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jié)，還不算太冷。

    今日艷陽高照，陽光明晃晃的，甚至有些泛白，宛若盛夏，但照在人身上仿佛半點溫度都沒有。

    皇后誕下皇子，本該是件大喜事，但是偌大的皇宮半分喜氣都沒有，反而籠罩在一片壓抑之中。

    皇后難產(chǎn)，生下小殿下之后，一直昏迷不醒。

    而皇上，也已經(jīng)罷朝三日。

    *

    暖閣里靜悄悄的。

    陳公公苦口婆心地勸，想讓人吃點東西，但是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靜靜地抱著一直陷入昏迷的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這幾天，除了送娘娘的藥進來，會有反應(yīng)，其他時候就都是這樣。

    勸不動，陳公公嘆氣退出去。

    不止他，蕭天瑯，沁寧，純嘉都來過，半點作用都沒有。

    最后，蕭天瑯拜托到晏煦身上。

    現(xiàn)在晏家唯一一個還能勸別人的人就只剩他了。

    不過說了再說，床上的人就像是丟了魂似的，對所有聲音置若罔聞。

    晏煦看他這樣實在不忍，“……阿梨她那么喜歡你，肯定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br>
    聽到這句話，床上的人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

    怔怔看著懷里的人，默然許久，“那個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聲音就像是被沙子打磨過，沙啞得厲害。

    青云大師，安國寺。

    他想起來，在他出征玉州之前，不對，納白月心進府前，她去過安國寺。安國寺在上京城外，路途遠(yuǎn)，她之前從來沒有去過。

    沁寧說她是風(fēng)寒，而她的風(fēng)寒是從上元節(jié)開始。那天，是白月心跟他一起去祈福祭祀。

    晏煦默認(rèn)。

    蕭天凌一只手抱著晏梨。即使蓋了很厚，她身上還是冷冰冰的，只有微弱的呼吸提醒著人還活著，蕭天凌把已經(jīng)掖好的被子再掖了掖。

    艱難開口，“……那個藥不是她自己喝的。是我……”

    是他親手喂給她。

    在上元節(jié)的那天晚上，是他把那個險些要了她的命的藥，一勺，一勺喂給她。

    他一直以來怪錯了人。

    把她害成這樣的人不是別人，是他，是他自己。

    記得在宮宴上第一次見到她，她坐在晏將軍身邊，明媚得像春日暖陽。

    也記得她在路上將他的馬車攔下，一雙眼干凈清澈得像琉璃珠，說她要去求晏將軍請父皇賜婚，問他愿不愿意，如果數(shù)三個數(shù)他不反對就算是答應(yīng)了。然后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數(shù)完跑了。

    他意外、驚喜，而意外驚喜之后把所有期待碾碎。

    他跟晏家都是武將，父皇斷不可能讓他娶晏家的女兒。而上京城里的勾心斗角無數(shù)，晏將軍也不可能愿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但是后來，賜婚的圣旨下來了。

    無數(shù)人艷羨，可是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不是恩寵，是敲打。

    他想保全自己的人，想保全楚王府，想保全晏家，想為她留好后路，想了很多很多，卻獨獨忘了自己所做種種在她眼里意味著什么。

    他究竟傷她傷到什么地步？

    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才會走到那一步？

    *

    照顧小殿下的乳母嬤嬤們都是愁眉不展。

    孩子一直在哭，從出生到現(xiàn)在，只有哭累了睡覺的時候安靜一會兒。

    這樣哭下去，怕是嗓子要哭壞。

    但是想了各種辦法都沒用。

    后來發(fā)現(xiàn)長公主跟大長公主抱的時候也會安靜下來，不過也頂多只能撐一個小時。

    聽著孩子聲音發(fā)啞，知道太醫(yī)說了晏梨要靜養(yǎng)，沁寧還是抱著孩子進了暖閣。

    嬰兒的啼哭聲乍然響起，蕭天凌下意識抱緊了懷里的人，手捂住她的耳朵。

    沒有看一眼，“抱出去?！?/br>
    沁寧抱著孩子沒動，雙眼泛紅，杵了會兒，啞聲，“皇兄，你抱抱他吧。孩子一直在哭?！?/br>
    冷聲，“抱出去?！?/br>
    “皇兄，你抱抱他吧，這是阿梨的孩子啊。都說母子連心，他身體里流的有一半是阿梨的血。要是阿梨知道孩子哭成這樣，她該有多難過?！?/br>
    良久沉寂之后，床上的人動了。

    幾日沒有梳洗，胡茬已經(jīng)冒出來，人瘦了一大圈，憔悴又狼狽。

    沁寧喉間堵得說不出話。

    蕭天凌看著襁褓中的孩子，手握了握拳，才伸手小心翼翼接過。

    孩子小小的一個，抱在手上，一點重量都沒有。

    被他抱著，襁褓的孩子很快就安靜下來，甚至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

    巴掌大的臉上，眉眼都是她的影子。

    蕭天凌眼眶灼熱。

    抱了一會兒，孩子睡著了。這是第一次被人抱著睡著，沁寧暗自訝異。

    蕭天凌把孩子放在床邊，看著旁邊依舊沒有蘇醒跡象的人，輕聲——

    “是個男孩，長得像你?！?/br>
    作者有話要說：阿梨會醒的~

    所以，去寫完結(jié)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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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蕭天凌把已經(jīng)睡著的孩子放在晏梨身邊。剛出生的時候小小一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得白白胖胖。

    不過她還沒有醒。

    比起最開始，現(xiàn)在蕭天凌要平靜許多。

    平靜地接受一切，平靜地等著她醒。

    蕭天凌坐在床邊，看著床上睡著的兩個人。

    他的一切，都在這里了。

    大概是太久太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不知覺就趴在床邊睡著了。直到聽到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才轉(zhuǎn)醒。

    奶聲奶氣的，帶著笑意，蕭天凌睜眼。

    卻在看清眼前這一幕的時候，整個人僵住。

    原本還在昏迷中的人，此刻微微側(cè)著身，臉上帶著笑，逗著身旁的孩子。指尖碰到臉，小家伙就咿咿呀呀地叫。

    似乎開心得不得了。

    冬天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兩個玩得正高興的人身上。

    終于注意到他醒過來，逗著孩子的人垂眸看過來，笑。

    周遭一切仿佛都靜止了，什么聲音都聽不見。

    蕭天凌強忍住心里的欣喜若狂，起身，俯身單手捧著她的臉，吻了吻她的眉心，忍住淚，額頭相抵。

    他就知道，她一定會醒。

    “……天凌?！?/br>
    她叫他。

    因為昏迷太久，她的聲音低啞得厲害，幾乎都是氣音。即使是如此輕微的一聲，蕭天凌驀然怔住。

    定定地看著她，半晌之后，“我在。”

    晏梨抬手抓住他的衣服，眼里淚光閃爍，“我回來了?！?/br>
    蕭天凌喉間輕滾，無聲，只是跟她挨得更近，“我在等你?！?/br>
    鼻尖輕抵，挨得太近，晏梨不由閉上眼，恰好蓋住眼底一團灼熱。

    一滴一滴，有溫?zé)岬臐駶櫞蛟谘燮ど?，順著她的眼角往下淌?/br>
    當(dāng)帶著另一個人體溫的眼淚滑過自己的皮膚，晏梨難以自制地嗚咽一聲，心口發(fā)漲，就像是有什么東西要滿出來。

    忍不住，手搭在他的后頸，臉埋進他頸間，哭出聲。

    *

    沉寂多日的暖閣因為晏梨蘇醒，一下熱鬧起來。

    這她醒來的那個下午開始，沁寧跟純嘉巴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往這里送，晏家父子就更不用說了。

    沁寧住在宮里，過來要方便許多。一待就是一天。

    沁寧離開也快到休息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