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兜里拿出發(fā)卡晃了晃，說：“我一直將它放在屋內(nèi)，你是怎么撿到的？我聽樓月生說……這東西是稀罕物，是認主的，我用著它就會璀璨奪目，而別人拿著就會暗淡無光，甚至爛掉，而你還我時，它底下都銹了一塊，可見……你留在手里沒少動心思吧?！?/br>
    牡丹手指捏緊傘柄，眼神銳利陰狠，是被戳破心事后的惱羞成怒。

    杜泉心里痛快，將她推出去后隨手關(guān)上門，淡笑著說道：“我猜，派你過來的人并不希望你和銀公館的人有牽連吧，畢竟，人一動情……心就軟了，就舍不得下手了?！?/br>
    剛走出兩步，她就被牡丹拽住胳膊，她回頭問：“還有事？”

    “杜泉，你可別忘了，你阿婆的消息只有我……”

    “只有你會想法子害我。牡丹，別在這兒白費心機了，今天不是要地覆天翻了么，趕緊回去等著吧?！?/br>
    牡丹用力攥緊她的手臂，冷聲道：“銀九若是知道你和玲瓏島的關(guān)系，若是知道青萍乃是你祖母，他定會殺了你！”她掰正杜泉的身子，沉聲道：“那時候，你誰都救不了。杜泉，你真的敢信銀九的話么？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東西么？”

    “他是這片土地的守護神。不信他，我還信你嗎？你又是誰？你又藏著什么秘密？”

    牡丹咬著牙說道：“他是活了千年的妖物，他是幽冥戾氣所化，是妖邪！什么守護神，不過是罪孽太深，難入仙籍，才被拘在這個地方贖罪！你知道有多少人盼著他死，多少人在等待時機……”

    牡丹戛然而止，越過她往后看去。

    杜泉也回身，就見銀九和澤秋往這邊走過來。牡丹神情一變，微微笑著替她攏了攏領(lǐng)口，溫聲道：“天冷了，可不能穿得這么單薄，我給你的那些衣服這幾日正好穿?！?/br>
    銀九不知聽沒聽到先前的話，神情淡淡地在她們身上瞥了一眼，沒什么情緒，繼續(xù)往門外方向走去。

    反倒一旁的澤秋笑瞇瞇地問：“你們兩個剛剛在說什么？牡丹姐似乎不大高興啊?！?/br>
    牡丹反應(yīng)迅速，頓時笑起來，攬著杜泉的肩膀，說道：“就是閑話家常，杜丫頭這幾天結(jié)巴的毛病似乎改了不少，我便想著多和她說說話，健談些，日后也能更好的伺候九爺?！?/br>
    澤秋的笑頓時消散，不屑道：“九哥哥最討厭聒噪，想好好伺候，不如變成啞巴?！?/br>
    杜泉低頭翻了個白眼，心想：“你那么喜歡往銀九跟前湊，你怎么不變成啞巴！”

    她懶得理那兩個人，撥開牡丹的手臂走到銀九身邊行了個禮，說：“九爺，韋大少爺帶著……巡捕房的人過來了，要帶進……來嗎？”

    第四十章

    銀九腳步不停，聽到杜泉要把韋清玄帶進來，看了她一眼便抬手攔下：“不用，我正要出去?！?/br>
    “那……”

    “他們來找陳璜?！?/br>
    杜泉奇怪，忙問：“出了什么事？”

    澤秋冷聲道：“還不是你招惹來的瘟神！自從來了龍海市便弄了個勞什子特務(wù)處，成天盯著我們，比蒼蠅還惡心。不過，他倒是對你一往情深，覺得咱們這里是狼窩，一門心思要將你救出去呢。”

    杜泉：“我從未和韋大少……”

    “那你這本事可大了，什么都沒說，韋家大少爺卻為你忙得不可開交，聽聞他一直不娶，估摸著是給你留了位置呢，我倒是好奇你們之前有什么私情，值得他……”

    “莫論他人長短！澤秋，你去將陳璜找來，杜泉，你跟著我。”銀九打斷澤秋的指責往外走去。

    杜泉“嗯”了一聲，快步跟上去。牡丹沒跟來，自顧自回了院子。

    她看了銀九一眼說：“九爺，不是我?！?/br>
    “嗯。”

    “真的，不是我。”

    銀九忽然頓住，側(cè)身看著她說：“韋清玄，韋家長孫，肩負振興家族的重任，斷不會因為一個女子就來得罪銀公館，他之所以咬著銀公館不放，定是還有其他緣由?！?/br>
    “對，是。”她重重點頭。

    “所以，不必解釋?！便y九看了她一眼，又繼續(xù)往前走去。

    她笑了笑，又快步追上去，快走到大門的時候，她忽然想起昨晚碰到了陳璜，他拿回一袋子?xùn)|西，散發(fā)著濃重的人血味，溫熱新鮮，是新死不久，按照他那袋子的大小，很像是裝了頭顱或是內(nèi)臟之類的器官。

    她有些擔心，就問銀九：“陳璜，他……他殺人了么？我昨晚看見……他拿了東西回來?！?/br>
    銀九側(cè)頭看了她一眼，說：“沒有?！?/br>
    “那他……”

    “陳璜，不殺人?！?/br>
    可她隱約覺得，這次陳璜怕是會有麻煩。韋清玄不會平白的過來抓人，定是拿了什么證據(jù)。

    她心里不安，正要問銀九該怎么辦，就見陳璜一身黑衣像烏云似的從一條小徑蕩過來，他精神尚好，不似昨夜那么頹喪。只是神情很不耐煩，看著院門方向不屑道：“九爺，我自己去便好，那些人能把我怎么樣，我又沒殺人?！?/br>
    “走吧?！便y九沒理他，轉(zhuǎn)身向院門走去，陳璜撓了撓頭憤憤地跟了上去，黑著臉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杜泉遲疑了片刻也跟上前去。

    韋清玄今日帶了六個人，同他一樣穿深色警員制服，皮質(zhì)的腰帶緊緊束在腰間，將他們勾勒得挺拔修長，皮帶上綁著槍和警棍，高筒的黑皮靴底子很硬，踏著地面“砰砰”極有氣勢。

    他手上拿著黑色手套，背著手看過來，先是在杜泉臉上看了一眼，面色稍緩，隨后向銀九微微頷首，待看到陳璜時面色沉了下去。

    “陳璜，請跟我們走一趟。”他走上前，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逮捕令”三個字，對銀九說：“近三月以來，公租界、法租界及老城共二十名精壯男子被殺死并且被挖空內(nèi)臟，有證據(jù)顯示，銀九爺，您的這位下屬陳璜涉嫌行兇，請跟我們回巡捕房接受調(diào)查?！?/br>
    銀九看了眼逮捕令，面色不變，淡聲道：“什么證據(jù)。”

    “到巡捕房后，我們自會呈上證據(jù)，銀九爺，您和前探長私交好，所以諸如圈禁女童，活人試藥等事便被遮掩過去，可現(xiàn)在巡捕房大洗牌，那些收受賄賂的人全被撤職，龍海市是法治社會，由不得某些人興風作浪?！彼厣韺ν檎f：“銬上！”

    有人上前，銀九抬手攔下，說道：“銀公館的人還輪不到你們來管教。韋大少，我答應(yīng)跟你去巡捕房，無非是想看看誰在背后搞鬼，而不是認罪復(fù)伏法，你的那些小動作最好收起來，免得最后不好收場，我這個人很討厭規(guī)矩，咱們，各自行個方便。”

    杜泉看了看一臉不爽的陳璜，又看向面色冷然的銀九，遲疑片刻后，上前說道：“韋……處長，我是銀公館的管家，請讓我也一同去吧。”

    韋清玄對著她時態(tài)度稍緩，但說出的話依舊強硬?！岸殴芗?，我們要對這位陳先生住所進行搜查，請帶路。”

    可真高看她，是什么錯覺讓他覺得……她有這個膽子及本事領(lǐng)人進去搜陳璜的屋子。

    她勉強維持了面上的平淡，說道：“銀公館并非尋常……住宅，銀家為龍海市的發(fā)展做了……不少貢獻，這都是有目共睹的。韋處長，您這么帶人闖進去……搜查，若是搜到了也罷，若搜不到該……如何自處?！?/br>
    韋清玄點點頭，隨后從公文包中取出一疊相片，約摸十三四張，他戴著手套，將畫面翻轉(zhuǎn)過來，向銀九展示，說：“昨天午后3點左右，我們的探員在公租界清河灣附近的彩鳳成衣鋪后門處拍到陳璜，和他說話的這位年輕人在昨晚夜里9點左右被殺，心臟被盜。這張，是五天前，午后四點，在縣城翡翠大街87號燒餅攤上拍到的陳璜照片，他對面坐著的中年男子，死于當天夜里7點，尸身被扔在院中，心脾被盜。當晚有人看到陳璜的身影在附近逗留……”

    一樁樁一件件，一直回溯到兩個月前。這相片上十幾個男子全都在和陳璜見面之后的夜間被殺。

    銀九平靜地看著，銀璜則皺眉若有所思。杜泉從韋清玄手上接過那些照片，把照片拿到近處仔細看，就見畫面中陳璜和一些男子或坐或并肩走路的照片，陳璜面色淡淡，一身黑衣冷酷到底，看向那些人的眼神陰沉又專注，像是在盯獵物。

    杜泉只看了一眼，對上那肆無忌憚地眼神后也覺得有些害怕。

    韋清玄將他們的神情收入眼底后，說道：“尸身內(nèi)臟缺失，頭顱被割后又用紅線縫合?？磦趹?yīng)使用短刀，窄細鋒利，因功法深紅，一刀便將頭顱割下，現(xiàn)場有很多血跡，所以……是死者活著時便砍頭。其手法和陳璜早前替九爺清理門戶時一模一樣，傷口，兇器，還有這紅線……”

    “憑這些，就說陳璜是兇手？”

    韋清玄又拿出尸身相片，銀九側(cè)身將杜泉擋住，過了一會兒，說道：“并非陳璜手筆，請韋處長繼續(xù)追查?！?/br>
    “九爺?shù)故菚f，一句陷害，就要替下屬脫罪么？”韋清玄收回相片，又說：“這相片上的人總不是假的吧。他為何那么巧同這些人見面，又那么恰巧，這些人全部在同一天被殺害。每隔五日便會行兇，龍海市人再多也經(jīng)不起如此殺戮！”

    “這些問題，你該問兇手，韋處長?！?/br>
    韋清玄定是知道銀九難纏，聽到這話也不生氣，而是笑了一下說道：“九爺，陳璜今日我們必須帶走，您若是同去我們不攔，可若妨礙公務(wù)，特務(wù)處便要得罪了?！?/br>
    杜泉立在一旁，聞言上前說道：“你們，為什么那么早就照了陳璜，有人，在跟蹤他么？既然有時間照相，又為何沒有阻止慘案……發(fā)生?！?/br>
    跟蹤是不光彩的，可既然有人跟著，那些人怎么還是死了？

    她說完在場的幾人都看過來，似乎都有些吃驚。

    銀九嘴角微勾，轉(zhuǎn)而看向韋清玄，說道：“杜管家說的沒錯，特務(wù)處既然有功夫跟蹤陳璜，那為何不保護好那些死者，是因為無能嗎？”

    “我們有警探曾在案發(fā)現(xiàn)場被陳璜打傷，他當時正在竊取內(nèi)臟?！表f清玄冷靜地回答，看著陳璜腰間的刀說：“人證，物證俱在，可以拿回去比對?！?/br>
    銀九不屑，側(cè)頭看過來，說：“杜泉，將縱橫刀拿出來?！?/br>
    杜泉心中“咯噔”一下，掃了眼陳璜，他將視線移開，她抿了抿唇從后腰處抽出短刀遞給韋清玄。

    銀九：“短刀而已，鐵匠都會打。杜泉有，我有，武器鋪也有，難道我們都是殺人犯？”

    韋清玄看著短刀，說：“阿泉哪有那般力氣。”

    “她沒有么？能cao控蒼牙刀的人，砍人頭也不費吹灰之力。韋處長，你將她帶回龍海市，難道不知她體內(nèi)封印著什么力量？就沒有私心？”

    韋清玄氣極，怒聲道：“我當然沒有！”

    “你去過玲瓏島吧?！便y九十分平淡地問了出來。

    杜泉猛地瞪大了眼睛，她連忙看向韋清玄，卻見他也有些不可置信。

    銀九看著韋清玄，像一位長輩看著一個胡鬧的小孩子，他說：“依我對你們韋氏一門的了解，杜泉若只是尋常人，你必定不會多事。你將人帶回，又偏巧安排在廣濟醫(yī)院，那是銀家勢力，你放著自家經(jīng)營的三家醫(yī)院不送，卻送到我眼皮子底下。聽說當初杜泉寄出的舉報姓恰巧就落到姓王的女子手中，那女子是你七堂哥妻子?！?/br>
    杜泉臉色蒼白，站在太陽下卻覺得冰涼刺骨，她游移的視線看向韋清玄，他連忙解釋：“不是的，阿泉我沒有刻意安排，真的，你相信我。”

    銀九笑了笑，“不是刻意，那這些事一定是巧合了。只是我很好奇，你那么心疼杜泉，為何手下在匯報她被開除，生活艱辛后你沒有替她安排個好去處，而是推到那間成衣鋪，據(jù)我所知，那一片五條街的地皮都在韋家手里，那一代十年前曾鬧鬼，詭異死去三十幾人，你不會不知道那鋪子古怪吧?！?/br>
    他今日破天荒的穿了一身黑，手上拿了一串黑色的珠子，從出來時便一直在手中把玩，徐徐道來時像老僧在講解迷惑。

    可這些話當著韋清玄和她的面說起，卻像是狠狠地撕開他們之間一直都沒有深究過的偽裝。

    韋清玄一向得體，此時銀九字字誅心，他十分難堪，方才那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蕩然無存，提高聲音說道：“我今日是來逮捕陳璜，和阿泉并無任何關(guān)系，銀九爺，請你不要顧左右言他。”

    銀九點點頭，讓開門的位置，說：“想搜查也可以，出了任何事都與我無關(guān)。銀公館里不單單養(yǎng)人，還有些不可明言的怪物，若你們其中誰被沖撞，或被吃了，殺了……我銀九概不負責?！?/br>
    韋清玄手搭在腰間的配槍上，神情森然，目光冷冷地說道：“故弄玄虛，特務(wù)處豈會怕你！”

    “哦？那請吧。如果還有人活著出來，那陳璜就由你們帶走，若查的屬實，任憑處罰。我最是守法了?！?/br>
    “走！給我搜！”韋清玄不想留在原地和銀九打嘴仗，大約是怕他再說出什么不利的話，于是，明知院子里危險，卻也帶人大步進了公館的門。

    店門緩緩打開，露出院內(nèi)綿延不絕的一地金黃落葉，就好像……金子鋪的黃泉路，進去就出不來了。

    第四十一章

    杜泉看著他的背影，擔憂道：“不用管嗎？”

    銀九拿出懷表掃了一眼，側(cè)頭看她，說：“怕他受傷？”

    “嗯……”

    “那你進去救他，死了，銀公館替你收拾?！便y九冷冷笑著，眼睛里卻絲毫沒有溫度。

    杜泉無奈，只好說：“韋處長在這里出事，九爺會被連累?！?/br>
    銀九眉眼融化了些許，說道：“你可真小瞧他了，能從玲瓏島出來的人，小小銀公館，可真困不住他。”隨后對陳璜道：“去打聽，南疆那邊都有什么人來。”

    “九爺，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殺人引我過去，再讓韋家這狗崽子來針對我？取內(nèi)臟的那些人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若有親人的，我也會留下一大筆錢才動手的。奶奶的！那么多壞人不抓，追著我作什么！”

    杜泉聽他振振有詞，便說道：“你做得終歸也不是什么上的了臺面的事，人死后也就那么一副皮囊，你還不讓人家安息。抓你也對?！?/br>
    陳璜冷笑，“好事？你不也會挖人心么？我看面館那男人死時也挺害怕的，你怎么不將自己的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