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別再讓人進來了?！?/br>
    他的聲音極端澀啞。

    傷人的那只手被他挪到了身后。

    沈訣很想親親他，把他抱進自己懷里，幫他把身上的傷口包扎。

    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副橡膠手套，戴了上去。

    “小沈——！”許教授看到他動作，意識到什么，拉了拉他衣服，低呼。

    沈訣覺得沒有什么可猶豫的。

    當年第一次遇到的時候，他就選擇了幫助宗凜。

    現(xiàn)在宗凜的意識空間里，對方再讓他選擇一次。

    結果當然還是同樣。

    一片靜默之中，他穿過黑壓壓的沉默的人群，來到監(jiān)視屏前。

    “能聽到我說話嗎？”

    “讓我做你的協(xié)調(diào)員，再試一次。”

    宗凜緩緩抬眼。

    那雙血紅色的、野獸般的眼瞳有些空洞，并沒有對他的聲音有任何反應。

    當然。

    現(xiàn)在的宗凜甚至還不認識他。

    沈訣聲音平靜道。

    “宗先生，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br>
    第22章

    沈訣感覺到自己正在被大廳中許多人所注視。

    驚異的目光圍繞在他身上凝聚、打量。

    如果是平時, 他并不喜歡被那么多目光注視。這會讓他感覺自己從“觀察者”，變成“被觀察者”。

    但現(xiàn)在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專注地盯著屏幕中央的宗凜，看他身上各處血淋淋的傷痕，破損的垂落的骨翼, 同時在腦海中快速制定接下來協(xié)調(diào)與安撫的方案。

    一如這七年以來,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做過的一樣。

    宗凜還在沉默。

    而監(jiān)測器中的感染值仍在持續(xù)升高。

    沈訣手臂撐著桌子, 俯身向前, 臉部接近麥克風, 道：“宗先生，請相信我?！?/br>
    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入密閉的房間, 嗓音清亮溫和, 卻有斬釘截鐵的力量。

    “我可以幫助你?！?/br>
    宗凜沉默著, 許久, 沾血干裂的唇總算動了動。

    “……最后一次?！彼硢〉卣f。

    “好?！?/br>
    沈訣干脆利落地答了一聲，直起身，準備進入實驗室, 發(fā)現(xiàn)史塵正在打量著他。

    這位研究院的院長, 整座城市的最高管理者之一，雖然已經(jīng)年過五十，卻仍有一副看上去相當年輕的、富有攻擊性的俊美長相。

    銀框眼鏡下面一雙細長眼眸，眼瞳是深冷的灰色。

    “院長?！鄙蛟E向史塵詢問, “我可以進去了么？”

    實驗室的大門由史塵cao控。史塵不按下開門按鈕，任何人都無法進入。

    史塵卻并沒有立刻把門打開, 而是抬手關了麥克風，道：“剛才, 你跟他說這是‘最后一次’?！?/br>
    沈訣：“是?！?/br>
    “你對實驗體做了不必要的承諾。而我并沒有同意這次之后就停止對他的感染值抑制實驗。”史塵道。

    沈訣眉頭一挑，道：“不是承諾。我是在說明事實?！?/br>
    “——因為這確實會是最后一次?！?/br>
    “還有, 院長，容我糾正，異能者是人，不是實驗體?！?/br>
    史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你很自信。”

    許教授見勢不妙，急匆匆地走上來，道：“咳咳咳……院長，小沈是新人，不懂規(guī)矩，也沒什么經(jīng)驗。年輕人嘛，就是容易上頭，一時沖動進去恐怕什么也做不了，不如我們考慮一下其他方案……”

    說完就瘋狂向沈訣使眼色。

    沈訣仿佛沒有看見，對許教授道：“我有分寸?！?/br>
    許教授還想說什么，史塵淡淡打斷道：“既然這么有自信，那就讓他進去吧?！?/br>
    史塵按下按鈕，實驗室大門打開。

    沈訣拿起旁邊旁邊抑制器托盤，轉身走進門里。

    大門在他身后轟隆合上。

    迎面而來是一陣濃郁的血腥味。

    房間角落里散落的骨片比監(jiān)控屏幕上看到的更多，都是之前實驗遺留的生物資料。

    地上、墻壁上遍布著許多處血漬，也不知道究竟是宗凜留下的，還是之前進來的研究員們留下的。

    宗凜就靠坐在金屬艙旁。

    他看上去比在屏幕里更加沒有生機，蒼白的發(fā)，蒼白的人。“靈魂”序列的異能波動不穩(wěn)定地發(fā)散出來，身體已經(jīng)半邊異化，白骨生花。

    沈訣感受到身體里的靈魂標記在逐漸發(fā)燙。

    宗凜的眼睛抬了起來，看向他，血色瞳孔仍舊漠然。

    宗凜不認識他。也并不信任他。

    甚至，在看到他過于年輕的外貌的時候，還微不可察皺了一下眉。

    沈訣走近過去，蹲下身，將裝著抑制器的托盤放在一邊，取出棉花用酒精粘濕。

    “宗先生。你感覺怎么樣了？”

    他并沒有立刻進行抑制器的佩戴工作，因為他知道，七年前的抑制器效果并不足以遏制宗凜的異化。

    他輕聲問著，然后仰頭查看宗凜情況。

    沾了酒精的棉花擦過宗凜唇邊的傷口。

    宗凜不說話，抿著唇，血色瞳孔收縮成豎直的形狀。

    沈訣靠太近了。

    太近，戰(zhàn)斗的本能會讓他警戒。

    可是為什么，他會對眼前陌生的青年感覺到異樣的……親切？

    好像他們之間并非陌生，而是已經(jīng)這樣相處了很久很久的時間。

    被標記者和標記者是有所感應的——即使在原本的世界，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宗凜并沒有與他有過靈魂標記。

    然而這里畢竟不是真的七年之前，而是宗凜自己的意識空間。

    對方在意識空間的記憶停在七年之前，靈魂被困在這座金屬的囚牢里，但標記還在。

    他們之間的橋梁還在。

    沈訣給他的臉清理干凈傷口，放下手中的酒精棉，手撫上宗凜的臉頰。

    他的動作很輕柔。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fā)覺，他平靜的臉上有種平時極少見到的憐惜溫柔。

    這讓他本來就輪廓優(yōu)美的臉變得更加奪人心魄。

    仿佛觸電一般，宗凜的身體震動了一下。

    出于“靈魂”序列異能者的本能，他終于遲緩地感覺到，眼前的人，是他用靈魂標記過的……所有物。

    “你……是誰？”他沙啞地問。

    沈訣：“我是誰？”

    他的掌心順著宗凜臉頰滑落，扣住他的下顎，忽然傾身向前，用額頭抵住對方額頭，黑色的眼睛直視宗凜血色瞳孔。

    “我是帶你回家的人?！彼f。

    幾乎剎那之間，他們之間意識交融。

    通過“靈魂標記”構建橋梁，對異能者意識本體進行安撫的最重要一步，就是要通過意識交融，將自己穩(wěn)定的靈魂波動傳遞過去，以平息對方的異化與混亂。

    和這種方式有些類似的，是研究院二區(qū)基因治療中心發(fā)明的“人類基因編譯替換”手術。

    這種手術，就是在物理層面上將“正常人類基因”注射到異能者的異化肢體中，以強行扭轉其中的異化進程。

    即使這樣做有導致基因崩潰的風險。

    成為異能者的二十多年來，宗凜曾經(jīng)接受過不止一次這個手術。

    其中有的成功，有的失敗了。

    他的外在體征因此也發(fā)生了不可逆的變化。那頭異于常人的白發(fā)和紅色瞳孔就是實驗的后果。

    直到現(xiàn)在，這種手術對他已經(jīng)幾乎失去效果。

    而相較于基因手術，通過意識交融時候?qū)⒎€(wěn)定靈魂波動傳遞安撫，顯然更有效果。

    也更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