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可不論二jiejie如何聰慧如何清高,那都是二jiejie自己,宜臻從未多關注一眼,多干涉一絲。 她覺著人來這世上短短一遭,就活那么幾十年,能管好自己便已經(jīng)是很難得的事兒了。 也正因為如此,她怎樣都不明白,為何總有些人那樣的空閑,自己的事兒不說,旁人的也時刻放在心里,看不順眼了便要來插上幾手。 “五meimei?!?/br> 清晨的薄霧中,廣袖女子的嗓音清如泉水,清凌凌的,正正好落在宜臻腳跟前。 對方垂著眸,嗓音平靜,“聽祖母說,你與惠妃有些交情?” 祖母會把自己的事兒告訴二jiejie,宜臻并不稀奇。 畢竟二jiejie自小便能隨意進出祖父的書房,連朝堂上的政事祖父都愿意與她討論,祖父去后,祖母自然也愛屋及烏。 惠妃來信這樣大的事兒,如何能不與她商量。 但宜臻并不答話,只屈膝行了禮:“二jiejie好?!?/br> 祝二姑娘并不在意這份禮。 “我本不欲與你多說,許多消息你摸不著,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扇缃衲慵纫蚜粼诹烁校行┦聝罕悴皇悄阋蝗说氖聝毫??!?/br> 她的神情淡淡的,語氣里也帶幾分漫不經(jīng)心,“惠妃如今勢大,你托了她來說話,祖母確實不能不應,可一朝得勢,不代表一輩子得勢,你長到這個年紀,是該學學這些道理了。” 小院子外靜了片刻。 少女彎彎唇:“二jiejie說這話,我不明白。” “你現(xiàn)在不明白,回去琢磨琢磨也總會明白。今日看在祖母的面上,我勸你一句,有些人還是遠著些好,你以為自己靠了多大的背景,實際上不知道怎么被人當做棋子使呢?!?/br> 這話說的倒好笑了。 “宜臻從未覺得自己靠了多大的背景。祖母若是真覺得為難,不答應便是了,惠妃娘娘只是看著昭華郡主的面兒上順手幫個小忙罷了,便是駁了她,也不會如何的?!?/br> 宜臻是真的覺得啼笑皆非。 亭詹都能留下來,她一個女兒,不隨父親去任上,難不成真的就如何為難了嗎? 求祖母留她這個孫女兒在京中,還要專門托惠妃娘娘寫信,讓外人列了條件來跟親長輩換,本就是十分荒唐的事兒。 一般人家都恨不得趕緊扯塊遮羞布蓋上才好,他們反倒還真有臉拿這個來說嘴了。 果真是如同衛(wèi)珩所說的,這世上有的人,你都無法想象能無恥到什么理直氣壯的地步。 祝亭霜蹙蹙眉:“我忙得很,沒有空在這兒與你掰扯這些,你若真固執(zhí)至此不肯聽勸,我也懶得費這個功夫。只是惠妃膝下的兩個皇子與太子關系如何,想必你自己也清楚的很,日后要是落得跟你父親一樣的下場,莫怪我沒提醒過你便是了?!?/br> 說話便說話,勸告便勸告,哪怕二jiejie語氣再壞些,宜臻也覺著無所謂。 可一言不合便要扯上自己父母,便真是討厭投了。 有那么一刻,“我父親下場再如何,也比你父親好些”這話都要脫口而出了。 但最終她還是忍住了,覺得自己這樣的好姑娘,不能如此刻薄。 小姑娘眼眸微抬,腦海里浮現(xiàn)出衛(wèi)珩那副懶洋洋的,萬事萬物都看不上眼的神情,學著他的語氣,淡淡道:“惠妃不能一輩子得勢,難不成二jiejie就真覺得,太子可以?” 祝亭霜沒在意她的話,卻真的是被她的神情給惹到了,語氣微冷:“我是好心提醒你,宜臻,你不聽便不聽,沒必要非得和我辯駁這個?!?/br> 而后也沒興致再談,拂下衣袖,直接邁步離開。 錯身而過時,還留給她一個孺子不可教的可悲眼神。 宜臻便覺得有些無趣。 衛(wèi)珩說,世人總愛裝高深,知八分時,非要裝作他知道十分,說不過人時,便要假裝懶得與人多說。 仿佛這樣自己就真的厲害了起來似的。 其實不過都是自以為是的跳梁小丑,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惠妃靠不住,太子又如何呢? 衛(wèi)珩早說了,整個朝廷,壓根兒找不出一個眼界寬闊些的皇子。 便是連百官嘴里文韜武略最出眾的太子,眼睛里頭盯著的也不過就是那個位子,至多再瞧一瞧北邊的韃子罷了。 可大宣如今最要緊的,不是北境,也不是南疆,而是四起的洪旱地嘯,上奏也不敢報實數(shù)的餓殍流民,貪腐不斷的京官地方官。 太子看不見這些,看見了這些的底下官員也不敢告訴他 因為太子骨子里就沒有衛(wèi)珩聰明。 世人總愛裝高深,知八分時,非要裝作他知道十分。 可衛(wèi)珩不是,他是知道十分,還非要裝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宜臻想著,又惆悵地耷拉下腦袋。 若衛(wèi)珩能這樣裝一輩子就好了。 這樣,就只有自己知曉他有多厲害多好多了不起了。 別人都不知曉。 別人都不與她搶。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第33章 宜臻從小就是個愛吃獨食的姑娘。 許是被三jiejie爭搶怕了,但凡得到什么愛的好東西,她都要自己個兒牢牢地藏著,不肯從手指縫里漏出一點。 若是哪日里見到她大方地把吃食玩具分出來,那必定是她已經(jīng)吃厭玩厭不想要的了。 真要是她愛在心頭的東西,她是一絲兒都不愿意給人碰的。 就像那個木頭鴨,亭鈺求了她這么些年,宜臻也沒給他多瞧一眼。 祝二太太打小便覺得小閨女這一點壞性的很,說了不知道多少次,罵也罵過,罰也罰過,甚至有一回還上手打了,小姑娘依舊我行我素,屢教不改。 如今大了還好些,幼時簡直霸道的很,拿了東西蹬蹬蹬便跑,一股腦裝進自己的機關箱子里,又把箱子塞進床榻,拿小身子死死壓著,任憑誰來都不理。 這世上這么多人,估計也只有衛(wèi)珩,能讓宜臻心甘情愿地把好東西從兜里掏出來給他。 倒也不是真的就如何情深意重,難忘救命之恩,而是自小到大的相處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宜臻生出了一種盲目信從:衛(wèi)珩是這世上最富有,好東西最多,出手最大方的人。 她送他一分,對方隨手就還她十分,不論哪次,反正從來就沒有讓她吃虧過。 因此不論衛(wèi)珩寫信來要什么,她都給的痛痛快快,歡歡喜喜。 不明真相的旁觀者都覺著她實在是太愚善了些,便是季連赫那個死忠衛(wèi)珩黨,都明里暗里勸過她多回,道她日后定會被衛(wèi)珩這個人精給騙個精光。 只有宜臻自己知曉,占便宜的那個人,每回都是她而不是衛(wèi)珩。 他吃了虧,卻不說話,任旁人拿他取笑說嘴,半點不介懷。 正是因為衛(wèi)珩這樣好呀。 她才想把他藏起來。 像小時候藏蜜餞玩具,長大了后藏金銀地契,藏得嚴嚴實實的,一點兒好處都不給旁人瞧見。 只是衛(wèi)珩不是蜜餞棗子,也不是京郊外的幾十畝地。 他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rou比她還要聰明許多的人,怎么可能就木木呆呆地任她藏呢。 宜臻抱著那只已經(jīng)被摩挲的老舊的木頭鴨,轉了下發(fā)條,看它在榻上吧嗒吧嗒走的笨拙。 而后一下摔在軟被上。 世人都貪戀風光,享受羨艷,男子期望官爵加身,紅袍走馬,女子則期望嫁得佳婿,琴瑟和鳴。 最好還是要家世出眾,頭角崢嶸的翩翩君子,好讓往日閨閣里的姐妹們都羨慕,稱贊這是個如何了不得的金龜婿。 唯獨祝宜臻,恨不得自己在旁人眼里再落魄些才好。 這樣就沒人會來羨慕嫉恨她,也沒人要覬覦她的好東西。 極小極小的時候,宜臻就想,倘若這世上沒人再發(fā)現(xiàn)珩哥兒的好處就好了。 他便只永遠是她一個人的小哥哥了。 母親帶她去廟里拜佛,她跪在蒲團上,捧著小手許愿道,希望這世上除了她,再沒人喜愛珩哥兒。 可是后來長大幾歲,她漸漸意識到,自己這樣想實在是太自私了些,便退而求其次,又期盼著珩哥兒只對她一個人好。 直到如今長到十三四歲,經(jīng)歷了許多世事,旁觀了無數(shù)冷暖,偶爾憶起幼時在佛祖面前許的愿,小姑娘自己都覺得啼笑皆非。 青絲三千,一晃許多年,她卻再沒做過那樣稚氣的美夢了。 ...... . 父親啟程的這日,正是瓜月里最熱的時候。 馬車輪子在干燥的路面上滾動,連揚起的塵土都帶著離別的哀愁,纏綿在木轅上,不肯落下。 宜臻一路送到了城門口。 倚著母親的膝頭,叨叨絮絮念了許多。 二房帶到黎州的行李,一大半都是宜臻幫著打點的,越打點她越發(fā)覺,衛(wèi)珩給的那張地圖,是真真兒起了大用。 黎州的氣候,吃食,風土人情,還有與京城大不相同的應酬規(guī)矩,還有要如何打點其中的官場關系。以及什么在京城是珍稀,在黎州卻是平常。什么在京城隨處可見,在黎州反而成了千金難求的稀罕物,她都一一再說了個清楚。 前兩日事務多,忙的腳不沾地,祝五姑娘還能穩(wěn)住情緒露出笑面兒,這會兒真到了離別時刻,和母親獨處著,宜臻早已紅了眼眶。 到底,她也還是個豆蔻的小姑娘呢。 最后還是祝二太太生把她趕了下去,強硬道:“別再送了,到這兒便很是足夠了,你快回去罷?!?/br> 祝二太太前頭掉了整整兩日的淚,拉著宜臻的手心肝長心肝短的,在這一刻卻難得顯出了幾分為母的堅毅,不愿讓兒女再為此憂心。 “該說的都已說盡了,便是再有什么,日后來信也是一樣的。京城到黎州相距甚遠,你還能跟到頭不成,聽娘的,再送也是徒惹傷心,回去罷?!?/br> 今日啟程,二房行進的十分低調,祝府里其余人都只送到了門前,老太太更是道年紀大了,不忍相送,連院門都未出。 她心里其實還生著氣,怨次子弄丟了老太爺辛苦掙來的爵位,莫說是送行,便是昨日里祝二老爺親去榮壽堂辭行,她也未出來見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