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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念四季是清歡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杜歡若雙瞳驀地放大,準備喊出聲時,側臉一股涼意頓時來襲,刀面冰冷的緊貼在她頸側,聽來人啞聲威脅道:“我只來此問一事,敢喊出聲,也別怪我刀不長眼!”

    杜歡若呆滯的點點頭,他才將那冰冷刺骨之物拿開,她悠悠的支起身子,結結巴巴道:“我……我兒就在隔壁……小心他……”

    那人冷笑一聲,打斷:“他能奈我何?活了大半輩子,我還怕他一個未及弱冠之人?況且,我知他此刻并不在府里,你若想活命,便老實回答我的問題?!?/br>
    杜歡若問道:“你想問什……什么?”

    來人道:“清歡渡與清飛堯是何關系?”

    聽見這兩個名字,杜歡若身子頓時一愣,過了片刻,抬眼看去,映著微微月光,看向來人,他的個子同梁懷洛相仿,身著一襲夜行衣,戴著半面鐵具,只露出一雙冷厲的眼眸,神情落落的扛著一把寬刀。

    看著似個少年,可他的嗓音沙啞的如同七旬老頭,來人見她遲遲未答,揚了揚下巴,“你該不會將自己的舊情人給忘了吧?”

    “……”杜歡若又是一愣。

    清飛堯這個人,她怎會忘呢。

    這個人,是她一輩子的心結,也是她這半月以來輾轉反側的原因。半月前,她忽然在府邸見到一人的背影,那背影十分眼熟,同清飛堯如出一轍,當年,她就是每日跟在這道背影的身后,日漸沉迷。

    “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清歡渡是何人,長什么樣我都尚未見過,閣下突然擅闖梁府來問我此事,可是搞錯了什么?”杜歡若問。

    那人鄙夷道:“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從不懷疑十八年前,清飛堯為何而死?;钜娙怂酪娛覐奈匆娺^有你這般愚蠢的女人,未見尸骨,就跟人走了去,你怎會蠢到輕易相信一個外人的話?”

    聽聞此言,杜歡若又想起那日,她見那熟悉的背影后便立馬出府追了出去,不料轉眼再不見人影,但也是那時,她遇到了那個算命的神婆,神婆慈眉善目,瞧著她的神色卻有種說不出的凝重。

    這神婆問的問題,同此時面前的人問的問題如出一轍,當日杜歡若由于好奇,便上前與神婆攀談,那背影仿佛勾起了她深藏多年的心事,也毫無戒心的與神婆道出心結。

    誰料神婆看著她,說道,“夫人的心事無外乎一個情字,親情與愛情,是失還是得,僅在于一念之間?!?/br>
    杜歡若不解,為何會關乎至親情?想讓神婆細細明說,神婆卻又講起了另一人,“喜洲近年來出了一位名響全城的人,夫人的心事,光是清歡渡這三字,就能解答一二了。”

    她很聰明,立馬便明白過來,清歡渡這一名中的一字一名,與清飛堯必然不是巧合,她頓時愣住,若要再往深想,這不是與自己也有關了嗎?

    有人在很早便懷疑,不,是確認,他確認清歡渡就是清飛堯和她的孩子,所以才為他取了這個名……杜歡若腦海里立馬浮現出一個對她來說,還有些陌生的人——清飛堯的同派師兄,江禮捷。

    十八年前,她與清飛堯相識相戀,是在清飛堯離開崇禮閣之后了,那時他的身邊,總是帶著個人,三人形影不離,同友又似家人,而多出的那個人,就是梁顫。

    后來她逐漸發(fā)現,清飛堯的忠實醇厚,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安全感,她道明了心意,二人也就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梁顫也是笑顏祝福。

    神婆嘆了口氣,似是可憐她,又道,“如夫人所言,十八年前,來人可有說,在何地見了你那如意郎君的尸體?他又是為何離去,為何事所亡?”

    “沒有?!?/br>
    是了,杜歡若想起,那日梁顫告訴她這個消息后如同晴天霹靂,只覺頭腦發(fā)蒙,站立不穩(wěn),梁顫還告訴她,清飛堯臨走時,只口托他照料自己,不知人一去不復返,是一輩子的陰陽相隔。

    那時的杜歡若每日以淚洗面成了個淚人,過著行尸走rou般的日子,再到清醒時,她已經來到了喜洲,開始有人稱她梁夫人,那間屋子里,還有一個成日看自己不順眼的成林嬌。

    神婆道:“這事換作任何人,都會一探究竟,夫人真是……哎,事已至此,夫人已無需顧慮太多,何不將目光放遠些?老婦如今能算出來的,也是十八年后的人事——這洲城,定然會同當年,再次天翻地覆。”

    當年?杜歡若心想,或許她指的,是十八年前嚴府一案吧,一道圣旨,嚴府滿門抄斬,喜洲城如今,好像也不在同表面上那么安和祥寧了。

    這神婆說著說著,又自己嘆起氣來,她算天算命,從不與人透露過多,從前有人告訴她,預測的話說的多了,終究耗的都是自身的命。

    想必是杜歡若的信任,讓她一時忘記了這件事,罷了罷了,她想,這人老了,命也不值錢了,耗了就耗了吧。

    杜歡若從未找人算過命,半信半疑之中,又覺得字字在理在理,神婆的神情好似已經知道了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就像她還給人一種,她其實已經知道了十八年前發(fā)生的一切,想讓自己看淡而已。

    神婆杵著木杖想要離開,走出了幾步又回頭,對她說道,“夫人若信我,三日后帶著貴公子來菜坊旁的街口與我見一面罷。”

    三日后,杜歡若如約帶著梁懷洛去見了這神婆,她神機妙算,僅看了梁懷洛一眼,便嘆口氣,道“失即是得”,她當即一愣,想來神婆的這意思,是親情與愛情失一得一了。

    可她并不想如此,清飛堯暫不知生死,倘若梁懷洛當真就是整日搗亂府衙的清歡渡,并與梁顫無任何關系,那她定不能讓梁顫知道此事。

    眼下湯梁兩府即將聯姻,以多年來了解的成林嬌的性格,自是坐不住了,她定會想方設法的找梁懷洛的把柄,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梁懷洛與梁顫、梁懷陽不同之處——耳后的胎記。

    此事杜歡若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梁懷洛,所以她想趁這幾天,偷偷造假個假胎記,以備成林嬌從中作梗??伤棵咳サ剿奈輧龋疾恢獜暮蜗率?,直到前幾日成林嬌來作妖,才隨便找了個借口,將梁懷洛忽悠了過去。

    杜歡若發(fā)覺,此人在說十八年前的時候,帶著足足的怨氣,她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聽見自己心愛之人突然死了,我不可能靜下心去懷疑他說的是真是假,那時的我只是個普通人……”

    “你現在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來人狠戾道:“清飛堯要是見了你此時這樣,他也死不足惜。情人被人害了,還跟著害人的人走,最后居然還給他生了孩子?哦不對,這孩子現在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杜歡若震驚的抬起頭,四目相對,她眉頭一簇,“你到底想說什么?”

    來人笑了笑,沙啞的聲音笑起來,陰森又可怕,杜歡若不知不覺起了雞皮疙瘩,來人笑道:“我平生最恨像你這種被人賣了還幫別人數錢的人,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清飛堯沒死……夫人這又是什么眼神?”

    不待杜歡若說話,他低沉的又笑了一下,那雙眸子瞇了瞇,將寬刀豎立在地上,手掌撐著它,摩挲著刀柄,“夫人可想知道,我為何找的不是梁顫不是二公子,而是你?”

    他說著,拿起寬刀,逐步走向杜歡若。

    杜歡若在這一瞬感到他眼里的殺氣,下意識想后退,可是不知何時,身體已經動不了,剛緩過的緊張又開始沖擊著神經。

    “動不了?這可是跟你那好兒子學來的定身招數,生平第一次見擲石技的我,著實被驚了呢?!彼f著,大手圈上她的脖頸,“原本我不想殺你,可是心里又不爽,清飛堯憑什么要吃這種虧?就像當年的嚴府,明明被人賣了陷害了,最后反而還做人家的狗,像你們這樣不長眼的人,都是該死的?!?/br>
    他的手開始逐漸收攏,使力,注視著杜歡若的神情,杜歡若卻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句——清飛堯沒死。

    那么她更不能死了,她想去見他一面,問清楚當年的為何不告而別一走了之,為何明明他沒死,卻不回來找她呢?

    她的眼眶泛紅,男人手上的力道一松,笑意更深,好笑道,“哭什么?沒多久,你的丈夫就會下來陪你了,瞪我也沒用,即使到了下面,陪你下地獄的人依然會是梁顫,清飛堯你放心,我會讓他活的好好的?!?/br>
    “……”

    男人眉眼一彎,“杜夫人,走好?!?/br>
    這天晴,太陽一早高高掛上了枝頭,當湯言頁蓬頭垢面的跑過三巷五街,驚飛了枝丫上的鳥雀,來到梁府門前,兩邊的喪幡死氣沉沉的掛在門邊。

    她想也不想的邁步進府,梁府她只在兒時來過,記不得路,隨路問著小廝,來到了南廂院,院外圍滿了人,她在那群人里,還看見了梁顫。

    梁顫隨意抬眼,看見了她,卻沒露出以往的慈祥模樣,而是低沉著眼,臉色十分難看,她原以為,他是因為杜夫人自殺而傷心,后來她才知道,是因為梁懷洛趕下人出來之時,一并也將他也趕了出來,覺得掛不住面子了而已。

    湯沈元與顧娟云前日為皇上的龍袍綢料一事跑往周邊,往返路途須去兩天回,在場的梁家人不知此事,各個面露微驚之色,怎么湯公爺和夫人沒來,反倒平日最討厭梁府的二姑娘先來了?

    湯言頁對周圍視若無睹,直徑走向梁顫,梁顫正想抬手攔著她,就聽身后有小廝小聲道了句:“二公子連大人都不給進,這二姑娘難不成比大人的面子還要大不成?”

    “那可不一定,畢竟馬上成自己媳婦了?!?/br>
    “可大人怎么說也是二夫人的……”

    “噓,想挨板子還是想死?別說了!”

    梁顫臉色又沉幾分,將想要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對湯言頁說道:“頁兒,你來了?!?/br>
    湯言頁躬身道了句:“梁大人?!?/br>
    梁顫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南廂院,指著杜歡若生前住的房,說道:“他在那里,你快去看看吧?!?/br>
    湯言頁來到房門前,前腳還沒踏進門檻,便聽房里的傳來一聲清冽的聲音,他道:“滾?!?/br>
    她無畏的踏進去,轉頭一眼看見的是半條白綾懸掛于梁柱之間,地上落了另外半條,旁邊倒著一張椅,她抬眼看去,梁懷洛一襲祥云白鍛,長身玉立的站在床榻前,低垂著頭,頓時沒了往日的閑散。她知道,床榻上靜躺著的人是杜歡若。

    湯言頁往前走了一步,口中的“你”還沒發(fā)出半聲,梁懷洛并不給她往前走的機會,也沒有對她特殊對待,他道:“頁兒,別讓我說第二遍。”

    “……”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第25章 清歡

    25

    湯言頁腳下一頓,杏眸看向他的背影,他的雙手垂在兩側,袖下露出纖細的手腕,修長的五指蒼白且無力。她并不想聽他的話乖乖離開,但又不同往常故意與他對著干那般,是一種,連她自己都不想承認的,想留下來陪他的想法。

    但這想法立馬就讓湯言頁心下一驚,回想方才自己知道杜歡若自殺的時候,那種不明的擔憂不知從何而來,她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決定離開,既然他想一個待著,那就讓他待好了。她便也不再看他,轉身出了房門。

    在湯言頁出門的那一瞬,梁懷洛低垂在身側的手指顫動了一下,在湯言頁來到之前,他看著的,一直是杜歡若脖頸上烙眼的勒痕,他感到眼皮很沉,沉到不愿再往上看一分,眼皮眨巴一下,都難掀開。

    姑娘一走,他才緩緩將視線上移,嘴角扯起了個微不足道笑,笑得發(fā)苦,對著床榻上的人,開起了平日都不會開的玩笑。

    他說道:“娘您看,頁兒就像您一樣,我讓她走,居然還真走了,您也是,一聲不吭的,著實嚇到孩兒了。”

    床榻上的人閉目祥和,身著一襲紅綢衫,艷麗貴美,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垂吊的掙扎之色,梁懷洛注視片刻,卻覺出了一絲失落,他面無表情,閉上眼,沉悶的長呼出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三寸斷竹,轉身離開。

    只不過前腳剛踏出門檻,靠在門外邊的人立馬抬頭看了過來,梁懷洛一眼睨過去,四目相對。

    姑娘因為剛睡醒,發(fā)髻比昨夜他看她時,歪亂許多,瓜子臉沒了往日的薄施粉黛,杏眸散放出的清傲感微微收斂,他長久凝望著湯言頁的臉,忽而抬手,指了指她的嘴角。

    “沒洗臉?”

    “嗯?”湯言頁原以為他怎么也得淚流滿面的出來,誰想這人完全個跟沒事兒人似的,還問了個這么……出乎意料的問題,她蹙了蹙眉,抬起手十分糙的抹了一把臉,看了看手心,“我臉上有東西?哪有?”

    梁懷洛眼眸一深,忽然抬起手,用三寸斷竹戳向了她的嘴角,淡淡道:“就這兒,昨夜留下的口水漬。”

    “………………”

    梁懷洛提醒完,神情懨懨的看了她一眼,沒有了任何心思去逗她了,他邁步往門外走去。

    不知何時門外聚集的人已經散開了,只有三兩個小廝守在院外,見了他出來,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躬身說道:“二公子節(jié)哀?!?/br>
    “去找些人來,先將二夫人下館,再安排下去,喪禮從簡。”梁懷洛說完,正要離開,一只小手忽然橫攔在他身前。

    湯言頁蹙眉看著他,眸子里帶著慍怒,“夫人昨晚尋短之時,你為何不攔著?昨晚上哪兒去了?”

    “這問題——”梁懷洛微微扯起嘴角,“頁兒是以什么名義來質問我的行蹤?未婚妻嗎?不是的話,恕我無從告答?!?/br>
    “都什么時候了!你怎么還有閑心說這些話?”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無情之人,湯言頁一回想去杜歡若生前帶她如親閨女似的好,她就氣打一出來,“你真的只是打算,簡單的下葬你的杜夫人?”

    “頁兒覺得有何不妥嗎?”梁懷洛看了她一眼,神色逐漸低沉,嘲諷道:“既然你不愿承認是我未婚妻這個身份,那么此刻你既不是梁府的媳婦,也不是我梁懷洛的何人。這件事占時也不需要外人來參管……不過我還是有些意出乎意料,原本以為頁兒會為此高興呢,畢竟,我娘離世,咱們這婚,暫時結不成了不是么?”

    湯言頁咬牙切齒的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倒是你!母親離世,你居然還笑得出來,還拿我尋開……你當真如此無情沒有一點良心的嗎?”

    她瞪著他,只聽少年道:“在我看來,她做出這樣的選擇,不過是她選擇的一種解脫方式罷了。人來這世間走一遭不過八十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為何非得在靈柩前哭喪三宿,才是你口中的有情?有良心?”

    湯言頁被他突如其來的這一堆奇奇怪怪的道理給說的楞在原地,梁懷洛又道:“如你所言,我派人大辦一場喪禮,逼迫全洲城的人來此惺惺作態(tài)的拜一拜,難道來的這些人,就是有情?有良心了嗎?”

    “……”湯言頁癟癟嘴,扭過頭不去看他,說話的語氣就像xiele氣的氣球,頓時比方才要弱了許多,“我也不是這么個意思。”

    梁懷洛看著她,趁此饒有趣味的打量起來,她一身素綠色的圓紗裙,褶皺的衣擺處繡上了深綠色的各異葉紋,腰上松散的系著幾根乳白色的緞帶,似是今晨隨便系上的,不盈一握的腰肢被遮擋,若隱若現,嬌俏而淡薄。

    梁懷洛不動聲色的懨懨一笑,移開視線。

    昨夜他在府中時,一切如常,他斜倚在一處能全瞰梁府卻又不近的一處大樹上靠著,明明那時,他是見了梁顫攙扶著杜歡若進了正屋。

    母親也將入睡了,四周沒什么異樣,又想賞賞夜月,也不想回房,既然靠著的都是樹,倒不如另尋一棵。

    而后他尋的那棵,也是湯言頁房屋外正對著的那棵老槐樹了。他見湯言頁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練著字,紙硯邊還放著七形八狀顏色各異的絹綢。

    看著看著,眼皮發(fā)沉,居然就這么靠著樹睡了過去,再醒來回府,傳進的就是母親自盡了。

    梁懷洛道:“頁兒先回去吧?!?/br>
    湯言頁不服氣的冷冷“哼”了一聲。

    他看著她拖沓著身子緩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