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有些話,她覺著沒必要問。 她總不能在這時刻,還義正言辭地問:那你要急著回京城,我們之間的婚事如何辦?還要不要辦?要辦的話,你受著傷應該怎么辦?不辦的話,你又該如何與我父親母親交代?如何與那些已經(jīng)收到了請柬的賓客們交代?如何與我交代? ——這些話,宜臻一個字兒也問不出口。 但衛(wèi)珩仿佛有讀心術(shù)似的,直接開口答了。 “對不住,婚事......恐怕沒有辦法立刻辦了?!?/br> 果然。 不知道為什么,聽衛(wèi)珩終于說出這句話,宜臻心里竟然有些如釋重負般的松快和好笑。 “祝伯父那里,我會親自給他一個說法。賓客那頭,我也會處置好,待回了京城,我讓皇帝下一道賜婚的圣旨,絕不墮你一點兒名聲?!?/br> 少女垂著眼眸盯著地面,一言不發(fā)。 “宜臻,此事是我沒有安排好,實在抱歉。你有什么想要的,與我說,但凡我能弄來,我都給你弄來?!?/br> “這算是悔婚的補償嗎?” 衛(wèi)珩微微蹙了眉:“誰說要悔婚了?我的意思是.......” “不論你是什么意思,對我來說就是悔婚?!?/br> 她抬起頭,直視他,“倘若你沒有準備好,一開始就干脆不要提前來求親。你匆匆忙忙地說了這事兒,我什么準備都做好了,你卻又不要娶了,不是悔婚是什么?” “宜臻......” “我知曉你是不得已。你受了這么重的傷,動都不能動了,跟我拜堂成親,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太子的人發(fā)覺端倪,更何況京城那邊局勢緊張,沒有你親自坐鎮(zhèn)不行——這些,我通通都知道?!?/br> “我也知曉,現(xiàn)在與你說這些話,是不體恤你的難處,看不到你流的血汗費的心力,是無理取鬧不知所謂,但是衛(wèi)珩,今天晚上,打從我踏進這座宅子起,我心里就一直窩著火?!?/br> 宜臻靜靜地凝視著他:“大夫說,你要好好養(yǎng)傷不能動氣,但我想說的話可能不會好聽,你要是現(xiàn)在本就不好受的話,那我就不說了?!?/br> 衛(wèi)珩嘆了口氣,往后微微一仰:“你說罷。” “我覺得你從來就沒有將我真正放在眼底里過。” 少女的聲音很淡:“你說你喜愛我,但其實你喜愛的壓根不是我,你只是覺著我比起旁人還可以,能夠接受,且你覺著我是你一手帶大的,你要對我負責,你甚至還覺著你對我負責了及了不起,和旁的男子都不一樣,你覺得你自己勝他們一籌,對不對?” 衛(wèi)珩擰了擰眉:“祝宜臻,你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說賭氣的話。” “你瞧,你從來都是這樣的,高高在上,連教訓我都是一副體恤民情的模樣。打小兒但凡我說了讓你不高興的不合你意的話,你就認為我是在鬧脾氣,是還沒長大不懂事,你從來沒有真正地問過我為何那樣想,心里是不是委屈,你從來就沒有尊重過我?!?/br> 衛(wèi)珩的眉頭已經(jīng)皺的極緊了,肩頭的繃帶隱隱有血跡透出,但他看著面前的少女,嗓音低沉:“宜臻,你發(fā)脾氣可以,不要瞎胡鬧。” “我沒有瞎胡鬧。方才我是和亭鈺一起進的這宅子,止血散在我手里拿著,那塊令牌我就掛在腰上,但你的守衛(wèi)不許我進屋,卻偏偏放了亭鈺進去。后來有個姓齊的姑娘出來了,冷言冷語嘲了我一頓,儼然一副主母架勢。再后來你的丫鬟們把我請到偏廳去,不論我問什么,她們都裝聾作啞全當做聽不見?!?/br> 她頓了頓,嗓音出現(xiàn)那么一刻的哽咽,濕漉漉的眼睛里滿是倔強:“我明明是來探望你的,從頭至尾只是想知道你的傷勢如何而已,明明也是你與我說,說這塊令牌可以差使你們衛(wèi)莊所有人,但事實上,就是不行。” “我......” “我曉得你與那位齊姑娘定然沒有旁的關系。也曉得你可以因為我的話立馬疏遠她,但我今日并不是想與你掰扯這個,我只是想告訴你,在你的人心里,那位齊姑娘要比我有體面的多,甚至比亭鈺還要有體面的多,你能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緣由,給旁的姑娘這樣的體面,卻為何不能對我用一點點的心?” “就像方才,你明明可以問我,愿不愿意與你一起去京城,愿不愿意待你回京城以送嫁的法子在京城成婚,愿不愿意直接往越州老家去,與長輩們先敬了茶上了族譜,確定了名分再議其他。但是你并不問我,因為你覺得我一定不會愿意,又或者你覺得這樣會不好,又或者你有些旁的難處,所以你徑自下了決定,讓我進屋來與我知會一聲,說一句抱歉,任憑我是難過是體諒,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兒,左右你已經(jīng)做了你覺得最好的安排了,就像之前每一次發(fā)生變故時對我的安排一樣。對嗎?” 男人抿著唇,沉著眼色望著她,沒有說話。 “衛(wèi)珩,你壓根兒就不是像我喜愛你那樣喜愛我。你只是把我當做一個聽話又有些意趣的玩意兒,一個合適的主母人選,一個必須要負責的小meimei。換句話說,”宜臻直視他的眼睛,“你壓根兒就不喜愛我?!?/br> 靜默了好一會兒。 長久的連桌上的蠟燭都快要燒完了。 有下人敲了敲屋門,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主子,已經(jīng)快到五更了,石大夫說,您該歇息了,明晚還要連夜趕路,他怕您身子熬不住?!?/br> 宜臻立馬起身。 提著裙擺,轉(zhuǎn)身也極其果決,不帶絲毫留戀:“既然這樣,我就先告辭了?!?/br> 如果是亭鈺,或者是那個齊姑娘在的話,那個叫觀言的奴仆一定不會來敲門說這樣的話。 更何況五更天,連亭鈺都沒有敲門說阿姐,得快些回府了,不然府里人該發(fā)覺不好了。偏偏衛(wèi)珩的下人先來提醒說主子您該歇息了。 這算什么? 她輕扯唇角,忽然覺得今夜這一趟來的極其無趣味。 極其沒意思。 衛(wèi)珩不娶,她不嫁就是了。 她有銀子有產(chǎn)業(yè),為何一定要嫁人,像松先生那樣自由自在過一生不是也極好? “啪!” 一只杯子忽然摔在門邊上。 四分五裂。 身后傳來一道極怒的低沉男聲:“滾出府去。” 宜臻的身形微微一頓,而后加快了腳步。 “祝宜臻你再走一步試試?” 小姑娘心底的火氣快要爆炸了,猛地轉(zhuǎn)回頭:“不是你叫我滾的?衛(wèi)珩你煩不煩,非得鬧得個魚死網(wǎng)破你才得意么?既然事情都已經(jīng)說開了,相忘于江湖究竟哪里不妥當?我即便是被退婚聲名盡毀再嫁不了人,我剃了頭發(fā)去做個姑子我也極滿意,很不必被你在這里這樣耍著玩兒!” “......” 衛(wèi)珩攥了攥拳頭,而后又松開,嘆了口氣,“老子沒說你?!?/br> “這屋里除了我還有旁人嗎?難不成還躲著個花妖狐媚,絕色女鬼?衛(wèi)珩,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顆釘,你什么時候變成這種磨磨唧唧的孬種坯子貨了?!” ......衛(wèi)珩是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江湖渾話。 說實話,這小崽子方才噼里啪啦念了那么一大串,話里話外意思只要一個:退婚。此刻又不分青紅皂白地往他腦袋上扣那么一頂大帽子,他心底里的火氣也被勾上來了,眼眸里陰沉如墨,抬手又往門邊砸了一個杯子。 “觀言,你給老子滾出府去!” 屋門外就是一靜,半瞬后,傳來觀言微顫的告退聲:“奴才自去領罰?!?/br> 小姑娘身上的戾氣這才退了些,卻依然倔強地瞪著他,俯視的神態(tài)還有些不屑。 “你還有什么事直接說,擺出這副模樣給誰瞧?天都亮了,再不回府我才要惹□□煩,你以為我如亭鈺一般空閑自在,隨隨便便就能逛到你家院子里來么?” 大抵是心里真的極委屈極火大,她這會子就跟開了間兵器坊似的,說出話沒一句不帶刀子,刺的人腦殼疼。 衛(wèi)珩下意識擰起眉,片刻后覺著這樣的神情不好,又強迫自己展開,望著她:“你走之前,我問你最后一件事?!?/br> 小姑娘抬了抬下巴。 “你愿不愿意與我一塊兒去京城,或者愿不愿意等我回了京城之后,再以送嫁的法子往京城去,或者愿不愿意直接去越州老家,與長輩們先敬了茶上了族譜,確定了名分再議其他?” “......衛(wèi)珩,誰嫁與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所以我也沒打算禍害旁人?!?/br> “但是你憑什么就要禍害我?我都與你說的那么清楚了,你其實壓根兒就不喜愛我......” “我不喜愛你我喜愛院門口那只狗嗎?祝宜臻,你要是當了官,一定是個不分青紅皂白不請仵作驗尸取證就定罪的昏官,我造反都不用養(yǎng)兵買馬,直接扶植你當攝政王得了?!?/br> 宜臻真的要被他氣炸了:“衛(wèi)珩,你到底還想不想娶我了!” “想。” 他抬起一只眼眸,仿佛青燈古佛心如止水,“那你不是要剃了頭發(fā)去當姑子么,我總不能開個廟陪你一起做和尚吧?佛祖面前思□□,我怕下輩子咱倆都投不了好胎?!?/br> “......” 少女深吸一口氣,什么話也不說了,轉(zhuǎn)身就要走。 “你敢踏出這個門一步試試?” 宜臻繼續(xù)往前走。 “祝宜臻,你父親做個官不容易。你母親藏在墻磚里的那些金銀,應該是她攢了大半輩子的財產(chǎn)了罷?聽說你jiejie的婆婆一直想要個孫子......” “衛(wèi)!珩!” 男人往后一仰,任憑肩頭滲出的血跡染紅里衣,語調(diào)懶洋洋的,不變分毫:“我在?!?/br> 宜臻的視線在他肩頭凝了凝,方才還想要出口的抱怨一下止住了:“我去喊大夫?!?/br> “不用。”他的視線往床邊小幾上的紗布和藥瓶上一落,“只是裂開了而已,也不是什么致命傷,上了藥再包扎一次就好,不難,你自己也能弄好?!?/br> “什么自己,我什么自己?我憑什么自己幫你包扎?又不是我自己砍的你!” “你父親做個官不容易。你母親藏在墻磚里的那些金銀......” “要用哪瓶藥?” 衛(wèi)珩的眼眸里流露出幾分笑意,隨手指了離他最近的那一瓶。 宜臻走過去,跪坐在床榻邊上,盯著他肩頭的那團血跡瞧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揭開衣領。 果然,白布上的血跡更嚇人。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明明知道他傷的重,還非要挑這時候跟他吵,何必呢。 男人身上的肌膚很硬,指腹一不小心觸到,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只是他身上的疤痕也不少,老傷舊傷交替在一塊兒,使得原本流暢硬朗的骨肌紋理都顯得不那么漂亮起來。 宜臻蹙著眉,先輕柔仔細地清理了傷口周圍的血跡,再一點一點往上撒藥,甚至還有些不敢瞧。 “跟我一道兒去京城,由你祝府送親再去京城,往黎州去,或者直接把婚期延后,你覺得哪條法子最好?” “延后婚期?!?/br> “你方才不是說......” “我方才說是我方才說,但我現(xiàn)在覺得,要不要嫁人,是我需要再思量一段時日的大事兒。” 衛(wèi)珩就沉默了好一會兒。 直到宜臻都快要把傷口重新包扎好了,他才開口:“我之前只是以為你會不愿意?!?/br> “你以為。你也從來沒問過我。很多事兒,你從來就不愿意與我說。不止今日這一件,往常還有許多,我只是沒提過而已?!?/br> “......對不住?!?/br> “我并不需要你的對不住。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明不明白,你當年為什么要應下這門親事?” 衛(wèi)珩嘆了口氣:“宜臻,我不是傻子。滿京城里那么多合適的主母人選,我究竟為什么要娶一個只是負責任的有趣玩意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