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瘋了一樣的站起來往外沖，白芷一把拉住了她，問老林：“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員外家雇的無賴唄，她哥哥打了員外家的少爺，少爺不干了……”

    “官府怎么說？”

    “知府大人是個好官呀，判了員外家賠錢，這不是……又叫外頭那些又搶又騙的，弄沒了么？老頭二十板子沒打死，又挨了他們一頓，這不，躺倒了?！?/br>
    白芷留下一副金創(chuàng)藥：“幫他清洗了敷藥，過兩天我再來?！弊テ疳t(yī)箱，出了屋。天色更暗了，門外高高低低站了三個人，一胖倆瘦，打著火把，見到她出來還怔了一下，又露出無賴的笑容來：“大夫，神仙，您在吶？這事兒啊，真神仙都管不了，您好心，咱們也不是沒良心，您請走，咱當(dāng)沒見著。不然叫李員外知道了……”

    白芷認(rèn)出來這是街面上常混的幾個無賴，說話的這個，老娘餓死在家里他都沒管，還是鄰居報上去，義莊給收斂的，因死的是女人，白芷就主動承擔(dān)了幫忙填尸格收斂的活計(jì)。街面上倒也因此給她一點(diǎn)面子，當(dāng)然更多是因?yàn)檠貌顐兂邪总频那椤?/br>
    白芷也沒跟他客氣，低聲說：“你已經(jīng)鬧得四鄰不安了，大家都知道你來過了，可以交差了?！?/br>
    高胖無賴歪著頭涎笑：“成，給您面子，嘿！”隨著一聲呼呵，一道橘紅的線劃進(jìn)了王家屋子里，他把火把扔了進(jìn)去。

    【明火執(zhí)仗！】白芷心頭劃過四個字，她磨著牙想，【當(dāng)著我的面！】

    無賴們已笑著、拍著手走了：“領(lǐng)賞去！”

    屋里，老林早先沒敢冒頭，現(xiàn)在幫忙撲滅了火把，白芷沒回頭，說：“過兩天我再來?！北称鹚幭洌D(zhuǎn)身把門帶上，整條巷子里家家閉戶，沒人敢去招惹這群無賴。

    ~~~~~~~~~~~~~~

    白芷垂下眼，只覺得今天如果不做點(diǎn)什么，她得憋死，棺材里躺了多少天沒弄死她，要是被一群無賴給氣死了，顧氏的毒藥就成笑話了！

    天黑了下來，白芷貼著墻根、追著火光，慢慢逼近，看著這三個人出了南城分開。兩個執(zhí)火把的留在街角，高胖無賴哼著歌兒大搖大擺地往前走，白芷悄悄跟上去，運(yùn)氣于拳，一拳捶在他的脊柱上！

    白芷不懂拳術(shù)掌法一類，但是有內(nèi)力就足夠了。張百藥教得也好，白芷學(xué)得也好，這一拳的位置正正好，可以讓這個無賴癱而不死。沒有遲疑，白芷背起藥箱，扯掉高胖無賴的外衫，循著火把的光追過去。

    兩個無賴還在聊天：“不知道李少爺這回賞多少？總是老大拿大頭，王家小娘兒們也是他嘗鮮，都?xì)垙U了，虧得他下得去嘴?！?/br>
    白芷繞到他們身后，將外衫罩往他們頭上一罩，捏起拳頭如法炮制?？粗厣蟽砂c爛泥，白芷小小地吸了口氣，胸口通暢了一絲，一提氣，躥上了房頂。初時腳下還有些滑，漸漸輕盈起來。李員外是富戶，除了老婆兒子狠點(diǎn)，沒別的毛病，他老婆倒張娘子的大客戶，白芷也跟著張娘子到過他家，先前只知道他老婆脾氣不好，不知道這老婆能狠到這個程度。

    【張娘子怕要再賺一筆了?！堪总拼浇俏⒙N，躥到了李府的房頂上。四下轉(zhuǎn)了一圈，李府正在開宴，李少爺在親爹面前還算老實(shí)，干坐著不敢動，覺得很是無趣，借口更衣跑出去拉個丫環(huán)進(jìn)假山洞里調(diào)戲。白芷捏了顆石子，照他的腦袋輕輕來了一下，將李公子引了出來，照他背上又是一拳。

    在丫環(huán)的尖叫聲中，白芷背起藥箱，走屋頂一氣到了李娘子的后院里。李娘子自己吃飯，身邊跟著好幾個丫環(huán)不好下手。白芷又等了片刻，sao動傳到后院，李娘子派人去看情況。白芷一盞一盞打滅了燭火，冷靜地看著李娘子的表情隨著燭火的熄滅由憤怒變成了惶然，又躥到她的背后捶了她一記，捶得李娘子“呱”出一聲響來，聽得白芷極快暢。

    微微一笑，趁著燭火沒有重新點(diǎn)燃，白芷又躥上了房頂，腳下慌亂的家丁、丫環(huán)打著燈籠，四散著找人，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別是哪個過路的大俠看不下去了吧？”

    頓時，心上的枷鎖脫了去，不由長嘯出聲。

    內(nèi)力盈蕩，百竅皆通。

    她讀懂了另一本密碼。

    第16章 售后

    正是晚飯完后臨近宵禁而未宵禁的時候，路上幾乎不見人跡。各家早早關(guān)門，睡得早的已經(jīng)熄了燈，聽到這一陣嘯聲睡著的也醒了，沒睡的紛紛推開了窗戶伸頭往外看，膽子大愛看熱鬧的急著開門。

    劈哩啪啦的聲響里，白芷更不遲疑，飛快跳到隔壁房頂，順溜著落到墻根外面的陰影里。背著藥箱，慢悠悠地往濟(jì)世堂去。路上遇到衙差還跟她打招呼：“周大夫，又尋摸病人吶？”

    “嗯吶?！?/br>
    濟(jì)世堂的周大夫出現(xiàn)在哪里都是不奇怪的，衙差說一聲：“聽這聲音像是哪路大俠路過開心吶，有兩年沒鬧過這個動靜了，現(xiàn)在又來！”

    白芷問道：“會有傷者嗎？”

    “哎，您現(xiàn)在別動這個念頭，要是有，肯定往義莊送，您早晚能見著。刀劍無眼，您是金貴人，有熱鬧您也甭往前湊，還指望您給看病呢?！?/br>
    “那成，我先回去?！?/br>
    白芷從后門小巷回的濟(jì)世堂，濟(jì)世堂前門沒開后門倒是開了個縫兒，張娘子披著外衣說：“可算回來了！那個冤家吵著要出去看熱鬧呢，你回來了正好管一管她?！?/br>
    張媛媛才躺下，聽到動靜想看熱鬧，張百藥夫婦披著衣服起來攔她、訓(xùn)她。一看到白芷來了，全家都安靜了下來。張百藥問道：“外面是有什么江湖客鬧事嗎？你受驚了沒有？”

    白芷道：“遇到王衙差，他也說是哪路大俠高興了，我打南城出來又蹓跶了一回，什么大俠也沒見著。王衙差說，真有什么傷者早晚我能見到，我就回來了?！?/br>
    張媛媛原本小碎步準(zhǔn)備悄回房了，聽她說話又折了回來，這孩子有點(diǎn)記吃不記打，好奇地問了一句：“jiejie，我看你今天特別高興，不會真看到什么熱鬧藏著不說吧？”

    這熊孩子！

    經(jīng)她一說，張娘子攏攏衣裳，也說：“媛媛說的對，我也覺得你高興，話音都輕快了?！?/br>
    白芷眼珠子一轉(zhuǎn)，對張娘子勾勾手指手，按上她的手腕：“昨晚沒睡好，肝火稍旺，不是秋燥，唔，白天于三餐外又多吃了一些，”附在她耳邊悄悄地說，“月事也快來了?！?/br>
    張娘子一臉驚喜：“你這是通了呀！”

    白芷道：“今天給林家送藥的時候，順手摸個脈，不知怎么的就這樣了，我現(xiàn)在還沒緩過味兒來呢。究竟有沒有長進(jìn)，還是等明天起來多摸幾個試試再說吧?！?/br>
    張百藥道：“這有什么好試的？這里不是人？來，挨個試！”說完，先貢獻(xiàn)了自己的胳膊，又讓女兒徒弟們都挨個試。這些人都是日常接觸的，各人的身體狀態(tài)大概都知道，能夠診出細(xì)微的、日常觀察不到的，至少能證明醫(yī)術(shù)的進(jìn)步。即使不是頓悟，漸悟也是令人高興的。

    白芷一一給大家摸過脈，又說出了針對的治療方法。

    張百藥大喜：“錯不了了，我雖才摸著一個邊兒，可我見過真的神技呀！這是天大的好事，都別睡了！快，取我的酒來！娘子，煩請下廚，我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再好好喝一場！你這個本事，當(dāng)年我只見過我父親和他的幾個同仁有?！?/br>
    張媛媛也跟著高興：“阿寶哥幫忙燒火，我也燉個藥膳，我才學(xué)會的?！?/br>
    張娘子嗔道：“那得燉多久，今晚還能吃上不？我來吧！”

    一家人正高興著，前門被拍響了，傳來了王衙差的聲音：“開門！快開門！要出人命啦！”

    白芷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不說，張百藥是有經(jīng)驗(yàn)的人：“娘子，飯先做著，肯定是毆斗有傷者了，我?guī)е苣先タ纯?，也好叫她練練手。?/br>
    阿寶開了門，王衙差一頭沖了起來，拉著阿寶的手說：“快跟我走！怎么只有你一個？請張娘子或是周大夫隨便再來一個人吧！”

    張百藥邊穿外套邊問：“怎么？有堂客急癥？”

    “嗐！李大善人的娘子和公子一塊兒遭了人的暗算啦！”

    白芷提起藥箱又出來了：“走吧?！?/br>
    ~~~~~~~~~~~~

    李府還是上回白芷過來時的樣子，人卻已不是當(dāng)時的狀態(tài)了，李少爺歸張百藥，白芷就去看李娘子。人就是她打的，她是來觀察一下后續(xù)效果改進(jìn)技術(shù)的。脈一摸，果然比之前出診時診出更多的細(xì)節(jié)來，將李娘子正面檢查完了再翻個個兒，往脊柱上一摸，白芷點(diǎn)點(diǎn)頭：再偏上三分會更好一點(diǎn)。

    管家急切地問：“大夫，怎么樣？”

    白芷不答反說：“還有一個病人呢？一起看看吧?！?/br>
    兩個都檢查完了，張百藥問：“看得怎么樣？”

    白芷肯定地說：“兩個都廢了?！?/br>
    李員外膝蓋一軟坐在了椅子上，猶抱幻想地問：“能治成什么樣子？”

    白芷道：“骨頭碎了，傷了經(jīng)絡(luò)，我能取出碎骨再把皮□□上。人癱了，會失禁、說話也會慢慢不利索。兩人底子不錯，用心伺候著能活二十年以上，不用心就死得快。公子還腎虛，又受了點(diǎn)涼，這個倒能調(diào)理，去過哪里？”

    小廝低聲說：“后頭假山……”

    李員外一聲咳嗽，小廝不敢說話了。白芷道：“能帶我去看看什么樣的假山石嗎？”

    李員外毫不忌諱地問道：“這孩子以后還能有后嗎？”

    “先看看地方吧?！?/br>
    白芷往假山裝模作樣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對李員外搖了搖頭，李員外瞬間老了十歲。張百藥也有些惻然：“員外，早作打算吧。周南啊，先開調(diào)理的藥方來看看?！?/br>
    兩人留下藥方，白芷問：“要我給他們把碎骨取了嗎？”

    “容我想想?！?/br>
    “好。”

    已是宵禁的時候了，白芷同張百藥是由衙差送回濟(jì)世堂的。張娘子已準(zhǔn)備好了酒菜：“都去洗手，箱子也放下，來吃酒?！睆堟骆聞t圍著白芷問長問短，白芷也說了李府所見，張媛媛失望地道：“我還以為會有多熱鬧呢?！焙芸煊种匦抡褡髌饋?，跟白芷說那盤雞蛋是她炒的，要白芷一定多吃一點(diǎn)。

    李府愁云慘淡，濟(jì)世堂卻挺高興，張百藥連飲數(shù)杯，有些忘形：“我醫(yī)術(shù)不算頂尖，可我徒弟醫(yī)術(shù)好呀！哈哈哈哈！丫頭啊，既然到了這一步，我也沒什么能教你的啦，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嘍。?。α?！不能受制于人，要自己研究藥方、手法，找自己能用得著的藥。你有這個心的，我知道的。哈哈哈哈！痛快！”

    他初時是有著奇貨可居之心，此時卻是真心高興。白芷有感而發(fā)，滿斟了一杯：“我脾氣古怪，不跪天地、不跪神佛、不跪死人，當(dāng)然也不會跪活人，可我心里，您是我的老師。敬您。”

    張百藥大笑：“凡天賦異稟之人必有自己的脾氣，這杯酒，我喝了！”

    ~~~~~~~~~~~~~~~

    一家子喝完兩壇酒才各自睡去，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白芷就起床了，起身才發(fā)覺下雨了。呼吸著濕潤的空氣，白芷張開手臂，在檐下站了好一陣兒，直到大家陸續(xù)起床、生火做飯。

    早飯的碗筷還沒收拾，王衙差又來拍門：“真是對不住，一事不煩二主，這事兒還得您二位走一趟。今天一早，又有三個死鬼，勞您二位給看看，是不是跟昨天一樣傷?！?/br>
    白芷對張娘子說：“先生昨晚酒有點(diǎn)多且在家里歇著吧，我去就行了。”

    張娘子笑道：“辛苦你啦。”

    張百藥扶著杖出來，帶點(diǎn)宿醉、帶點(diǎn)小得意：“哎呀，路上小心吶，甭管看到的是人是尸首，都別太開心……”

    王衙差覺得奇怪：“怎么府上這么高興？”

    張媛媛拿著傘，挾著包書也準(zhǔn)備出門，聞言道：“當(dāng)然是有高興的事兒啦，我jiejie成神醫(yī)啦！”

    白芷道：“夸張，去上學(xué)去，我回來找你?！?/br>
    張媛媛乖乖地走了。

    王衙差已抱拳恭喜上了：“您醫(yī)術(shù)精進(jìn)那是得高興！您的好事兒比這群死鬼要緊多了！說與史都頭，他老娘一準(zhǔn)兒要給您到廟里上炷香?！卑总平o史都頭的親娘使過金針拔障之術(shù)，老太太心存感激，史都頭又是個孝子，在安州城常給濟(jì)世堂大開方便之門。

    白芷搖搖頭：“路還長著呢，我覺得今天我有點(diǎn)飄，要是有什么失禮之處，勞你提醒?！?/br>
    王衙差道：“好說，好說，一家有事，還要全城人陪著哭嗎？您這邊請?！庇忠獛兔μ嵯渥印?/br>
    兩人撐著傘，白芷依舊提著自己的箱子，隨口問情況。王衙差也是有問必答，不問自己先找話說：“三個無賴兒，去南城找事兒，我看吶，與李員外家那倆一樣，都是叫一個大俠給辦的?！?/br>
    “南城？”白芷故意說，“這么說來，可能還真是，是不是跟李家一個丫環(huán)有關(guān)系的事兒？”

    “您知道？”

    “昨天去南城送藥，聽了一耳朵，這三個無賴，是不是一胖兩瘦？”

    “對呀。哎喲，怕不真是有人打抱不平吧？嘿，那這倒好辦了！知府大人好交差了！過往的大俠辦這種案子，大多是當(dāng)無頭公案的，交京城六扇門。六扇門得閑了，派人來看看，萬一挨不上號，就掛那兒了。等會兒，咱就跟知府大人這樣說！嘿嘿?？刹挥梦以倥芡攘?。昨夜那一聲，一準(zhǔn)兒是個大俠?！?/br>
    白芷慢慢地說：“物不平則鳴，怨氣成精了?！?/br>
    “可不敢這么說，叫大俠聽到了……”

    “到了?！?/br>
    “啊？哦！是，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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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門的偏房里擺著三張條案，每條上面一個人，看形狀一胖兩瘦。條案旁邊高高低低站著幾個人，韓師爺、史都頭乃至于老仵作就罷了，李府管家出現(xiàn)在這里就有些異樣了。

    史都頭先抱拳：“周大夫，勞您給看看這三個人。”

    白芷掀開白布來：“死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