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正輝指的是邵曉風(fēng)這五個人的案子。

    “呵，到時候還要麻煩徐律師幫我爭取量刑。”

    顧瑤沒有立刻接茬兒，但她心里卻直接否定了豐正輝的話。

    然后，她說“你不是真心的，你根本無所謂判多重的刑，哪怕是死刑?！?/br>
    豐正輝沒說話，只是微笑。

    顧瑤撂下結(jié)論，又道“我的第二個問題是，你就這么認(rèn)罪了，難道你不打算找陳玉敏了？”

    豐正輝“哦”了一聲“我突然改變主意了?！?/br>
    “為什么？”

    “剛才聽到你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把我過去半輩子的經(jīng)歷敘述出來，我忽然就醒悟了。我這半輩子執(zhí)著這個人有什么意義，我為什么要浪費(fèi)我自己的時間，去追尋一個給我惹了這么多麻煩的女人？那些事是我做的，我會認(rèn)，我也的確是為了陳玉敏而做，但從這以后，不會了。”

    豐正輝語速緩慢的解釋完，顧瑤便飛快的脫口而出“你在撒謊?！?/br>
    豐正輝沒應(yīng)。

    “你的性格里有少見的執(zhí)著，你對陳玉敏的執(zhí)念一直是你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是你生存的動力。你從小牽掛的人，一個一個相繼離去，沒有一個是善終的，比如你生父，是因?yàn)樽凡蹲锓付溃愕臓敔斒且驗(yàn)槟愕氖峦话l(fā)急病氣死，你的奶奶是因?yàn)閭倪^度。你很聰明，智商也很高，你有左右邵曉風(fēng)五個人生死的能力，可你卻挽回不了這三位親人和陳玉敏的命運(yùn)，這些經(jīng)歷只會讓你變得更加執(zhí)著。但你現(xiàn)在卻說你突然放下了？”

    豐正輝笑了一下“你沒聽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

    顧瑤犀利的反問“你在乎成佛么？”

    豐正輝沉默了。

    顧瑤也笑了“那把刀一直在你心里，你也從來都不是屠夫，你是刀鞘?！?/br>
    顧瑤說完這句話，就坐回到剛才的椅子里，雙手環(huán)胸，神情漸漸平和下來，仿佛所有的死結(jié)都迎刃而解。

    豐正輝無聲的看著她片刻，忽然問“你不是有三個問題么？”

    顧瑤“第三個問題，我已經(jīng)有答案了?！?/br>
    豐正輝明顯一怔，他皺了下眉，卻沒有問顧瑤第三個問題是什么，只因?yàn)樗查g想到了她的暗示，臉色跟著就不對了。

    豐正輝抿了抿嘴，聲音有些緊繃“你是什么意思？”

    顧瑤打量著他，注意到他的呼吸頻率開始變快，顯然她已經(jīng)踩中了豐正輝的死xue。

    從剛才到現(xiàn)在，從豐正輝掌握著所有節(jié)奏，到現(xiàn)在被她牽著鼻子走，顧瑤通過這番轉(zhuǎn)折已經(jīng)足以猜到豐正輝極力要掩飾的那部分真相是什么。

    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就是陳玉敏，也只有陳玉敏。

    這下，顧瑤不著急了，著急的反而是豐正輝。

    想來也是，豐正輝怎能不著急呢？

    顧瑤明顯已經(jīng)是成竹在胸，看破了他要隱藏的秘密，萬一她把這些猜測告訴警方怎么辦？

    豐正輝深吸了一口氣，很快走到桌子前，雙手扶著桌面，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手背冒著青筋，他正在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波動。

    然后，在顧瑤淡漠的打量下，豐正輝說“這件事和她無關(guān)?！?/br>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

    他也知道顧瑤知道他說的那個“她”是誰。

    顧瑤同樣輕聲反問“值得么？”

    豐正輝沒有回答，但他眼里的平定卻給了答案。

    顧瑤輕嘆一聲，站起身，想要離開探監(jiān)室。

    豐正輝的聲音突兀響起“她這輩子經(jīng)歷太多，我只希望我和她之間，能有一個人好好的活！”

    這幾乎是懇求了。

    顧瑤沒有回頭，但心里卻因?yàn)檫@句話而升起難以形容的情緒。

    她很快打開探監(jiān)室的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徐爍就等在門外，見到顧瑤繃著臉出來。

    徐爍剛要問，顧瑤已經(jīng)來到跟前，緩緩?fù)鲁鲆豢跉猓瑩u了搖頭。

    兩人一路無話的走出江城男子監(jiān)獄，直到上了車。

    顧瑤靠著椅背瞪著窗外半晌，這才低聲說道“陳玉敏還活著?！?/br>
    徐爍明顯一怔“你肯定？”

    顧瑤點(diǎn)了下頭“豐正輝一直執(zhí)著于找陳玉敏，他做出這個樣子，有幾分是在演戲，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相信以及認(rèn)定‘陳玉敏失蹤了’，‘陳玉敏被那五個人害死了’，要不然他何必殺人？但這里面還有幾分是他的真情實(shí)感，他想過回到過去，想找回小時候的陳玉敏和自己，那是豐正輝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br>
    徐爍跟著說“今天豐正輝突然認(rèn)了所有罪狀，就是因?yàn)樗渴鸬挠媱澮呀?jīng)落實(shí)完成，只要他認(rèn)罪了，背上這五條人命，‘失蹤’的陳玉敏就可以徹底獲得新生?！?/br>
    “豐正輝根本從一開始就知道陳玉敏在哪里，他布下整個局，就是為了讓陳玉敏沒有后患的過完下半輩子，只要他因?yàn)樯蹠燥L(fēng)五個人的案子判了刑，就等于世界上唯一能證明這五個人和陳玉敏有關(guān)的證人也閉嘴了，以后還有誰會刨根問底的追究翻案？就算有人要翻，也無從翻起了?！?/br>
    “方奇突發(fā)心臟病猝死當(dāng)日，動手的人應(yīng)該就是那個叫林萌的護(hù)工?！?/br>
    “身份證復(fù)印件上的照片模糊不清，但我猜照片里的人就是陳玉敏，身份證應(yīng)該是偽造的?！?/br>
    “但是有一個問題，如果林萌就是陳玉敏，方奇不可能認(rèn)不出來她?！?/br>
    顧瑤想了一下，也覺得這是一個bug。

    “難道陳玉敏一直戴著口罩在方家活動？方奇平日很少回家，也很少和護(hù)工接觸，他回國后就一直過著黑白顛倒的生活……”

    徐爍很快否定了“這種解釋只能勉強(qiáng)說通，cao作起來風(fēng)險太大，要是不小心撞上了呢？”

    顧瑤嘆了口氣，明明已經(jīng)確定了陳玉敏還活著，而且這個女人就近在咫尺，就只差一步了，偏偏還是棋差一招，被這臨門一腳難住了。

    顧瑤撐著頭，喃喃道“有什么辦法可以做到見面不相識呢？”

    徐爍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了“有啊，還有兩種呢?！?/br>
    顧瑤詫異的看過來“哪兩種？”

    “第一，讓方奇失憶，像你一樣?！?/br>
    顧瑤頓覺荒謬“失憶是不可能故意造成的?！?/br>
    徐爍笑了“第二，整容?！?/br>
    顧瑤“……”

    顧瑤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本能上覺得真是太扯了，可是仔細(xì)一想，又好像合情合理，還能把所有還沒有解開的小疑問填滿。

    就在顧瑤驚詫的同時，徐爍又指出一點(diǎn)“陳玉敏給了豐正輝一百五十萬，難道只是為了讓他背鍋的費(fèi)用？以他們二人的情分，只要陳玉敏有難，豐正輝一定義不容辭，而且陳玉敏還是受害者，豐正輝不可能會要這筆錢?！?/br>
    顧瑤“所以那不是遮羞費(fèi)，是整容要用的錢?！?/br>
    “如果從陳玉敏父親的賬戶劃出去給醫(yī)院，一定會被查出來。”

    “豐正輝拿到錢以后，還需要倒幾次手，最后付給醫(yī)院?！?/br>
    “這也是為什么，陳玉敏可以以林萌的身份做護(hù)工一直在方家照顧方奇的爺爺，卻沒有被任何人察覺。記得么，方奇的相冊里是有陳玉敏的照片的，就算她瞞得過方奇，也瞞不過看過那本相冊的方奇的家人”

    顧瑤點(diǎn)了下頭，轉(zhuǎn)而又皺起眉頭。

    盡管陳玉敏的秘密已經(jīng)揭破了，但她心里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開。

    徐爍見她愁眉不展，很快就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說，豐正輝干嘛這么著急認(rèn)下所有的事？”

    顧瑤“嗯”了一聲，說“陳玉敏已經(jīng)整容了，她可以重新做人，那五個人也用不同的方式報復(fù)了，證據(jù)也都隱藏了，如果不是豐正輝主動找我要幫他翻案，還以尋找‘失蹤的陳玉敏’為借口，這五條人命和他根本扯不上關(guān)系。”

    徐爍跟著說“一年前他因?yàn)榫薪锒M(jìn)監(jiān)獄，那件事也有證據(jù)顯示，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綻。他想進(jìn)監(jiān)獄找人?！?/br>
    “可是他要找什么人，這個人會比陳玉敏還重要？他明明可以和陳玉敏一起在外面開始新的生活，他為什么還要找替代品，虐待她們，落下拘禁罪？”

    “除非，這都是他布的局?！?/br>
    “布局？用意是什么？”

    “讓陳玉敏毫無顧慮的過完后半生，不再想起，也不再看到任何一個會提醒她不堪過去的人?！?/br>
    顧瑤怔住了。

    徐爍又道“豐正輝的存在，對陳玉敏來說不僅是安慰，也是鬧鐘，他們兩人也無法生活在一起，無法互相療傷，只會提醒彼此曾經(jīng)的磨難，互揭傷疤?！?/br>
    “所以，豐正輝選擇背上一切，徹徹底底的給陳玉敏一個清凈的生活？”

    顧瑤閉了閉眼，在心里劃下一個疑問值得么？

    正如她剛才問豐正輝一樣。

    這樣的執(zhí)念她不懂。

    可徐爍卻表現(xiàn)得平靜的多，仿佛就算他沒有經(jīng)歷顧瑤和豐正輝的談話，卻比她更明白豐正輝。

    徐爍看著路面發(fā)出一聲輕嘆，隨即說道“豐正輝一旦定罪，‘陳玉敏失蹤案’一旦連媒體都在大肆報道，確定尸骨無存，甚至于可能知道她的尸體在哪里的人都相繼死亡，陳玉敏的下落就成了懸案，她永遠(yuǎn)都不用再擔(dān)心那五個人的案子會和她扯上關(guān)系。不管這件事陳玉敏怎么想，她是不是同意，豐正輝都用自己的方式還給她一個平靜的生活。也許，這也是他們一起向往過的?！?/br>
    第87章

    chater 87

    盡管顧瑤和徐爍已經(jīng)分析出了豐正輝不愿吐露的那部分隱情，可是豎在心里的那根刺卻好像比之前扎的根深了。

    顧瑤回到家, 沒喝水沒吃飯沒開燈, 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發(fā)呆, 腦子里開始胡思亂想，但也不完全是關(guān)于豐正輝的案子。

    她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顧承文和母親李慧茹, 催眠中見到的他們和她這一年來生活里見到的他們仿佛只有皮囊一致, 他們真實(shí)的模樣讓她感到震驚。

    當(dāng)然，她也終于找到了為什么這一年來總是和顧承文、李慧茹無法拉近距離的原因, 每當(dāng)李慧茹表現(xiàn)出對她的關(guān)心, 她就會覺得排斥, 還有一點(diǎn)惡心。

    比如那天她被徐爍送進(jìn)醫(yī)院，李慧茹和顧承文來看她, 李慧茹一進(jìn)病房就沖過來大呼小叫，還要拉她的手。

    還有顧承文，她作為女兒從來不去干涉父親的生意，她也不是那塊料, 她最厭惡的就是商務(wù)上的應(yīng)酬和虛與委蛇，最主要的是，她總是能一眼就看透那些弄虛作假的生意人心里的真實(shí)想法，隱藏在假面具后的真實(shí)情緒, 就好像一個人對她說“顧小姐, 真是久仰大名”, 她聽到的卻是另外一種聲音, “呵呵, 這就是顧承文的女兒”。

    再來是祝盛西。

    連顧瑤自己都很驚訝她和這個男人相處了一年，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隨身攜帶的幾副面孔，要不是徐爍出現(xiàn)，循序漸進(jìn)的向她透露一些線索，她可能到現(xiàn)在都還被蒙在鼓里。

    關(guān)于這件事，其實(shí)顧瑤也仔細(xì)想過，她之所以覺得顧承文和李慧茹有點(diǎn)“假”，那大概是因?yàn)樵谒浨罢J(rèn)識的他們，并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而祝盛西可能是一如既往，對她的態(tài)度從沒變過，所以她的本能和潛意識并沒有察覺異狀。

    想到這里，顧瑤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轉(zhuǎn)而又想到豐正輝。

    一開始，豐正輝對她拋出來的鉤子就是有個人知道她的過去，后來豐正輝又告訴她，幫他找陳玉敏，就等于找尋過去的自己。

    顧瑤真的不得不承認(rèn)，豐正輝是一個善于左右人心的高級玩家，他很清楚什么叫攻心為上，也知道怎么切中她的脈搏，知道她對探索過去有著異于常人的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