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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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今日殷姮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萬清聽罷,問她,“你以為如何?” “年初的時候,殷jiejie就在內(nèi)閣提過修建園林的事情,那時候被母親以軍餉不足為由壓了下去。我本以為她們起碼今明兩年不會再有想法,畢竟南方軍情如火,一旦后援不支,她們也擔不起這個后果。”蘭沁禾微微蹙眉,“沒有想到戰(zhàn)局稍緩,她們便又開始蠢蠢欲動?!?/br> 修建園林,是個從上到下可以大貪一筆的好機會。 殷姮今日來勸說蘭沁禾,除了明面上那層“為友謀劃”的善意,更多的還是尊她老師王閣老的意思,想要借修園一事發(fā)筆橫財。 皇上還年輕,耳根子軟,萬一真的被說動修葺國子監(jiān),今年的園林就無法再修建了。王閣老和殷姮當然不愿意這種事情發(fā)生。 蘭沁禾難過的倒不是這點,她只是有些傷感,十幾二十年前的殷jiejie,也是頗有傲骨氣節(jié)的姑娘,進了官場不過十來年,便成了這副模樣。 難過歸難過,公事不該私談,這就是為什么中午的時候,蘭沁禾拒絕了殷姮的提議。 她一早料定其中必有文章,絕不止是單純?yōu)榱怂榱藝颖O(jiān)好。 “你可知為何他們對修園一事如此緊張?!比f清問。 “按理說底下的官員日子難過,想要撈點好處是正常的??墒峭蹰w老和殷jiejie家中不至于艱難如此?!边@也是蘭沁禾疑惑的地方。 萬清扯了扯嘴角,有些諷刺地笑了一聲,“大肆挪用公款,又填補不上,誰不緊張?!?/br> “挪用公款?” “王閣老的老家為他豎碑建廟,還大修了王宅和祖廟,你知道花了多少錢?” 萬清沒等蘭沁禾回答,也沒有給出具體的數(shù)據(jù),“他們未同王閣老商量,私自去了福建,將那年撥給河道衙門修堤建壩的錢借了過去?!?/br> “他們怎敢這樣的做?”蘭沁禾猛地睜大眼睛,“河道衙門的人問都不問就借給了他們?” “也不知道他們從哪拿到了樓公公的親信,河道衙門的人歸宮里管,福建那邊又都是王黨的人,竟真把錢都借給了他們。” “王閣老知道嗎?” “他今年年初才知道,氣得不輕?!比f清靠在椅子上,腰背有些發(fā)酸?!案=ǘ喟l(fā)洪水,此時又有倭寇侵犯,堤壩若是出了差子,一旦發(fā)了洪災,內(nèi)憂外患,屆時就大亂了。” “雖然今年福建沒有大的水災,可明年、后年呢?現(xiàn)已是九月,趕在明年開春之前,他是一定要把河道衙門的錢還回去的?!?/br> 難怪就連小小國子監(jiān)出現(xiàn)了有可能擋路的事情,王瑞都要派殷姮過來。 蘭沁酥思忖片刻,臉色凝重,“母親,若真是這樣,女兒似乎確實不該在這時候,請皇上修葺國子監(jiān)?!?/br> “你想護著殷姮?” “當然不是,公私之情,我還是分的清的。”蘭沁禾起身,對著萬清沉聲道,“王黨之罪行,不可不謂十惡不赦,可是他有一點想的不錯。” “哪一點?” “一旦堤壩毀壞,洪水涌入,百姓無糧可食無家可歸,瘟疫也將橫行,兼之以倭寇為患,就真的亂了?!?/br> 她皺著眉,心里細細盤算,“今年國子監(jiān)的修葺費用,還有博士和學生們的俸祿,女兒可以暫且填上?!?/br> 萬清問她,“怎么填,你拿什么填?” “我還有幾處莊子和宅子。女兒打算親自去蘇州一趟,以郡主的名義,將那蘇州的幾座宅院賣給當?shù)氐纳倘耍雭韮r格不會低。” 萬清定定地看著蘭沁禾,忽地,唇邊綻出點點笑意來。 “別人都說你的性子像我,可現(xiàn)在看來,你真是同你父親一模一樣?!?/br> 二十多年前蘭國騎將自己的私產(chǎn)變賣,拿去充當軍餉;二十多年之后,蘭沁禾選擇了和父親一樣的方法。 “你不必如此?!比f清撐著扶手站了起來,蘭沁禾連忙上前扶住她。 “你這樣做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能救得了國子監(jiān)一時,救不了一世,還是得拿出個成體統(tǒng)的章程來才行?!比f清被女兒攙著,朝外面走去,一邊曬曬太陽,一邊接著同她說話。 “還請母親賜教。” “殷姮說的沒有錯,引商入監(jiān),這是個好方法。 商人有錢,渴望官學;你們?nèi)卞X,有一排的博士師傅,為什么不那么做呢?!?/br> “只是西朝規(guī)定了不許商賈之子入仕……” “誰說讓他們?nèi)胧肆耍皇橇粼趪颖O(jiān)學習而已,又沒說給他們考取功名的資格?!比f清望著外面的秋日,被陽光刺得瞇了瞇眼?!澳銈兡切﹤€監(jiān)生、貢生,不都帶著陪讀伴讀么 ,那些陪讀伴讀也在國子監(jiān)讀書,他們其中不是也有商人之子么。” “母親說的是,”蘭沁禾猶有些不放心,“我當時也覺得殷jiejie的方法不錯。這樣一來,便是為國子監(jiān)開了一條源,日后也能自給自足,不必向朝廷伸手了??蓢颖O(jiān)畢竟是我西朝的最高學府,里面的人都是些清高之士,就怕他們覺得同商賈之子一起讀書,有傷臉面和自尊,到時候鬧將起來……” “所以這事兒,你不能擔擔子?!比f清扭頭看向蘭沁禾,“李祭酒把你推出去,你再推回去就是了。今晚他不是要來見我么,你在他見我之前,把殷姮的那個法子同他說了,要他拿主意。” “他若是不肯呢?” “那我就不肯?!比f清拍了拍女兒的手,“若是國子監(jiān)在他當祭酒時,弄得一片狼藉,他日后也沒什么出路了。現(xiàn)在最著急修繕國子監(jiān)的,不是你這個郡主,是他這個祭酒。” “女兒曉得了?!碧m沁禾又道,“那后日早朝,還需上奏皇上么?!?/br> “窮是要哭的,自古商賈清流面上都水火不容,引商入監(jiān)非同小可,沒有皇上的首肯,這件事你是辦不下去的?!比f清道,“但是國庫也確實空虛,直接讓皇上給你撥錢,那就是讓圣上為難了,得將這個法子說出來,再問圣上可行不可行?!?/br> 若是不可行,他們西朝最高學府的門面何在?幾千考生的口糧何在? 這是不得不解決的。 “皇上屆時便不會徹底反駁這個提案,最多將它推遲、容后再議。只要這個話沒說死,我們就有回旋的余地,往后就能慢慢想辦法把它辦成了。 皇上同意了的事,不管什么清流什么學生,也就不會鬧事了。” 交代得差不多了,萬清停下了腳步,叮囑了蘭沁禾,“為官最重要的,是一個忠字。對皇上、對宮里,都不要有所欺瞞。以后像這件事,你必須得先稟明了皇上,萬不可自己拿主意。” “女兒記住了,多謝母親教誨?!?/br> “還有,殷姮說得不錯,這件事最好能讓人提前給圣上透點風聲過去。”萬清想了想,“明日慕公公當值,你可以去找他說說,再看看他的意思,他跟在圣上身邊久,最了解圣上。 若是他能應下,此事便能成;若是他嚴辭,那后日上奏時,便要再琢磨琢磨章程?!?/br> 蘭沁禾問,“那這件事,是我去見慕公公,還是由李祭酒出面?” “當然是你。一個小小的祭酒,如何能見到慕公公,只有你拿著郡主的名頭去,他才有可能見你?!?/br> 萬清被蘭沁禾扶著,走了一會兒乏了,便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你不要穿著官服去,就當是替我送公文的,只當自己是個小吏。上次你在慕公公面前,就是太冒失了?!?/br> 想到上次女兒去司禮監(jiān)的事情,萬清依舊心有余悸,頓時皺著眉斥責道,“你以前鮮少接觸司禮監(jiān),往后可要記著了,說話謹慎三思,別以為都是和你那些酒rou朋友似的。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心里想明白了?!?/br> “知道了母親?!碧m沁禾也有點后怕。那天說的話,慕公公若真以為她在惦記著什么,捅到圣上那里,蘭家這些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對了母親,酥酥呢,今日怎么不見她?” 萬清本來還正常的眼神,在蘭沁禾提到蘭沁酥后,不禁一暗。 她嘆了口氣,揮了揮手,“圣上今日留她在宮里議事?!?/br> 蘭沁禾一怔,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二十七歲升光祿寺卿,誰都知道蘭沁酥這個從三品是怎么來的。 “我已經(jīng)管不住她了,”萬清垂眸,說出的話苦澀遲緩,被風一吹,輕飄飄地散了,“隨她去吧?!?/br> 對于這個女兒,她是一直存了歉疚之心的,以至于到了這個地步,她再想管教卻已是力不從心。 這時,遠處有丫鬟走過來稟報,“夫人、二小姐,李祭酒李大人來了,在前面候著呢?!?/br> 蘭沁禾起身,對著萬清低頭,“母親,那女兒就先去了?!?/br> “嗯,去吧。” 蘭沁禾側(cè)身,對著旁邊的丫鬟交代了一句,“留在這伺候夫人?!苯又岵匠皬d走去。 她按照萬清的教導,同李祭酒寒暄一陣后,將引商入監(jiān)的法子說了。 “李大人以為,此法可行否?” 李祭酒心中一跳,他見對面的女子面色淡然,眼笑吟吟,恐怕這番話里已經(jīng)是有萬清授意了。 “此法甚好,”他撫著胡須,斟酌答道,“商賈出錢,我們出力,確實是個一勞永逸的方法??墒菄颖O(jiān)乃我西朝第一學府,當初高祖辦學時便有言,太學乃為西朝培育官員之圣地?!?/br> 他沉吟片刻,抬眸去打量蘭沁禾的臉色,斟酌道,“花錢來買圣地的位置,是不是不太合適啊?!?/br> “李大人此言差矣?!碧m沁禾道,“當年高祖說的是‘學校以教育之,科目以登進之,薦舉以旁招之,銓選以布列之,天下人才盡于是矣。[1]’” “我們國子監(jiān)乃天下第一學府,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教育人才??资ト嗽缬醒栽谙龋^有教無類,為什么我們要將商賈之子拒之門外呢?是我們的博士水平不夠教不了,還是我西朝國子監(jiān)無容人之量,還是高祖覺得孔圣人的話說得不對?” 后面三個問題壓下來,李祭酒的神情立刻變了,他急忙擺手,“當然不是,當然不是?!?/br> 這三個問題,他哪敢說是。 “這就對了,我們國子監(jiān)對面便是孔廟,祭酒您也是每年都帶著學生們祭拜孔圣人的,自然應該遵循孔圣人的話來做?!?/br> 蘭沁禾笑了,“國子監(jiān)當為天下學府之表率,是自高祖以來欽點的學府,士農(nóng)工商皆是我西朝的子民,如果連我們都拒西朝子民與門外,君父該是何等的心寒?!?/br> “郡主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帽子扣到了這個份上,除了答應,也沒了別的方法。 “那這引商入監(jiān)一事,后日朝會時,還請李大人多多費心了。” “我可以稟明圣上,”李祭酒還有一絲猶豫,“只是背后的打點……” “大人放心,您為國子監(jiān)勞心費神,下官又豈敢在旁邊躲清閑。”蘭沁禾給李祭酒遞了顆安心丸,“背后的那些瑣事,還請交由下官去辦?!?/br> 老人捻著胡須沉思片刻,半晌點了點頭,“好吧,那就都有勞郡主了?!?/br> 作者有話要說:1.[1]《明史》卷六十九·志第四十五 2.如明代的話本《醒世恒言》中的老尚書說道,“世人盡道讀書好,只恐讀書讀不了!讀書個個望公卿,幾人能像金階走?!彼鍌€兒子里,只讓大兒子讀書,還有兩個干商賈去了。 清明時期,錢變得越來越重要,商賈的地位也提高了很多。 3.國子監(jiān)除了教各種書本上的知識還有必修的技能,會讓學生參與社會實踐,比現(xiàn)在大學的實踐、實習還要豐富,很多都是直接進衙門里干活,并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死讀書。 第17章 蘭沁禾晚膳后便辭別父母,騎著馬回了郡主府。 郡主府離國子監(jiān)近,離司禮監(jiān)也近,明天去見慕良的話,從郡主府出發(fā)更方便一些。 “主子,您就這么騎馬趕回來的?”銀耳見蘭沁禾回來,急忙上前,扶她下馬。“秋夜里涼,您若是出了汗再著風,可別惹了風寒?!?/br> 蘭沁禾跳下馬背,毫不在意地笑道,“你當你主子是誰,驃騎將軍的女兒怎會如此弱不禁風?!?/br> “話雖如此,但如今冬夏交替,京里不少人都得了風寒,主子也得小心些才是?!?/br> “好,尊jiejie的命,我一定仔細著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