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的事情朱瑙并不通，然而他有一句話說的卻是謝無疾十分認同的。

    打仗與做生意一樣，有共通之處。于做生意而言，一筆買賣的盈虧并不重要，到頭來所有的買賣做完，能賺得最多才算完滿。于打仗而言，一場戰(zhàn)事，乃至于一段時日里的成敗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價達成自己的目的。

    片刻后，謝無疾復又睜開眼睛。

    他翻身上馬，道：“回營！”

    ……

    謝無疾回到營中，午聰連忙迎了上來，稟報道：“將軍，各駐地傳來消息，都已完成緊急布防，隨時抵御涼州軍來襲。”

    謝無疾面色沉靜如水，先是點了點頭，又向午聰吩咐道：“給各駐地傳令……”他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

    午聰聽著起先愣了一愣，若有所思了片刻，明白了謝無疾的用意，于是連連點頭。

    然而當聽完謝無疾全部的命令，他還是不免露出了憂慮的神色：“將軍，其他地方若失守也還罷了?？赡巧㈥P(guān)乃軍事重地，萬一真讓涼州軍破了散關(guān)，他們便可長驅(qū)直入來到關(guān)中。到時候我們的軍隊，關(guān)中的百姓……后果恐怕不堪設(shè)想啊……”

    謝無疾淡淡道：“我自有準備?！?/br>
    午聰見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說了，只道：“是，將軍。我這就去傳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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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shù)日后。

    董姜在營中等了良久，逐漸等得有些焦慮。他招來手下道：“你去看看戰(zhàn)場形勢如何，怎么還沒消息？”

    他手下的士兵領(lǐng)了命令，連忙出去了。

    董姜心煩地站起又坐下。

    涼州軍剛剛開始向東南進軍的時候，可謂一帆風順。涼州騎兵所到之處，軍民全都聞風喪膽。他們勢如破竹，一路燒殺搶掠，戰(zhàn)果無數(shù)。隴西的郡縣短短三日就被涼州鐵騎完全踏平。

    這樣的順利讓他頗為得意，也開始有些輕敵。他本以為他們不出三月就可拿下關(guān)中，一年內(nèi)就可長驅(qū)直入中原腹心。

    然而當他們進入謝無疾的地盤時，情形便開始不對勁了。

    謝無疾號稱常勝將軍，他帶出來的兵也的確能打。在此之前，他們頂多一兩日便可掃平一縣?？涩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都沒能攻破一道山隘。這樣下去，形勢對他們將會不利。

    須知涼州以騎兵為主，行軍速度快，擅于沖殺破陣，威力兇猛，卻也有個致命的缺點，那便是糧草。涼州本就是土地貧瘠之地，涼州軍出征時壓根沒帶多少輜重，口糧都是一路殺一路搶來的。在這種作戰(zhàn)方法下，一旦他們耽擱的時間太久，糧草耗盡，兵困馬乏，莫說進軍中原，恐怕連退都退不回去了。

    因此時間對涼州軍來說極為重要，區(qū)區(qū)一道山隘便連攻數(shù)日不下，他們實在耽誤不起。

    董姜煩躁地等了好一陣，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總算回來了。

    董姜連忙問道：“如何？攻下了嗎？”

    那人道：“州牧，敵軍傷亡雖重，卻仍然堅守。目前尚未攻破。”

    董姜勃然大怒，把眼前的東西掃落一地，罵道：“沒用的廢物！打了這么半天，這么一座山都打不下來！若糧草耗盡，我就割他們的rou來喂其他將士！”

    他發(fā)火時，周遭頓時無人敢吭聲。

    正當此時，外面忽然傳來通報聲。

    “州牧，韓風先求見！”

    董姜一愣，皺了皺眉，怒火逐漸平息下來。過了片刻，他道：“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韓風先走入帳內(nèi)。

    尚不等董姜問話，韓風先率先跪地行禮，擲地有聲道：“風先聽聞戰(zhàn)況不利，特來自請出戰(zhàn)！今日之內(nèi)，風先必取敵將首級獻與爺爺！”

    董姜沉吟不語。韓風先入帳之前，他便已猜到了韓風先來的目的。

    說實話，董姜心里很明白，韓風先是個能征善戰(zhàn)的好將領(lǐng)。遠了不說，只說近的，韓風先能用區(qū)區(qū)兩百人全殲延州軍千人的隊伍，自己死傷還不到半數(shù)，放眼涼州，恐怕再找不出一個比他更能打的。

    但是人無完人，人若有長處，往往就有短處。而韓風先的短處又條條致命——此人心浮氣躁，狼子野心，更重要的是，忠心欠奉。這樣的將領(lǐng)再好用，也不是人人都敢用的。

    因此對于這樣一個手下，董姜的心情一直很矛盾。殺了舍不得，用又不敢放手用，一面養(yǎng)，一面壓制，快要把一匹沙漠之狼活生生養(yǎng)成沙漠之兔了。

    然而眼下戰(zhàn)局形勢膠著，便他心中再忌憚，若不讓沙漠之狼亮亮獠牙，那是真白養(yǎng)了。

    董姜思慮再三，咬咬牙，終于從懷中掏出兩塊兵符，丟到韓風先面前。

    “好孩子，”董姜道，“若你能攻下此關(guān)，這兩張符以后就歸你所有。”

    韓風先頓時一喜。一張符可調(diào)動一營五百人，兩張符便是一千人。雖然當初董姜從他手下削去的人馬不止這點，但這才只是剛開始。早晚，他能夠拿回屬于他自己的東西！而且，他會得到更多！

    韓風先攥緊兩張兵符，向董姜叩首道：“爺爺放心，風先決不讓爺爺失望！”

    ……

    哥靈察正在帳外練習長矛，韓風先快步走來，抓起一頂兵盔丟向他。

    哥靈察手中長矛一甩，穩(wěn)穩(wěn)地用矛尖挑起頭盔，不解道：“統(tǒng)滿？”

    韓風先滿臉喜色，摸出兩張新得的兵符亮給他看：“你瞧這是什么？”

    哥靈察怔了一怔，當下明白發(fā)生何事，亦喜上眉梢。他二話不說，戴好盔甲，立刻隨韓風先點兵去了。

    ……

    山風呼嘯，天色漸陰。

    時辰實則還早，只是忽如其來的烏云遮住了天光，使天色將雨不雨，似晚未晚。

    董姜站在帳外，陰沉的天色加重了他心中的煩躁。他轉(zhuǎn)臉想手下問道：“眼下什么時候了？”

    手下忙道：“稟州牧，還未到午時。”

    “是么？”董姜瞇起眼睛。山風越來越大了，風聲中似乎夾雜著凄厲的慘叫聲。以往他很喜歡聽著聲音，可如今卻有些心神不寧——他不知道這慘叫聲是誰發(fā)出來的。若是敵人，自然叫他高興?？扇羰撬氖孔?，那就讓人很不痛快了。

    正此時，風向一轉(zhuǎn)，風聲似乎也變了個調(diào)，聽起來像是滾滾馬蹄聲。

    董姜正聽著風，眼睛一睜，竟真有人騎著馬過來了。

    “州牧！”傳令兵幾乎是從馬上摔下來的，氣喘吁吁，“勝了，勝了！風先軍攻下山崗，敵軍已全面潰逃！”

    董姜：“……”

    董姜：“…………”

    他先是一喜，嘴角尚未吊起，又向下一垮，最終還是向上揚起。

    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復雜。先前他已分別派兩名將領(lǐng)去攻山，每個都慢得他心浮氣躁，恨不能拿人剁了當下酒菜。好容易把人盼回來，還都一個個灰頭土臉，垂頭喪氣。要不是他手下將領(lǐng)有限，他早把人砍了泄憤。

    如今換了韓風先出征，他已做好了久等的打算，可沒想到這一次竟然快得他措手不及。明明軍隊前腳才剛出去，居然勝利的消息后腳就傳回來了。

    這匹沙漠之狼……真是教人又喜歡，又憎惡。

    既喜又憂，到底還是喜占了上風。董姜肥膩的臉上笑開了花，道：“走！我親自去接我那好孫兒去！”

    董姜剛帶人來到軍營入口，卻見前方一支騎隊疾馳而來。距離尚遠，馬上的人看不大清楚，馬卻能瞧得明白——打頭那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不是韓風先的愛騎又是什么？

    董姜不由一怔。

    仗雖打勝了，敵軍也潰逃了，可按說將領(lǐng)絕不該那么快回來。戰(zhàn)場還需收拾，戰(zhàn)利品與俘虜?shù)那妩c可要花費不少時間，將領(lǐng)當留下主持大局，哪有自己跑回來的道理？且瞧那馬蹄飛馳慌張，不像是得勝歸來，倒像是逃命回來的。

    莫不是情報有誤，把打敗了的仗說成勝仗了吧？

    不過片刻，韓風先弛近，人未入營，慌張的喊聲先至：“軍醫(yī)！快叫軍醫(yī)！”

    他連喊數(shù)聲，人也終于騎到了營帳外。

    董姜這才看清韓風先身前還有人與他同騎一馬。那人臉色若紙，唇無血色，胸前插著一支被折斷了的羽箭?？磥碥娽t(yī)便是替這人叫的。

    營口熙熙攘攘圍著許多人，韓風先騎馬又急，竟然沒有注意到董姜也在附近。他騎著馬徑直入營，董姜的手下正要叫住他，卻被董姜抬手攔住了：“哎，不用。”

    手下閉了嘴，眼睜睜看著韓風先帶著傷員向軍醫(yī)下榻處去了。

    人騎遠后，董姜玩味地看著韓風先的背影，問道：“那個中箭的人是誰？我瞧著好像有些眼熟?！?/br>
    手下忙道：“我也沒看清楚，似乎是哥靈察?！?/br>
    “哥靈察？”

    “州牧可還記得，當初韓風先剛來投奔州牧時，州牧體諒他，將從前虜獲的幾名舊部將還給他了。那里面就有哥靈察?！?/br>
    “哦……”董姜當然記得此事。不過他對哥靈察的印象不深，是因為韓風先平日里不怎么把這人帶在身邊——或者說，韓風先很少會帶著這人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董姜眼中興趣更濃，吩咐道：“去查查那個哥靈察的底細，盡快匯報與我?！?/br>
    “是，州牧?！?/br>
    第171章 我沒有遵守我的承諾，對不起。

    哥靈察的底細并不難查，只是董姜從前未對此人上心，才不曾留意過。過了一段時間，他的手下便帶著消息回來了。

    董姜問道：“如何，打聽清楚那哥靈察的底細了么？”

    “打聽清楚了?！笔窒碌溃爸菽?，原來那哥靈察也是被韓贊收養(yǎng)，從小與韓風先一道長大的。”

    “哦？”董姜不屑道，“又是個野種?！?/br>
    涼州族群復雜，多年來戰(zhàn)事不斷，兵荒馬亂。韓贊身為馬賊頭領(lǐng)，收養(yǎng)過不少孩子。當然，這些孩子并不是他大發(fā)善心才養(yǎng)的，而是他從孤兒中挑選出體格強健身手敏捷的，當做士兵豢養(yǎng)。能干的就能替他掠奪財物，不能干的即便死了也無非浪費幾口糧食。甚至于這些孤兒中有不少人的父母本就是被他的馬賊軍殺害的。

    董姜問道：“他們自幼一起長大，因此感情要好？”

    手下神色微妙，道：“那倒不是?！?/br>
    董姜詫異地挑了下眉毛，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手下道：“那韓風先自幼擅武，在同齡人中十分出眾，因此頗受韓贊重用提拔，還賜了自己的姓氏給他，認他做義子。而那哥靈察不過是韓贊安排給韓風先的一名手下，跟了韓風先許多年，實則沒立下多少功勞。州牧知道，那韓風先就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對主不忠，待手下也不寬厚。那哥靈察就曾經(jīng)被他陷害，險些喪命?！?/br>
    董姜頓時來了興致：“有這種事？可我瞧那小雜種方才的模樣，倒像是十分器重那犬戎兒?！?/br>
    手下道：“聽說是因為幾年前的一樁事，就是那哥靈察差點被害死的那回，他救了韓風先的性命，才逐漸受到器重?！?/br>
    董姜道：“怎么回事，你說來聽聽。”

    這故事不是三言兩句就說得清楚。那手下也是找了不少人多方打聽，才大致弄清事情原委。于是他慢慢說了起來。

    ……

    數(shù)年前。

    天色漸晚，一隊人馬在荒漠上沒命地飛馳。太陽在地平線下沉得極快，仿佛明珠沉水般，不過轉(zhuǎn)眼工夫，天光就剩下最后一抹。

    天黑之后，沙漠就變得天寒地凍，又隨時可能會有暴風來襲，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趕路。

    人群在一處丘陵邊停下，丘陵后有一xiaoxue，可供幾人容身。其余人等只能在丘陵的反斜面落腳，以躲避夜晚的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