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州牧：“……”

    王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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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散去，天色漸明。

    距離不遠處的一間茶館大清早剛剛開門，二樓已經(jīng)坐了一位客人。整個茶館里，也只有他一個客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吹著茶杯里的熱氣，一邊看著外面的街道。

    天才剛亮，城里已經(jīng)十分熱鬧。有人敲著鄰里街坊的門，分享著最新發(fā)生的事。聽聞消息的百姓頓時露出感興趣的神情，紛紛從家里出來，往州府的方向跑。

    忽有一名少年逆著人群過來，閃身進了茶館，上到二樓。

    他走到年輕男子的身邊，青澀的臉上帶著些微笑意：“公子，一切都很順利?！?/br>
    朱瑙見他的臉頰被寒風(fēng)吹得發(fā)紅，遞了一杯熱茶過去：“火勢能控制得住嗎？”

    驚蟄接過茶杯，點頭：“控制得住?！?/br>
    武庫的火正是他們放的。他們帶了很多稻草和濕柴進去，濕柴燃燒時火勢不大，但是煙霧濃烈且十分嗆人，足以讓任何人都無法靠近。這樣一來能夠拖延足夠的時間，也不至于火燒得太大，把邊上的糧庫甚至整個州府都給燒了。

    而朱瑙之所以下令讓他們必須攻下武庫，因為一旦拿住此地，事態(tài)就能控制。百姓闖入州府鬧事，不管人再多，只要雙方都赤手空拳，頂多打幾個鼻青臉腫，傷亡有限?？梢坏┯写罅勘鞒霈F(xiàn)，事情就會難以收拾。兵器落到官兵手中，就會變成官兵屠殺百姓；兵器落到百姓手中，渝州府治安如此混亂，百姓里也必定摻雜了不少渾水摸魚、喪失理智的暴徒，最后也會難以收場。無論哪種結(jié)局，都不是朱瑙想看到的。

    他要的并不是暴力沖突，而是商談。

    他問道：“現(xiàn)在形勢如何了？”

    驚蟄道：“渝州府的官兵聽說武庫被人燒了，瞬間大亂，我出來的時候百姓已經(jīng)過了大堂，再往里就快到吏舍了。王州牧已經(jīng)認慫，派了陸連山出來安撫和談百姓?！?/br>
    從早上起事到現(xiàn)在，才剛剛過了半個時辰，百姓已經(jīng)闖進大堂。朱瑙笑了笑，又嘖嘖搖了搖頭。渝州府的官兵，真是比想象中的更加不堪一擊。

    驚蟄仰頭喝完了熱茶，將茶杯放回桌上，又快速跑下樓，繼續(xù)打探消息去了。

    第65章 大局已定

    王州牧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派出陸連山出面與百姓商談。

    陸連山是渝州府里難得口碑還不差又有實權(quán)的官員。尤其最近幾天民間各種消息傳得極快，很多人都聽說過陸連山為了保護李鄉(xiāng)和吳良發(fā)生沖突的事，因此有不少百姓對陸連山較有好感。

    陸連山出面后，再三安撫，暫時穩(wěn)住了混亂的局面。

    老百姓們闖進來，固然有一腔長期受人壓迫的恨意要發(fā)泄，巴不得砸了這渝州府泄憤。然而他們自己只有破的本事，沒有立的本事，若真將官府砸了，后續(xù)的爛攤子他們卻沒能耐收拾。于是在幾個尚存理智的人的帶領(lǐng)之下，百姓們開始向官府提出各種條件……

    ……

    一個時辰后，大隊官兵從州府出來，向城南跑去。

    兩柱香后，吳良被官兵押解著返回州府。他滿臉不忿與震驚，拼命掙扎怒罵。沿途的老百姓見了，立刻圍上去往他身上吐吐沫、砸石頭。很快，吳良被砸得頭破血流，一聲也不敢再吭了。

    又過一個時辰，李鄉(xiāng)與閬州的商隊從州府里走出來。

    他們被關(guān)押了數(shù)日，形容看起來有些狼狽，身形也消瘦了不少。然而精神看著倒尚好，看來未在獄中遭受什么虐待。

    李鄉(xiāng)出來后，立刻被街上的百姓圍住慰問。他正與眾人寒暄，一抬眼，看見坐在茶館窗邊的朱瑙。朱瑙朝他笑了笑，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回去。

    再過半個時辰，一些同樣狼狽邋遢的百姓也從州府里走了出來，各自向回家的方向散去。

    官兵和百姓們在州府中進進出出，從日出到日落。直到天色將晚。

    天黑之前，驚蟄跑進茶館，跑到樓上，遞給朱瑙一張紙條。

    朱瑙展開紙條，上面是陸連山的字跡。他看完后將紙條收起，起身語氣輕快道：“走吧，我們回去了。”

    ……

    翌日下午，朱瑙來到茶館的廂房，陸連山已在廂房里等著他了。

    朱瑙進屋后，陸連山不由吃了一驚。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朱瑙本人，一時不敢確認這個面善秀氣的年輕人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妄人州牧。

    他正小心翼翼地打量朱瑙，朱瑙大大咧咧走到他對面坐下：“陸主簿，辛苦了?！?/br>
    陸連山確認了他的身份，立刻露出恭敬神色，起身行禮：“參加朱州牧?！?/br>
    朱瑙擺擺手：“不必多禮。陸主簿，一切可還順利？”

    談起這個話題，陸連山臉上頓時顯出幾分得色：“托朱州牧的福，很順利！吳良昨天被拘回來，當(dāng)場打了八十板子，半死不活丟牢里去了。劉如虎、黃姚、茍興等官員也已被革職收監(jiān)，大勢已去了！”

    他提到的那幾個官員，大都是他往日在州府中的政敵。昨日百姓闖進官府，提了許多要求，歸結(jié)起來主要是兩大要點——一是要求官府嚴(yán)懲jian商與貪官，二是改善民生。

    這些要求有的過于激烈，有的卻十分合理。陸連山作為負責(zé)洽談的官員，若是有心糊弄百姓，大可許下一些空話，先把事態(tài)平息了，隨后再逐一反悔，老百姓估計也沒什么辦法。然而這樣的好機會陸連山怎么可能放過？他非但不糊弄，還幫著百姓出了許多更為可行的主意，并且推動州府立刻兌現(xiàn)諾言，以免事后反悔。

    在他的“吃里扒外”之下，王州牧也好，州府中的其他官員也好，誰敢說半個不字？外頭群情激憤的老百姓都等著呢！

    于是乎，吳良當(dāng)場就被抓回來；王州牧簽署釋令，當(dāng)場宣判李鄉(xiāng)、砸店鋪的百姓等無罪，并立刻釋放；還有數(shù)名貪官當(dāng)場被扒去官服，受押監(jiān)牢。

    昨日老百姓們在州府里待了一整天，為的就是這些事。陸連山抓住機會，迫使王州牧允諾了調(diào)查吳良與官員的貪腐案件，查案的人員也在老百姓的監(jiān)督下被確定，大多都是陸連山的心腹，而陸連山本人也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主要調(diào)查審理的官員。這樣一來，他就相當(dāng)于大權(quán)在握了。

    朱瑙問道：“王州牧還想保吳良嗎？”

    “保？保什么保？”陸連山嗤道，“吳良被抓回來，立刻先挨了八十大板，然后才丟進牢里。你知道這八十大板是誰讓打的？這可不是老百姓要求的，是王州牧自己下的命令！估計他現(xiàn)在比老百姓都恨吳良吧，要不是吳良，他能落到這個地步？”

    “八十大板??？”朱瑙想了想，道，“他想讓吳良死在監(jiān)牢里？”

    陸連山愣了一下。朱瑙不說，他還沒想到。這么一說，的確很有可能。吳良的確收買了不少州府里的官員，但一直以來他最大的靠山是誰？還不是王州牧自己么！這要查起來，保不準(zhǔn)會查出王州牧多少事來。

    八十大板算是很重的刑了，本來打完就去掉大半條命。再在陰冷潮濕的監(jiān)牢里關(guān)幾天，剩下小半條命也很可能保不住。吳良要是就這么死了，對王州牧來說是才是最省事的。

    “呃，那我要想辦法保下吳良的性命嗎？”陸連山不確定地問道。

    朱瑙溫聲道：“渝州府已在你的掌控之下，你想怎么查便怎么查。”

    陸連山怔了怔，心情有些復(fù)雜。

    渝州府的確已在他的掌控之下了。原先他身為主簿，在州府中就有一派自己的人馬，前段時日在朱瑙的提醒下他又拉攏了不少人。而昨日百姓這一鬧，他的幾位政敵都被革職，他在州府中已無大的對手。

    加上接下來他有查案的權(quán)利，完全可以趁機排除異己。只要能夠完成人事上的統(tǒng)一，那么他就成了渝州府實際上真正的掌控者。

    而且除了州府里的官吏之外，他已得到百姓的支持。又因他許諾了商賈們他會立刻和閬州府洽談，請求閬州府停止對渝州商人的打壓，于是他又得到了商賈們的支持。王州牧已完全被他架空。

    陸連山道：“朱州牧，我想暫時先留著王州牧……”

    他正要解釋原因，然而話尚未出口，朱瑙已一口答應(yīng)：“也好。留著他，倒是個很好的擋箭牌?！?/br>
    陸連山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心情更加復(fù)雜。

    他一直都暗中仰慕朱瑙，也想成為朱瑙一樣的人，然而朱瑙做的事，他卻做不到。

    正如朱瑙所說，王州牧是個很好的擋箭牌。他已將王州牧架空，那么留下王州牧，對他并無多大壞處。反倒是現(xiàn)在立刻除了王州牧，可能會引起動蕩，還會惹得成都府不滿。

    因此理智上來說，留下王州牧才是更好的決定?？墒恰?/br>
    朱瑙察覺到陸連山的目光，微微挑眉：“怎么？”

    陸連山搖搖頭，想了想，道：“朱州牧智計過人，度量寬宏，實在令人欽佩?！?/br>
    這句話不是恭維，而是真心實意說的。朱瑙的度量和膽識，他真的很佩服。

    一開始朱瑙派人找他，說要幫他掌控渝州府，他心里很清楚，說什么幫他，其實就是互相利用。朱瑙幫助他奪權(quán)，也打算利用他從渝州得到好處。

    然而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朱瑙的確幫了他很多忙，卻對他少有要求。

    這不是因為朱瑙對渝州沒有任何企圖，而是因為，朱瑙的眼界更加開闊——他并不需要把渝州結(jié)結(jié)實實地掌控在自己手里，他只需要用最小的代價和最快的時間掃平障礙，讓渝州成為他的助力而不是阻力，這樣就可以了。

    而他敢這樣做，意味著他對陸連山是信任的。或者說，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能做到這一點，重要的不僅僅是識人認人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膽識?。?/br>
    因為陸連山也曾肖想過成為朱瑙這樣的人，所以他總會忍不住想象自己處在朱瑙的位置上，自己能不能做到。

    答案是——不能。眼界也好，能力也好，膽識也好，他跟朱瑙，真的差得太遠了。

    想到這里，陸連山不禁嘆了口氣：“朱州牧，我真的很敬佩你。不過……恕我斗膽，我心中有個疑惑，可否請朱州牧為我解惑？”

    朱瑙大方道：“你說吧?！?/br>
    陸連山道：“朱州牧步步棋皆出人意料，雖是絕妙高招，卻也是險著。不知朱州牧是如何有這樣的膽識的？”

    朱瑙做的很多事，真的當(dāng)?shù)闷鸾^妙高招四個字。他挑動百姓造反來打擊渝州府，陸連山并不奇怪。但是他能通過安插人手以及在武庫放火這樣簡單的手段就把百姓造反的力量控制住，這實在讓陸連山拍手叫絕。這一招看似不難，但正因為這是代價最小也最有效的方法，厲害之處難以言說。然而朱瑙的每一步也都真的冒險。

    最最冒險的，就是朱瑙竟敢親自來渝州，雖說這能讓他更快更有效地掌控全局，可是一招不慎，他也有可能失去一切??！

    朱瑙想了想，反問道：“我為何敢？那陸主簿為何不敢呢？”

    陸連山一愣：“我？我……我怕一步踏錯，損失慘重，無可挽回，自然……自然會膽怯猶豫?！?/br>
    朱瑙“唔”了一聲：“損失慘重，無可挽回？怎樣算是損失慘重，無可挽回呢？”

    陸連山又是一愣，不知該怎么說。

    朱瑙笑道：“人生來未曾攜一物，身世不過虛妄。除此之外，之后所得樣樣都是自己掙來。若有虧損，再掙一回也就是了。掙多掙少，原本都是凈賺。何必計較得太細致？”

    陸連山目瞪口呆。

    他做事之前要衡量利弊，若比自己眼下?lián)碛械纳倭?，便是虧了?？烧罩扈f，仿佛怎么做都是凈賺？他這話聽著似乎是有些道理，可實在有悖人性，其實也還是歪理。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家伙天生是個妄人，缺心少肺，才能如此吧……

    陸連山悻悻地徹底打消了學(xué)習(xí)朱瑙的想法。學(xué)不來，再給他十輩子他也學(xué)不來。

    說了半天話，天色已經(jīng)不早，州府里還有事要處理，陸連山不能再久留了。走之前他問朱瑙：“趁著我最近辦案整頓，朱州牧若有什么所求，趁早說，我也好早些安排?！?/br>
    朱瑙思索片刻，道：“那若是方便，就把正大糧鋪的店面盤給我吧。我瞧那家鋪子位置不錯，店面也大，是個營業(yè)的好地方。”

    陸連山忙道：“好說，好說。吳良的資產(chǎn)正好要清算，我給你開個后門，那間鋪子便宜盤給你，城里的百姓必然也歡喜——十兩銀子，如何？”

    朱瑙道：“成交！”

    ……

    隔不多久，吳良被渝州府清剿充公的財務(wù)都被清算拍賣，正大糧鋪的店面果然低價轉(zhuǎn)讓給了非jian糧行。

    又隔不幾日，非jian糧行將原先正大糧鋪的店面整改，不再是封閉店門僅窗口對外，而是改為開放店面，商品陳列供人挑選，稱重裝量等亦在客人面前進行。

    新店開張的第一天，排隊的人足足站了三條街。

    而渝州府也開放了糧食經(jīng)營，不再授權(quán)任何商賈壟斷經(jīng)營。不過鑒于非jian糧行價美物廉，且口碑極好，其余商人很難與其爭利，因此競爭者寥寥。

    大局已定之日，朱瑙便不在渝州繼續(xù)逗留了，將經(jīng)營糧行之時交由李鄉(xiāng)打理，便帶著驚蟄等人返回閬州去了。

    ……

    回程的馬車上，朱瑙撩起車簾，望向窗外。

    車窗外，田野一片荒涼，光禿禿的樹枝上寒鴉不時啼叫，更顯出別樣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