奇。 溫鈞和叢安順口說了一遍,打開話題。 這時候,溫鈞想到了下午叢安的那個問題,順口問了一句:“舅舅,我今日放衙時,遇見有一輛朱紅色馬車看著十分氣派,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 王莫笑拿著酒杯的手頓住,臉色微微變化。 溫鈞一愣,詫異看他。 王莫笑看了眼溫鈞身邊的季明珠,低聲道:“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七皇子吧?!?/br> “……”溫鈞也沉默了下來。 他倒是忘了,現(xiàn)在七皇子正是深得恩寵的時候,宮里有受寵的淑妃撐著,皇帝信任,宮外有地方派系和左相幫襯,勢力龐大,另外有女主給他賺錢,讓他可以毫不顧忌地一擲千金,出手大方。 區(qū)區(qū)一輛四騎馬車,又算得了什么呢。 溫鈞心里嘆息,抬起手,給王莫笑敬了一杯酒。 王莫笑神情黯淡,苦笑一聲,忍痛道:“過了今天,我們以后在外面還是少來往吧?!?/br> 溫鈞也是差不多這個意思,點點頭,沒說話。 叢安不明白了,詫異地看看大家:“為什么?” 周放不客氣地用筷子敲了敲他的腦袋:“小孩子少問,吃你的東西去。等你能上心點、懂點事,自然就明白了?!?/br> 叢安就是一個愣頭青,毫無半點根基,大家都并不想將溫、王兩家和七皇子之間的糾紛說出來,免得他弄不清情況,不小心惹出麻煩。 不過就像王莫笑說的,在外面,溫、王兩家還是少聯(lián)系為好。 皇帝擺明了器重溫鈞,溫鈞的前途遠(yuǎn)大,只要這樣按部就班走下去,未來幾年就能成為皇帝跟前的寵臣。不過一旦招惹上了皇子奪嫡這樣的麻煩事,惹來皇帝的疑心,就什么前途都沒了。 溫鈞不像周放,周放身為周家子弟,自有旁系嫡系的親戚護(hù)著,且周家是穩(wěn)定的保皇黨,就算他和王莫笑來往親密一些,皇帝也不會懷疑他們周家的忠心。 為了兩方都好,他們必須“翻臉”,王家和溫家自此以后,只能維持面子上的情分。 說到這里,周放的心情有點不好,厭煩地瞪了好友一眼:“我早說了,讓你順著點公主?!?/br> 現(xiàn)在弄得他必須要在弟子和好友之間做一個選擇。 想當(dāng)然的,他只能選擇弟子溫鈞,畢竟他要是選了王莫笑,外人還要懷疑溫鈞的品行問題,才會被他這個老師厭棄,對溫鈞的日后發(fā)展十分不利。 所以,他只能疏離王莫笑了。 周放滿腹怨氣,抱怨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準(zhǔn)備迎接來自王莫笑的翻臉。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王莫笑竟然沒有反駁。 反而神情遲疑地低聲道:“我……我回去好好想想就是了?!?/br> 周放一驚,酒杯差點沒捏住,詫異地轉(zhuǎn)頭看著他。 不得了,他這個固執(zhí)的好友竟然開竅了? 是他喝多醉了還是沒睡醒,竟然能看到太陽打西邊出來? 和溫鈞對視一眼,兩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驚訝。 畢竟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兩人卻都知道王莫笑是個什么樣的人,不喜歡名利,不愛慕浮華,所圖的就是每天放衙之后待在書房里喝喝小酒作作畫,混日子一般是個沒什么上進(jìn)心的人。 叫他去接受公主,討好公主,還要利用公主脫離七皇子,就是在將他自以為清貴的名聲扔在地上踩,幾乎等同于要了他半條命。 周放勸了這幾年,知道沒結(jié)果,甚至都已經(jīng)放棄了勸他。 收下公主之子為徒弟,也只是為了最后試一把而已。 沒想到之前怎么勸他,他都擺手不理,甚至差點翻臉,今日卻突然就當(dāng)著大家的面想通了。 這叫周放震驚到不行。 “你們別這樣看我,我……”王莫笑無奈,低聲道,“我以前是不愛管事,但是也不是傻子,現(xiàn)在的情形,我不站出來,就要越陷越深,將大家全部拖累進(jìn)去了?!?/br> 數(shù)年前,只有他一個人在京城為官,不認(rèn)識周放,沒有溫鈞,他想墮落就墮落,誰也不牽連,還可以借著七皇子和蘭淑妃的大旗度日。 現(xiàn)在卻不一樣,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還有溫鈞和周放,以及他的兩個兒子,甚至包括年前剛剛升官的二弟。 他就算想混日子,也要做一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日境鰜砀愣ㄟ@件事,再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最重要的是,賢真公主……他其實并不討厭。 王莫笑心底苦笑了一下,甚至隱隱有點期待,這叫他冷靜之后忍不住唾棄自己。 裝什么清高呢。 …… 溫鈞等人自然是不知道王莫笑的想法,但是王莫笑做出的決定大家都十分贊同,一場喬遷酒宴最后賓客皆歡,圓滿收場。 溫鈞和季明珠相攜送了眾人出去,看著大家各自上了馬車,回屋收拾殘局。 大題的事情自然由溫常氏和溫螢指揮,用不到季明珠cao心。 她陪著應(yīng)酬了一場宴席,又剛剛和二舅母道別,心里難受,眉眼間有些疲倦,溫鈞見狀,送她先去休息。 等季明珠睡了,他才從正屋出來,叫來周復(fù)生,讓他找溫常氏支銀子,準(zhǔn)備一些禮物,他過兩天休沐,要去周家拜訪。 這是計劃好的事情,他要去看看他的師弟,臨陽侯府的大少爺。 如今王莫笑改變了主意,他的計劃也要提前。 接下來兩天,溫鈞如常上衙。 翰林院的日子并不難過,每天看看典籍,熟悉事務(wù),準(zhǔn)時點卯放衙,悠閑又輕松。 碰上不了解的,有身份壓著,可以直接問陳子安。再碰上不懂的,就去問王莫笑。 反正王莫笑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和七皇子決裂,溫鈞就算在翰林院里公開和王莫笑之間的關(guān)系,也礙不著什么。 甚至溫鈞和王莫笑之間的關(guān)系,有心之人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之前不公開,也并不是隱瞞,只是不打算將兩人笑之間的關(guān)系擺在明處,讓外人念叨罷了。 現(xiàn)在局勢不一樣,慢慢公開,也算是給大家一個緩沖的機(jī)會。 要說這幾天有什么值得一說的,那就只有溫鈞和大學(xué)士常大人之間的交談了。 常大人之前負(fù)責(zé)了江南府的鄉(xiāng)試,是鄉(xiāng)試主考官,也算是溫鈞的座師。 鹿鳴宴上,常大人十分欣賞溫鈞,還口頭表示過,要是溫鈞去京城參加會試,可以去找他,他有一些同年和人脈,能夠幫忙指點溫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