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老先生姓孫，單名一個行, 字向?qū)W。

    這個字, 是當年為他啟蒙的老秀才隨口取的, 不怎么高大上, 不怎么風(fēng)流瀟灑，甚至還有點土。

    不過他覺得這就是他的畢生追求, 一直沒改, 用到今天。

    既然是向?qū)W之人，他覺得自己偏愛有才的學(xué)生就很正常。誰不服氣？有本事鬧到他面前來, 他倒要看看誰敢。

    結(jié)果還真的有人敢。

    叢安去找了溫鈞的事情, 他前幾天沒注意到，今日才從路過學(xué)生的議論中知道。

    得知后，他愣了半響, 長嘆一聲，不知道怎么說。

    這孩子，還是一如既往的莽撞糊涂, 他和溫鈞比什么？

    兩人系出同門, 將來真要能踏上科舉那條青云路, 還不是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現(xiàn)在他早早地得罪了溫鈞。溫鈞被他逼得, 不得不去參加明年的院試, 若是中了, 皆大歡喜, 若是不中, 溫鈞心里從此對叢安有了芥蒂, 以后兩人就再也不能修復(fù)這段同窗之情。他一個人在官場上，獨木難支，還有什么希望！

    孫老先生看重溫鈞沒錯，可是也同樣看重叢安，這個他幫忙開蒙的天才少年。

    如果可以，他自然是希望叢安能夠一帆風(fēng)順，前途無量的。可是叢安性子傲慢孤高，看不上其他的同窗，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趙博愿意帶著他融入眾人，他卻翻臉無情，還嫌棄趙博多事，惹得唯一的朋友趙博也疏遠了他。

    這樣的他，又怎么可能在官場上走的遠？

    只有可能有一個八面玲瓏、叫人如沐春風(fēng)的人帶著他，他才有可能吃得開。

    這個人選毋庸置疑，就是溫鈞，也只有溫鈞。

    可是現(xiàn)下……叢安這是將自己唯一可能的路也堵死了啊。

    孫老先生想想就氣得捶胸，胸口一股郁氣散不開，一怒之下早上多吃了兩碗粥。

    把老妻嚇得不行，生怕他吃撐了，站起來要看看他。

    孫老先生揮揮手，傲嬌道：“去，一邊去，別耽誤我上課的時間?！?/br>
    這句話得到了老妻忍俊不禁的嘲笑。他氣得想發(fā)火，可是老妻擺明了不怕他，他頓了頓，咽下這口氣，握著一把教鞭，蹬蹬地趕去了甲班，勢必要將叢安好好教訓(xùn)一頓，讓他去找溫鈞解除這個賭約。

    好在叢安雖然桀驁不馴，對他這個先生也不太尊重，但是很敬畏他的爺爺叢老爺子。

    孫老先生搬出了他爺爺?shù)拿^，他臉色一僵，不情不愿地站起來，隨老先生一起去乙班賠罪。

    乙班安靜得有點詭異。

    一大早的，按理應(yīng)該自己讀書的，可是卻安靜得仿佛所以學(xué)子都成啞巴了，一丁點聲音都沒有。

    孫老先生在門口停步，遲疑地推開了門。

    “……”他知道為什么乙班如此安靜了。

    十幾個乙班學(xué)子里，溫鈞顯眼得過分，穿著一身白色的大氅，身形欣長，鶴立雞群，容貌清雅溫潤，活脫脫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導(dǎo)致所有學(xué)子的注意力都不在書上，而是在溫鈞身上。

    一個個，暗戳戳地偷看，還自以為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

    孫老先生有種丟人丟到家的感覺。

    這視線、這目光、這眼神，連他一個外人都能看到，他們真以為溫鈞注意不到？

    再一看溫鈞面色柔和，心情很好的樣子，孫老先生明白了，溫鈞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要讓同窗們看看。

    只是他從前也不是這等愛顯擺之人啊……

    孫老先生還在疑惑，溫鈞已經(jīng)先發(fā)現(xiàn)了他的到來，站起來叫道：“先生?！?/br>
    孫老先生回過神，應(yīng)了一聲，走進教室，目光落在溫鈞身上，臉色溫和下來：“今日倒是穿得出彩?！?/br>
    溫鈞就等這句話，聞言淡淡一笑，眸子明亮道：“內(nèi)子心疼學(xué)生，非要為學(xué)生添置，學(xué)生不好拒絕。”

    孫老先生心里一噎，摸了摸肚子，明明剛才吃了三碗粥，也絲毫不覺得如何，怎么突然就撐了呢？

    他在心里皺著眉想，一臉沉思狀。

    身后叢安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冷著臉從孫老先生身后出去，沖著溫鈞的方向：“我今日來是為了……”看清溫鈞今日的穿著，叢安詭異地沉默了一下，眼神閃爍著，半天才繼續(xù)道，“為了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我們的院試之約作廢，你想什么時候去首府都行，不用顧忌我的話。”

    溫鈞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老先生身上，聽見聲音，施舍給了叢安一個眼神，溫和笑道：“我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你不用特意回來解釋?！?/br>
    叢安：“……？”

    那他不是白白挨了先生一頓批？

    叢安吃驚地瞪大了眼，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讓他身上那股高冷之氣消散了許多，倒是有了幾分少年人的單純天真。

    溫鈞一笑，沒再理會他，繼續(xù)和先生說話。

    他以為先生一大早來乙班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事實上，老先生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緩解他和叢安之間的關(guān)系。

    如今見兩人并沒有結(jié)怨，溫鈞對叢安，就像大人對小孩，壓根懶得計較，他也就安心多了，哪里還有什么事情要說？

    面對溫鈞尊敬的疑問眼神，老先生絞盡腦汁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件事，拍手道：“對了，再過幾天，我們私塾要和另外兩家私塾聯(lián)合辦一場踏雪游園會，甲乙班想去的都可以去，好好準備一番，確定日子了，我會再來通知你們?！?/br>
    說是游園會，其實也就是三個私塾暗地里的小比賽。

    游園會上，會依次有作詩、投壺、行酒令三個流程，以前每年作詩都是城西私塾的學(xué)子拔得頭籌，投壺都是城北私塾獲勝，行酒令則輪到城東私塾是贏家，都成了慣例。

    學(xué)生們對這個活動也就越來越不上心，甚至都懶得準備，反正他們的學(xué)識吊打另外兩家私塾，不用準備也能贏。

    今年，老先生突然提前半個月公布，難道是有改變？

    大家的心神從溫鈞身上收了回來，興致勃勃，齊聲答好，然后熱情問先生，今天多了什么項目？

    老先生沉默半響，隱約明白眾人誤會了什么。

    可是叫他說出真相，也是不可能的。他思考了片刻，謹慎道：“暫時還沒確定，一旦有變，我會立刻通知你們?！?/br>
    “好！”一群人轟然允諾，仿佛已經(jīng)見到了新的比賽，兩兩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只有溫鈞眉宇微皺，對踏雪游園會這個詞有點陌生。

    叢安瞥見，高傲的面容流露出一絲遲疑，粗聲粗氣道：“你有不懂的，可以來甲班問我。”

    上次他來乙班，就看見一群人圍攻他，可見他的人緣也和自己一樣不好。就算他找人打聽游園會的事情，也不會有人告訴他。

    還好自己去過，可以告訴他。

    至于趙博？

    嗤，叢安心里不屑，就那個傻子，在乙班只待了半年，壓根沒去過游園會。

    叢安在心里貶低了一番舊日好友，半點不心虧，說完要說的話，和先生一起走了。

    乙班人討論完東西，也安靜下來，繼續(xù)讀書。

    只是偶爾還有人不斷地側(cè)目，打量著溫鈞的大氅，又是羨慕又是驚艷。

    別以為男人之間就不會比較外貌了，大自然那些禽鳥，雄性都長著華麗的大尾巴，就是為了比較外貌的。

    可惜溫鈞還在想東西，眉宇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思索，沒有理會。

    ……

    比游園會來得更早的，是臘八節(jié)。

    臘八節(jié)當日，佛音寺舉辦了佛會和施粥活動，凡是信眾去佛音寺上香，都能得一碗臘八粥，沾沾佛氣。

    一大早的，溫常氏就早早起來，隔著門叫醒了溫鈞和季明珠，要帶著他們一起去佛音寺。

    “上次求的兩支上上簽，你二姐的那支已經(jīng)應(yīng)驗了，落在衛(wèi)家身上。我得去還愿，再送一筆香油錢?！?/br>
    溫常氏一邊整理提籃，一邊絮絮叨叨。

    上次她一時沒有準備，拜佛用的香都是臨時在寺廟山腳下買的，費了不少錢。這次不同了，她早就準備好了一大捆香，另外準備了妥當?shù)南阌湾X，一定要讓佛主滿滿意意的。

    溫鈞還是不太信這個，雖然他是穿越的沒錯。

    溫常氏說了半天，他也沒怎么放在心里，只等溫常氏收拾好，才上前幫忙提著籃子，讓她和季明珠兩人空著手，免得勞累。

    溫常氏笑著夸了他一句貼心，他搖搖頭，照單全收，面上也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對于佛音寺的敬畏，卻是沒有的。

    好在溫常氏自己誠心禮佛，也不在乎溫鈞誠不誠心，去到佛音寺，在大雄寶殿里跪了兩刻鐘，求了一志中上簽，找大師傅解了簽文，心滿意足地又去排隊領(lǐng)臘八粥，還連帶著將溫鈞和季明珠也帶去排隊，三人一人領(lǐng)了一碗。

    別說，佛音寺年年施粥，一鍋簡單的臘八粥也做出了門道，糯米軟糯清甜、紅豆粒粒飽滿、桂圓甜香可口……

    倒是一碗好粥。

    季明珠捧著臘八粥，也是吃得非常香甜，就是嘴賤了一下，順口問溫常氏：“娘，你這次求得是什么??？”

    溫常氏一頓，然后目光落在季明珠的肚子上，目露慈愛：“自然是為了我的大孫子?！?/br>
    溫鈞：“……”

    季明珠還不知道兩人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是不會有小孩的。聞言臉色一紅，低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不好意思道：“娘。”

    溫常氏立刻笑開了花：“有什么可害羞的，你都嫁人了，這是早晚的事?！?/br>
    季明珠越發(fā)害羞，嬌嗔道：“娘！”

    溫常氏做了個住嘴的手勢：“好好好，娘不說了，反正這簽是中上簽，說明距離我大孫子出來也不久了?！?/br>
    季明珠臉頰通紅，囁囁了一半，還是忍不住低聲道：“也不知道他會是什么樣子，有沒有夫君一半的好看?！?/br>
    說到這個話題，面露憧憬。

    溫鈞更加：“……”

    這倆婆媳真是能去說相聲的，一唱一和的，完全不用他插嘴，自己就度過了這個話題。

    喝完粥，將碗筷在一旁接引的山泉水下沖洗干凈，還給寺廟的小沙彌，佛音寺門前的信眾也少了許多，要么是下山回家去了，要么是去后山看風(fēng)景去了。

    冬日霜寒，后山的風(fēng)景別有一番滋味。

    不過溫常氏已經(jīng)被后山嚇破了膽子，再也不打算去，轉(zhuǎn)身就要下山回去。

    “娘，小弟，明珠？”

    熟悉的聲音響起，一家人下山的路上，碰上了也來禮佛的衛(wèi)家一家子，溫薔先看到他們，先叫了一聲。

    溫常氏眼睛一亮，滿臉的激動之情，拉著溫薔說了半天話。

    衛(wèi)家人見狀，著急領(lǐng)臘八粥，就先上山了，讓衛(wèi)二郎留在這里等溫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