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這一句話，就指向了顧承文。

    顧瑤無聲的冷笑了：“那好，我要見蕭繹琛?！?/br>
    這一次，莊正安靜的時間更久：“我……”

    只是他剛吐了一個字，就被顧瑤打斷了：“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或者你不如先問問他本人的意思?！?/br>
    此言一出，手機里突然沒聲了，顯然是莊正捂住了收音孔。

    隔了片刻，他的聲音才突然傳來：“顧小姐，我把定位地址發(fā)給你?！?/br>
    顧瑤沒應(yīng)，直接切斷電話。

    不到十秒鐘，定位發(fā)過來了，一樣是南區(qū)工廠。

    顧瑤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等顧瑤的車子抵達南區(qū)工廠，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后了。

    前陣子，警方在這里進行了一系列的采證工作，如今已經(jīng)結(jié)束，警戒線也撤了，但工廠的后門卻停了幾輛陌生的私家車。

    顧瑤掃了一眼，認出其中一輛的車牌號是莊正的。

    后門虛掩著，沒有完全關(guān)閉，顧瑤剛走到門前，那虛掩的門縫就被推開了，門里站著的正是莊正。

    顧瑤和他對視一眼，沒吭聲。

    莊正主動讓開半步，說：“顧小姐，里面請，蕭先生在等您。”

    顧瑤面無表情的跟著莊正進門，一路往里面走，沿途路上有著微弱的燈火，一直到盡頭那個化學(xué)池前，兩邊有一些莊正的手下正在做事情，再往里就是那個廢棄的手術(shù)室和休息區(qū)，莊正掀開相隔的簾子，請顧瑤進去，自己卻沒跟上。

    顧瑤沒理他，徑自來到走廊，目不斜視的往最里面的房間走。

    直到來到跟前，那扇門從里面緩慢的拉開了，原本就有傷在身，面容有些蒼白的蕭繹琛，正微笑的站在那里，不過他的精神倒是不錯。

    顧瑤沒有作聲，只是安靜的看著他，看著這個生育她的男人，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冷。

    果然，是他。

    安靜了幾秒，蕭繹琛率先開口：“我知道以你的聰明，你一定很快就能找到這里，不過你比我預(yù)期的還要早一點，進步不小?！?/br>
    話落，蕭繹琛就側(cè)過身，示意顧瑤進屋。

    顧瑤進了門，隨手將門板合上，第一句便是問：“徐爍呢？”

    蕭繹琛正背對著她倒水，聽到這話動作一頓，隨即將半杯溫水遞給她，說：“你應(yīng)該有很多疑問，沒想到你會先問這個?！?/br>
    顧瑤接過水杯，說：“我要知道他現(xiàn)在是否平安?！?/br>
    “放心，我沒有動他，只是他今天突然出現(xiàn)，看到了一些事，莊正他們也是沒辦法，才把他留下?！?/br>
    原來如此。

    這一點顧瑤到不是很驚訝，以徐爍的警覺，他應(yīng)該是在一些細節(jié)里發(fā)現(xiàn)了端倪，進而聯(lián)想到南區(qū)工廠還有值得深挖的事。

    顧瑤說：“這說明，你的布局也不是□□無縫，就算再精妙也有破綻，只要有破綻，就有被破解的可能?！?/br>
    “唉，后生可畏啊，你們現(xiàn)在是比我們當(dāng)年強多了?！笔捓[琛突然發(fā)出感嘆，遂一手捂著被人刺傷的肚子坐下，看上去雖然有點虛弱，說話底氣倒是很足。

    “既然你都找到了這里，看來事情的來龍去脈你也都想得很清楚了，哦，對了，你剛才去醫(yī)院看過顧承文，他怎么樣，是不是還留了一口氣？”蕭繹琛輕描淡寫的問。

    顧瑤注視著他的神情，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直到現(xiàn)在，才看清這個男人，又或者說，才看清自己。

    事實上，蕭繹琛從沒有變過，以前的他無論說話做事，也都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胸有城府，讓人難以看透，可她大約有著“親情”這層濾鏡，又從心里佩服和崇拜這位父親，所以并不覺得。

    直到現(xiàn)在，那層迷霧被撥開了，她也似乎一下子就看明白了這個人。

    顧瑤語氣平淡的說：“還沒被我氣死，他身邊有最好的醫(yī)護人員，他們會好好照看他，將來就算警方立案起訴，就算他罪名成立，以他的身體狀況也是監(jiān)外執(zhí)行。不過他沒有喪失行為能力，按照現(xiàn)在的證據(jù)鏈來看，被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大，接下倆等待‘死亡’的日子，將會很難熬?！?/br>
    說到這里，顧瑤似是笑了一下，又道：“這也不是你最想看到的么？”

    蕭繹琛沒有接話，但他眼里的笑意卻不是假的，那是真真切切的喜悅。

    顧瑤看在眼里，說：“其實我早就覺得不對了，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想就算是懷疑這世界上任何人，那個人都不可能是你?！?/br>
    蕭繹琛有點好奇的問：“你從什么時候開始起疑的？”

    顧瑤垂下眼皮，想了想說：“與其說是起疑，倒不如說是覺得奇怪——十年前，李慧茹突然拿出一份親子鑒定。我當(dāng)時就覺得很奇怪，雖然有一瞬間我的確是被她唬住了，差點就相信我是顧承文的女兒。可后來我仔細一想，如果真的是，李慧茹根本不需要多這道手，她應(yīng)該比任何人都更有信心，認定真金不怕火焰，根本不會自己跑去做鑒定。她那個動作，真的有點欲蓋彌彰，也難怪后來顧承文會再暗中找人做第二次。”

    “我那時候就在想，李慧茹做第一次鑒定的時候，恐怕是和你商量過的，而且你還幫她造了假。你明知道這種動作只會引起顧承文的猜忌，卻沒有阻止她，就是因為你要故意引顧承文去做找人第二次，因為就算他當(dāng)時不去，將來也會去，如果當(dāng)時去了，你還有辦法插手，要是換做將來，那就說不準是什么時候了。而且整個江城的醫(yī)療系統(tǒng)，都有你的老朋友，你教過的學(xué)生也不少，想要找人做第二次手腳，對你來說也不是難事。”

    顧瑤話落，蕭繹琛眼中的贊許更濃了，他笑著說：“原來你已經(jīng)想到這一層了?！?/br>
    顧瑤卻笑不出來：“我也是最近一點點猜出來的，十年前我只是覺得奇怪，很快就拋到腦后，要是我當(dāng)時細想這些，也不會被你瞞騙這么多年。”

    第211章

    chapter 211

    ——要是我當(dāng)時細想這些， 也不會被你瞞騙這么多年。

    這話不假，顧瑤想著，要是自己早點能看清楚這個男人，能早點想到更多的可能性，或者說她如果本就是個多疑善變的人， 可能也不會被耍了這么多年。

    聽到這里，蕭繹琛說：“沒有用的， 就算有人早點告訴你真相， 你也不會相信?！?/br>
    “那是因為我一直堅信你是無辜的， 我是被自己的情感蒙蔽了。”顧瑤說。

    是啊， 的確不會有那種“如果”存在， 蕭繹琛是生她養(yǎng)她的男人，她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她所有三觀都繼承于他， 是他一手教會她為人處世的道理，告訴她人間險惡， 要懂得自保， 不要一味的善良， 這個世界本就是弱rou強食， 放到大自然里也存在食物鏈。

    換句話說，要是她連這個男人都懷疑，就等于推翻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要不是一直堅信有他在， 她這十年都不知道怎么熬過來， 精神上的孤單才是最折磨人的。

    只要她還相信他，她的精神世界就不會崩塌，或者她就做一個絕情絕義的人，誰都不信，誰都不愛，那自然就誰都害不了她。

    顧瑤自問，比起前者，她更不愿意成為后者。

    思及此，顧瑤冷漠的說：“這十年，我每次有難解的疑問，想不到辦法，或意志不堅定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人都是你。我始終相信，你當(dāng)年只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才看上她那種人，但現(xiàn)在看來，你們根本是一路人，你比她更狠?！?/br>
    顧瑤的話說的很重，她從沒有和蕭繹琛這種態(tài)度過，但蕭繹琛聽了卻沒動氣，反而笑道：“是我們生了你，你有今天，除了我們后天對你的教育和你自己的努力，天分也是很重要的?！?/br>
    天分？

    什么天分。

    這種天分她寧可不要。

    顧瑤緩慢的別開視線，望著屋子一角，說道：“金智忠在被警察帶走之前，希望用一個秘密和我交換一次逃生機會，現(xiàn)在想想，那個秘密就是你?！?/br>
    蕭繹琛說：“老金這些年也是忍的很辛苦，他一方面要和顧承文賣乖討好，換取利益，另一方面又要為我辦事，時刻將顧承文的動向告訴我?！?/br>
    “那顧承文呢，他難道一點都沒察覺？”

    蕭繹琛半晌沒說話，只是笑的古怪。

    蕭繹琛臉上的紋路很深，不笑的時候看上去很嚴肅，仿佛是個嚴謹客觀的學(xué)者，可他一旦笑起來，又透出一種深沉的算計，單單是紋路的變化就已經(jīng)顯現(xiàn)此人的深不可測。

    顧瑤不禁感嘆，自己真是瞎了眼，竟然一直覺得他笑起來宛如慈父。

    直到蕭繹琛說道：“顧承文那個人你也知道，野心很大，但城府不足，脾氣暴躁，底下人若是辦事不力，他就會很不耐煩，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弄得老金他們這些人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們心里都很清楚，跟著顧承文早晚都是死路一條，他喜怒無常，眼里容不下沙子，連李慧茹都下得去狠手，何況其他人？不過也因為他這些弱點，才令我有可乘之機?！?/br>
    顧瑤一邊聽著，一邊在腦海中將整個脈絡(luò)串聯(lián)起來，她跟著說：“那么，顧承文既然知道自己的問題，這些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精，也都有問過你的意見吧。而金智忠就是那個傳話者。”

    “老金是和我們一起從南區(qū)村子里出來的，小時候他跟著我們幾個混，他自然也知道顧承文的脾氣，知道從我這里尋求庇護?！?/br>
    的確，金智忠并不傻，他只是愚。

    顧瑤問：“所以，金智忠從警局將消息傳遞出去，也是到了你的手里？”

    蕭繹琛笑了笑，卻沒說話。

    但他的笑容已經(jīng)是默認。

    想來也是，金智忠既然已經(jīng)跟警方交代所有事情都是顧承文讓他干的，就應(yīng)該知道顧承文不會放過他，但他還想搏一把，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家人，省的顧承文秋后算賬，斬草除根，所以金智忠托人聯(lián)系了蕭繹琛，蕭繹琛又示意莊正去料理后面的尾巴。

    顧瑤繼續(xù)問：“金智忠口供里提到的人證，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莊正的人滅口了吧。”

    蕭繹琛仍是笑，仍是不語。

    顧瑤話題一轉(zhuǎn)，突然問：“日記本是你找人寄給徐爍的，你一直和徐爍保持聯(lián)系，徐爍回來江城之后，你讓他去找程維。程維雖然是你的學(xué)生，但以他的性格和為人，斷不會做違法的事，加上有你這位老師的囑托，程維一定會不遺余力的幫助徐爍追查真相，同時程維也不會對你存疑，有什么事情還會和你通氣。”

    蕭繹琛笑意漸深：“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是我教過的孩子里，最聰明，悟性也最高的一個，真不愧是我的女兒?！?/br>
    顧瑤卻一點都笑不出來，還冷冷的回道：“可你一直在防著我。”

    此言一出，幾秒的沉默。

    顧瑤說：“你怕我錄音，從剛才開始，我的所有問題，你都沒有正面回答?！?/br>
    “其實我沒必要這么做，就算你真的錄了，也帶不出去。莊正的人已經(jīng)布置過，這里所有電子設(shè)備都會失靈?！笔捓[琛并沒有否認顧瑤的猜測，他連自己的女兒都要防，足可見此人的謹慎小心，“不過小心點是好的，何況我現(xiàn)在還受著傷，需要多臥床休息，你要是還有其它問題，也要等我休息好了咱們再聊?！?/br>
    是啊，蕭繹琛還受著傷，而且還是兩次。

    顧瑤這才問：“你的傷勢怎么樣，監(jiān)獄里那些人，是真的動手了？”

    蕭繹琛說：“當(dāng)然，畢竟是顧承文安排的，他絕對不會對我手下留情——你進來這么久，總算知道關(guān)心人了?！?/br>
    顧瑤垂下眼皮，隔了兩秒才說：“我一直都很關(guān)心你，但長久以來，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個強人，不需要別人的關(guān)心?！?/br>
    “再強的人，也有情感，需要親情、友情，何況關(guān)心我的還是我的女兒?！闭f到這里，蕭繹琛的笑容柔和許多，竟又有了一點往昔慈父的面貌。

    顧瑤看著他，有一點恍惚：“爸，我想見見徐爍，我真的很擔(dān)心他。”

    蕭繹琛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好吧，如果不讓你們見面，你怕是不放心。不過在見他之前，你最好有個準備，關(guān)于我的一切，我希望你能說服她不要干預(yù)，害死徐海震的是顧承文，冤有頭債有主，他要尋仇也找不到我身上，沒必要到處散播自己的正義感?！?/br>
    蕭繹琛的話再明白不過，若是徐爍識時務(wù)，今天的事可以當(dāng)做沒看到?jīng)]聽到，永遠的裝聾作啞，那他就會平安。

    其實就算蕭繹琛不表態(tài)，顧瑤也明白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

    她只輕輕點了下頭，并未多言，隨即她就從自己的包里拿出智能手機和錄音筆，放在蕭繹琛手邊的桌上。

    錄音筆果然開著。

    顧瑤說：“我現(xiàn)在就可以跟你保證，今天的事，絕對不會有人說出去，您受了傷，可以在這里安安心心的養(yǎng)傷，沒有后顧之憂，徐爍那里交給我?！?/br>
    蕭繹琛笑了。

    幾分鐘后，顧瑤就跟著莊正來到了另一間房，雖然這里的環(huán)境陰暗潮濕，不見陽光，但房間里的擺設(shè)倒是很全，有床還有桌子，他們甚至給徐爍準備了熱水和食物。

    莊正打開只有一個小窗口的鐵門，示意顧瑤進去。

    顧瑤剛踏進去，門又從外面鎖上了，可她根本沒心情理會莊正，目光始終望著坐在桌前的徐爍。

    他的房間里有一道鐵窗，鐵窗外除了有一層紗網(wǎng)，還有鐵欄桿，十分堅固，窗口的面積也不大，最多只能通過一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