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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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陸吾果然不是個光明磊落的人,這又是使得什么陰招。 她倒是不怕,在這里她并沒有察覺到絲毫殺氣,只覺得沉重壓抑,好像這地方埋了許久的心事都沒來得及訴說。她轉(zhuǎn)身走上樓梯,沿著二樓回廊走動,視線始終落在天井處最中間的臺子上,那里垂著紗幔,被四周的風吹得晃動起來,“錚……”琴聲起,緊接著有女子唱起來,腔調(diào)軟糯,婉轉(zhuǎn),是昆山腔,杜泉并不熟悉這曲子,也不知這人唱得什么,只聽出有幾分哀愁。 她尋了一處椅子坐下,胳膊支在欄桿上托腮坐著,她閉著眼聽曲,忽然聞到一股香風接近,她連忙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子從樓上走下去,她抱著琵琶,頭上斜斜挽著發(fā)髻,發(fā)間插了許多釵子,長長短短,全是素色木釵,釵身鏤空雕著花紋,精致卻不名貴。中間唯有一只不同,正是她墜入染墨湖后水猴兒給的那只梅花簪,梅花型,鑲了紅寶石,在她烏黑的發(fā)中閃出一點紅光。 只這一點就讓她如此不同,和身上的大紅衣裙相得益彰。 “十三釵!”有個聲音從杜泉身后響起。 那女子回首看來,眼波流轉(zhuǎn),眉眼帶笑,杜泉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連忙摸向自己的臉,“她……和我……我們一樣。” 她看著那女子,頂著和她極為相似的面容,卻和她完全不一樣的風情,那女子笑得美極了,眼睛里盛著漫天星辰,直直得望向杜泉身后。 杜泉僵著脖子回頭,身后空無一物。 她叫“十三釵”? 被喚了一聲十三釵的女子,復又回過身去,她步履輕盈的走上臺面彈唱,聲音清甜,情意綿綿,似乎要扎到人心坎里去。 “呼……”風來了,將幻影吹散。 轉(zhuǎn)眼這里兵荒蠻亂,無數(shù)女子尖叫,鮮血順著樓梯往下流,滴滴答答濺了一地血花。 杜泉看到十三釵了,她腹部高高隆起,整個人豐腴了不少,她被人扔在地上,發(fā)間的梅花釵“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忽然有一股力道向她襲來,紅線如情絲密密地將她捆住,她被紅線吊起來,狼狽不堪,已看不清俏麗的樣子。 她掙扎著想護住肚子,卻動彈不得,她像是在乞求,卻得不到絲毫憐憫。 “砰”紅線撤離,十三釵摔在地上,蜷縮成一天,吐出一口血,她緊緊抱著肚子,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粗?,杜泉覺得自己身上也很疼,肚子里猶如刀絞,竟也癱倒在地。 她看到一個人的衣擺,銀白色,像是把月光織在了綢緞上,他踩著一地血腥走到十三釵身邊,緩緩蹲下身,他低頭看著那個女人,抬手放到她脖子上,輕輕一捏就斷了。 杜泉眼睛瞪得極大,滿眼淚水,卻出不了聲,也看不清兇手,眼睜睜看著十三釵被殺。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星辰隕落,她依舊固執(zhí)地看向這邊,眼神期盼。 “不,不要!” 那個白衣人在干什么! 他拿出刀劃開了十三釵的肚子,取出一個孩子。 他們……把孩子帶走了,這里驟然著了火,被紅霧包裹,瞬間坍塌,和銀九燒毀成衣鋪子時一模一樣。杜泉就像是真的置身火中,被火灼得臉疼,被嗆得咳嗽,她跌跌撞撞跑下樓梯,她想看看十三釵,她撲在地上,摔得生疼,緩過神才發(fā)現(xiàn)周圍只是一堆廢墟,哪有什么百花樓。 而她手上抓著一只燒得焦黑的琵琶。 “看到了?” 杜泉扭頭,就見陸吾走了過來,站到她身前,好像一個冰冷的看客。 她緩緩站起身,看著一片斷壁殘垣,說:“十三釵是誰?” 陸吾思索片刻,說:“可以說是,你母親?!?/br> 杜泉抱緊那琵琶,不可置信地說:“她……她,怎么可能,那是幾百年前?我才十六歲?!?/br> “經(jīng)歷這么多,你不會以為,自己是個凡人吧?!?/br> “我是阿婆……” “那是我給你挑的人家,無夫無子,孤寡之人,才會全心全意,疼你寵你?!标懳峋徛恼f著,撕碎她所有信念。 杜泉胡亂地指著周圍,試圖讓他看看方才的景象,她說:“我被人……從她肚子里……拿出來,我沒死么?那是什……么人?我父親呢?他在……” “鬼帝那時已死?!?/br> “鬼……鬼帝?” 她好似被雷劈了一樣僵在原地,她低頭看看琵琶,又看看一臉淡然的陸吾,總覺得上天跟她開了玩笑,這跟鬼帝又扯上什么關系!那不成她這弱雞樣還是鬼帝的種? “你不會說,我還是鬼……帝的孩子……哈哈哈,你可真……” 陸吾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否則,你如何能cao作蒼牙?” 第六十二章 鬼帝,聽起來很厲害的身份,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她是不是還得大笑著接納這位爹,讓她陡然加了身價,似乎骨頭都值錢了。 杜泉古怪地笑了一聲,緊緊盯著陸吾,他神情肅然,很像透露了真相的樣子。 這一刻,她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耳邊傳來村民竊竊私語的聲音,封閉、自足的小島尋常沒什么大事發(fā)生,家長里短倒成了談資。 她最常聽到的就是人們對她和阿婆的猜測,說她是不知身份的野種、是能和鬼魂說話的怪物,說阿婆命硬克死了全家。她痛恨這些話,詛咒胡言亂語的人,詛咒他們出海后沉船淹死。然后,愿望就實現(xiàn)了,他們真的回不來了…… 那時,她高興壞了,覺得自己多了本事,瞪誰誰死,百試百靈。 后來,她被阿婆打,不讓她說那些惡毒的話,甚至丁點兒惡念都不能起,現(xiàn)在一想,阿婆當時定然也怕吧,守著她這么個詭胎壞種。不過倒是便宜了鬼族青萍,她的詭異竟成了寶藏,心心念念想將她奪舍,占了她的殼子。 小時候,她最怕阿婆哭,所以阿婆一遍一遍地告訴她要要有善念,要對任何幫助自己的人心存感恩,她就真的記下了。 而她終于接受自己是個低到塵埃里的普通人,盼望自己可以平凡一生,生老病死,經(jīng)歷一遭便能塵歸塵土歸土,安心的離去時…… 這個人跑來告訴她這些。 這是遲來的恩賜嗎?不,在她看來,這就是給她套上的枷鎖,試圖將她拉入某個漩渦。 “我只是……阿婆的孫女,我……不想知道……我是誰了,我不問了……行嗎?”她聲音沙啞的說了一句。 四周寂靜,她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又極速地消散,寒風像是被她渾身的黑氣驚了一跳,繞開她慌慌張張地吹向了別處,院子里的樹枝劇烈搖晃,把僅剩的枯枝敗葉全都抖摟干凈了。 天好似忽然就陰沉下來,黑云遮天蔽日,毫無道理地下起了雪,杜泉討厭下雪,無聲無息像陰謀一樣。雪花落在她臉上,她淤積的戾氣眼看要爆發(fā)。 陸吾手上用力,很快地說了句:“那位碰巧也喚作‘青萍’的婦人魂魄我使了些手段,找回來了,并且親自送入輪回,你不必擔心,下輩子,她會投個好人家?!?/br> 阿婆會投個好人家…… 杜泉身上那一層仿佛要溢出來的黑氣,因為這句話,緩緩壓制下去,一旁的陸吾抓著傘柄的手指動了動,竟松了一口氣。 她依舊抱著琵琶不放手,看了看天色,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她說:“我要回……去?!?/br> 陸吾沒有阻攔,走在她身邊囑咐道:“不要讓銀九知道你的身份,他的事你知道得太少,他在密謀什么你也不清楚。有些東西是改不了的,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的劣根難除,一旦你身份暴露,他會殺了你。” “他不會……” “他會。” “他不會!不會的!” 陸吾緊緊盯著她,走到她身前,撫了撫她的額頭說:“阿泉,我曾經(jīng)也希望你像個凡人一樣生活,可命運卻偏偏不如人意。玲瓏島本是一方凈土,我將你送去避難,誰曾想最后會淪為煉獄,而你……偏偏會到他身邊去?!?/br> 杜泉偏開頭往外走,抱著那琴說:“十三釵,她……她為什么會被……殺死?” “叛離鮫族?!?/br> 杜泉猛地住腳看向陸吾,銳利的視線刮過他的臉,落在斑駁的墻上,她盯著那裂開的石縫,說:“十三釵……和鬼帝,鮫……族和鬼族……聯(lián)姻?” “聯(lián)姻?厲鬼地誘惑,與索命何異!” 杜泉絕望地看向陸吾,為什么在他嘴里任何事都變得這么殘酷。 還有這個見鬼的鮫族,孕育出澤秋、洛姬、泉客……這些人的族群,仿佛天生與她相克似的,她避之不及,卻非得和這些人扯上關系!找個娘,也得是鮫族血脈。 有一瞬她甚至想將自己捅幾個窟窿,好將這血放干凈。 杜泉咬著唇角,又問:“銀九說,鬼帝是姬……無命所殺?!?/br> 她隱約覺得,這件事會有很多種說辭。 果然,陸吾冷笑,對銀九的說辭嗤之以鼻。他說:“銀九當初也是鬼帝愛徒,他怎么不說是自己殺的!姬無命……一個跳梁小丑,她能殺得了鬼帝?他也就說出來,哄騙些無知的人?!?/br> 杜泉晃了晃身子,感覺腳有千金重,她腦子里閃過姬無命的話,銀九的話,又和陸吾的聲音雜糅在一起,亂糟糟的一團。 該信誰…… 她想相信銀九,可剛剛她看到十三釵,不,應該是她的母親,被紅線纏著,那紅線是銀九慣用的手法。 是他殺了母親? 杜泉搖搖頭,或許剛才那只是陸吾造出來地假象呢?她還不怎么信任這個人。 她戒備地看向陸吾,說:“你呢?你又是誰?” 陸吾笑了笑:“我?我也是叛徒?!?/br> 他沒有再多說,杜泉張了張嘴,也識趣地沒有多問,她說:“你說我生……來就是死胎,是……你救了我嗎?” “不是。” “那是……誰?”她問。 “你會知道的?!标懳嵘裆幻?,嘴角竟帶著一絲譏誚。 杜泉的心像是歷經(jīng)千刀萬剮又被縫起來,雖合上了,卻細細密密的疼。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不知該哭該笑,“所以,這身骨……頭折不斷碾……不碎,命硬得要死,原來是爹娘恩……賜。海納百……川,還神鬼不忌,真……得謝謝他們?!?/br> 她麻木的打開車門坐進去,回程時再沒張嘴說話,她看了一路的風景,卻只看到白茫茫一片。指甲摳在琵琶上,隨著車的顛簸在琵琶上劃出一道道印子,沾了滿手灰,像是小時候玩兒了泥巴后沾得滿手污漬。 這些消息給她的感覺很奇怪,不真實,卻又有些道理。她看了看陸吾側臉,想不通他為什么編故事,但如果是真的……他又為什么拖到現(xiàn)在告訴她。 這苦逼的命,就像是被……安排了一樣,安排得明明白白,環(huán)環(huán)相扣。 到徐家門外后陸吾又要給她開車門,被她攔下了。 她說:“我自己……走就好,陸大人回……去吧,謝……謝你帶我……游玩,還告訴我這……些?!?/br> 陸吾手指握在門把上停了停復又推開門出來,紳士地招呼她下車,脫下大衣給她披著。微微彎腰看著她的眼睛說:“我知道,你多半也不會信,不過……不急。以后你就叫我陸哥哥吧,這世上,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了?!?/br> 杜泉沒有回應,抱著琵琶轉(zhuǎn)身進了徐府,她沒聽到身后腳步聲,看來陸吾沒跟來。她微微側頭,眼角向后掃去,看到他依舊站在車前,雪花飛舞,天地都換了銀裝,唯獨他黑漆漆的一團,像是怎么也融不到那天地一色里。 他讓她喚“哥哥”,還說是“親人”,但這兩個詞太陌生了,杜泉竟品不出半點親近。 “砰……” 她猛地收回視線,身后的木門也恰好關閉,她被身前人撞得后退兩步,又被扶住肩膀。 抬眼就見銀九正垂眼看著她,眼神鋒利,神情清冷,視線在她臉上和那焦黑的琵琶上掃了一眼。像是又回到了初遇時,那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憑空升騰起來,她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將琵琶抱緊,問:“九爺?您……您出去?” 銀九黑沉沉的眼睛依舊看著她,抬眼看向門外,沉聲說:“你哭過?!?/br> 杜泉剛搖了下頭,下頜就被銀九捏住,牢牢固定,他問:“陸吾跟你說了什么?” 她手指緊緊蜷起,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年頭,最后笑了一下說:“他帶我去了秦淮河畔?!?/br> “我沒問他帶你去哪兒?!?/br> “沒說什么,他只是說了些你的壞話,九爺,你要聽嗎?他說這次冥都被九爺算計在內(nèi),雖帶回青萍,古卷卻被你霸占,她也沒什么用途。還說鬼帝并非姬無命所害,而是……你?!彼鷣y扯了些話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