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泉在路過出事段時，就看到一對尚且年輕的夫婦臉色灰白地立在路邊，兩三歲的孩童懵懂地蹲在地上，小手撥弄著地上一只垂死的鳥兒。

    她正待傷感，旁側(cè)銀九便說道：“不必同情，弱rou強食的世界，不守規(guī)則，就是這般下場。”

    “誰定的……規(guī)則？”她漠然地問。

    “誰強，誰定?！便y九冷清地回答。

    是啊，但凡那后生不那么張揚，但凡留心周圍的情形，也不該和那些人起沖突，最后還是自己倒霉。

    她涼嗖嗖地想著，感覺自己也不斷的麻木起來了。

    “他們會怎么樣？”她有些擔(dān)心，

    銀九說：“我不知，也不想知?！?/br>
    杜泉點點頭，垂眼看著手指說了聲：“對不起?！彼坪跤珠_始多管閑事了。

    銀九瞧她這樣子可憐，于是淡聲道：“不會死的?！?/br>
    “嗯”她抬起頭看著銀九，笑了笑沒說話。

    “出去后跟著月生，不要亂走。”

    杜泉連忙應(yīng)下，“我會的，九爺……你也小心。”

    “不論任何人以什么借口要帶你離開都不許去?！闭f罷又沉默了片刻，又說：“如果遇到危險，催動鳳影找我，不可逞強?！?/br>
    “好?！?/br>
    他這么囑咐，杜泉忽然緊張起來，總覺得樓月生口里的“去會一會”并不是簡單的見面聊天，或許還有危險。

    車緩緩靠近那些人，停在路邊，她下車后就走到樓月生身側(cè)落后十幾步走在后頭，銀九步子很大，很快到了飯莊門口，韋如山和他的名字一樣，穩(wěn)若泰山，待銀九到近前后才伸出手欠聲道：“今日清玄魯莽，還望九爺見諒，年輕人不懂事，急著想建功立業(yè)，免不了被人慫恿?；厝ズ?，我定會好好教訓(xùn)他的?！?/br>
    銀九穿著單衣，挺拔地站在門邊，秀骨天成，似乎周身立了一道屏障，眾人都立在五步開外。他剪短了頭發(fā)，不像以前那么陰柔，有股干凈的文人氣，杜泉遠遠看著他，竟生出幾分羊入虎口的錯覺。

    他淡淡掃了眼周圍的人，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隨后面向韋如山說：“是該管教，否則哪日被害死了又怪到我頭上，這種罪名我擔(dān)下也罷，但韋家若折了頂梁柱，卻是可惜。”

    樓月生聽到這話笑了一聲，說：“我看，他才會死在那張嘴上，真毒?！?/br>
    杜泉點點頭，附和道：“真狠?！?/br>
    韋如山面色寬厚一點都不像個壞人，聞言也只是笑了起來，收回手的同時攏了攏衣領(lǐng)，轉(zhuǎn)身讓開門口，說道：“九爺里面請?！?/br>
    銀九提步往里頭走去。

    韋如山走在最后，待眾人都上了樓后，轉(zhuǎn)身看向樓月生和杜泉，面色依舊和善有禮，說：“今日便怠慢二位了，雅間請吧?！?/br>
    樓月生笑著道謝，杜泉在他身后一直低著頭，直到韋如山離開才抬起頭。

    “這只老狐貍，吃了rou之后，胃口越發(fā)大了，韋家也就他最像祖宗做派，面若菩薩，心似惡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br>
    杜泉點點頭，她從第一次見到韋如山起，就沒把他當(dāng)做好人，即便他笑著說話，也覺得這男人眼睛太沉太黑，漩渦似的要將人吞噬。

    今日在這種地方又見，她依舊心底發(fā)寒，出于本能的懼怕。

    第四十四章

    先前守在遠處的保鏢亦或是打手的人“嘩啦”一下就將那素齋飯莊圍了個嚴實。

    杜泉皺眉看著，小聲問：“樓先生，他們是誰家的，要囚禁我們嗎？”

    “囚禁銀九？他們?nèi)绻X子沒進水應(yīng)該就不會。至于外頭的人……這么說吧，若打起來，這些人會全部上來攻擊咱們?！?/br>
    “那我們……不去找九爺嗎？”

    “管好自己吧孩子。”杜泉抿唇點點頭，緊跟著他的步伐。

    飯莊三面環(huán)樹，窗戶幾乎全被樹枝擋著，大約是怕枝條破窗而入，在窗戶上都焊接著鐵柵欄，飯莊里很暗，偌大空曠的大廳內(nèi)只依靠著正中央石柱上的一座水晶小塔，光線也就輻射百十來米，再往深處走就更暗了。

    “兩位……跟我來?！币坏烙挠牡穆曇魪年幇堤巶鱽恚S后走出一個男店員，他面色蒼白，神情木訥，很慢的行了個禮之后，從水晶塔下取了一個油燈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杜泉看他走路時身子僵硬，似乎不聞氣息聲，就抬手抓住樓月生袖子。

    “那……那個?！?/br>
    “噢，別在意，誰家還沒點不外漏的本事。這黃家早前在湘西做買賣，據(jù)說……攏了一批尸將，都十分兇悍，雖比陳璜差了點兒，可也比人要結(jié)實耐用得多。像前面這個應(yīng)是最下等的殘次貨，所以才被安排在這兒領(lǐng)人?！?/br>
    杜泉聽到陳璜名字，再一想他愛住棺材，手上的勁兒更大，壓低聲音問：“陳……陳陳璜也是……尸，僵……”

    樓月生側(cè)頭看了她一眼，笑得邪氣，說：“怎么怕了？”

    “我……我還好。就是覺得……不可思議，他看著和我們……沒區(qū)別?！?/br>
    好不容易說話時順暢了些，頓時又回到了初點，她因為吃驚又習(xí)慣性的磕巴起來，還打起了嗝。

    樓月生掐著她后脖子，猛地在她后背上猛地敲了兩下，打嗝的聲音才算停下。

    她不再瞎打聽，生怕又問出什么了不得的事。雖說她對銀公館眾人身份早有準備，但忽然知道陳璜那小閻王竟是“僵尸”，她還是被嚇了一跳的。

    那店員將他們領(lǐng)到一處雅間，拿出菜單后就在一旁等著，樓月生就像沒事人一樣，杜泉卻全身戒備緊緊盯著那店員。

    整個飯莊都陰嗖嗖，像是一座大墳?zāi)梗車o得不像話，杜泉坐在木頭凳子上，手指在桌面胡亂劃拉，仔細看就知道那是個“九”字。她有些擔(dān)心銀九，怕這里設(shè)有埋伏。屋內(nèi)有一扇窗戶，她坐不安穩(wěn)就跑過去打開，隨后看到飯莊背面的樹林，交錯密集，將里頭的視線完全擋住。

    她毫無所獲，又把窗戶合上，對正在點餐的樓月生說：“這個方向……大約能逃?！?/br>
    “逃，逃去哪兒。”樓月生又笑起來，他隨手摘了幾個菜名牌子，杜泉瞅了一眼，竟都是她愛吃的，樓月生果真是心細如發(fā)的人。

    他翻看著菜單，又說：“那你可得看仔細，到時候真逃命的話別迷了路?！?/br>
    “嗯?！?/br>
    見她似乎確實很認真的在焦慮，樓月生也認真道：“銀九氣人的本事一等一，你不用擔(dān)心他吃虧。這些人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在墓園外動手的。”

    杜泉一想到他們這邊寒酸的陣勢，便低聲道：“九爺就該多……帶些人?！?/br>
    說著便仰頭盯著天花板，銀九就在樓上，也不知道正在談?wù)撌裁矗皂f如山為首的那些人會不會聯(lián)合起來對銀九發(fā)難？

    偌大的龍海市，想出去要走很久，可消息卻傳得飛快，韋家竟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怕是在警局有內(nèi)線吧。

    不過，這才符合豪門的風(fēng)格，畢竟消息就是先機，誰搶了便更有優(yōu)勢。

    “就這些，盡快上菜吧?！睒窃律鷩诟懒艘痪?。

    店員木著臉點點頭，很慢地說：“稍等。”

    樓月生靠著椅背，忽然說：“韋如山認得你?！?/br>
    她點點頭，捏了幾顆瓜子磕著玩兒，聞言點點頭說：“當(dāng)初韋清玄帶我回來似乎……沒告訴韋如山，那時，韋大老爺，忽然重病暈……厥，他顧不上我。韋如山大約以為我是……是那種女人，便來警告?！?/br>
    只是他從頭到尾只掃了她一眼，隨后便是身邊老管家在說話。

    那時她能察覺到自己被厭惡，于是準備離開。她出了那座大房子，來到熙攘的街道上，沿著路連續(xù)走了半個月都沒走出龍海市地界，她迷失在城里，仿佛暴雨時摔落下來的雨滴，掉在泥地里，變成泥點子，粘在人褲腿上變成污漬，被狠狠揉搓，最后混進臟水里被潑出去。

    她很狼狽，也很疲憊，夜晚坐在江邊只剩下一句嘆息“龍海市……真他娘的大?！?/br>
    “嚓”她低頭見樓月生又點起了煙，便離著他遠了些坐下，這個角度看過去，她想起了牡丹。

    牡丹喜歡樓月生，點燃抽煙的動作，她真是沒少下功夫，竟還真學(xué)了幾分，看著很像。只是樓月生更顯隨意，而她卻是故作嬌媚。

    杜泉雙肘撐在桌子上，兩手交叉著托住了下巴，說：“樓先生，你幾時來到銀公館的。”

    “呼……”樓月生傾身向她這邊吐了好幾個煙圈，笑著說：“忘了，太久了。”

    杜泉用筷子穿過煙圈玩兒，過了一會兒，又問樓月生：“牡丹要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你們明知道……她有異心，還和外頭的人勾結(jié)，為什么還由著她……在銀公館自由走動呢?！?/br>
    這是她一直都覺得奇怪的地方，銀九分明戒備牡丹還給她紅傘，讓她在公館內(nèi)活動。身邊放著心懷不軌的人……能睡得安穩(wěn)么？

    樓月生神情莫測，捻滅煙頭說道：“因為銀九曾向某人許諾，要護牡丹周全。所以，除非她自殺，否則銀九都不會處理她。”

    “這就是守信么。”她自言自語了一句，又問：“怎么不關(guān)起來呢。”

    “銀公館不就是我們所有人的監(jiān)牢么？還往哪里關(guān)。”

    杜泉點點頭，這時門被敲響，飯菜都送來了，杜泉看著全素的菜說：“我腌好的那只土雞，還在罐子里。”

    樓月生失笑，“這里的rou，你真的敢吃？”

    “噢，那這些……”

    “吃吧，沒毒。”杜泉早就餓得心慌，端起碗囫圇吃起來。

    樓月生將煙卷當(dāng)飯吃，一根接一根地抽，用的力氣很大，將煙霧吸進肺里又呼出來。杜泉不知他在煩悶什么，便問：“你喜歡……她么？”

    “誰？”

    “牡丹?！?/br>
    “為什么這樣問？”

    杜泉看著他琥鉑色的眼睛說：“她中意你?！?/br>
    樓月生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銀九也中意你，你喜歡他么？”

    “喜歡啊?！彼故幨幍卣f著。

    這回答倒是讓樓月生愣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你倒是難得爽快?！?/br>
    杜泉挑了挑眉，抬手撫了撫耳朵上的耳環(huán)，又看了看天，說：“說出來……反倒舒服了?！?/br>
    話音剛落，“砰”門被推開，杜泉抬眼看去，便看了一個熟面孔，那是……當(dāng)初她去韋公館道謝看到的那位坐了銀九車的富家千金。她身后跟了兩個女孩，和她打扮的差不多，都是蕾絲黑色小禮帽，黑色毛呢裙裝，應(yīng)該是銀九說的那幾個聯(lián)姻家族的孩子。

    她們進來后便看向杜泉，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這才看向樓月生。

    樓月生笑了笑起身行禮，“各位美麗的小姐好?！?/br>
    杜泉也跟著小聲說了一句，抬眼就瞧見那女孩似乎對樓月生有幾分排斥，走路時故意遠遠繞開他的凳子。

    就好像樓月生身上沾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污垢。

    那女子繞到了杜泉跟前，笑瞇瞇地盯著她看了看，說：九爺帶了位女孩子出來，我們幾個好奇，就來找她玩兒。”

    樓月生抬手拍了拍杜泉的頭頂，很客氣地拒絕道：“黃二小姐，這是杜泉，是銀公館二當(dāng)家，小小年紀就打理著公館的所有瑣事，很是辛苦，我們雖然不忍卻是實在離不了她。她平常也不怎么出門，沒見過大世面，和你們這些豪門千金可玩兒不到一處去?！?/br>
    “瞧您說的，這么漂亮的小meimei我們喜歡都來不及。我在隔壁定了位置，想邀請小泉meimei過去喝喝茶，樓先生不會不準吧。”

    樓月生看了杜泉一眼，撫著下巴說：“我也喜歡喝茶，不如就在這里吧，我請各位，如何？”

    黃小姐咯咯笑了一聲，不怎么樂意的嘟著嘴說：“人家說些女孩兒的話，你一個大男人跟著做什么？難道怕我們把小泉吃了么？”

    “這倒不是，我家這孩子怕生，離不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