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夏野去了一趟平城。

    這是他第三次過來這里，也幸好這邊是老城，有一些文化古跡在這，還有一家博物館放置著古代青銅器，因此他能找個理由說自己喜歡這些才每年都來看看。

    有些話像是被限制了一樣，他無法對家人講出口，話到了嘴邊也說不出去，干脆就找了理由過來，自己邁開腿在老城里一邊看一邊找。

    他想找一點線索，想找到那個一直出現(xiàn)在他夢里的駝背老人，在夢里，老人對他很好，他雖然看不清老人的面容，但是每次抬頭喊一聲“爺爺”，對方都會笑著答應(yīng)，有什么好東西，也總是先給他吃，給他用。

    唐瑾瑜從能記住夢里的事之后，就很想找到他。

    好像找到老人，他就能想起更多的事一樣。

    可是兩三年的時間，他每次都來，卻沒有一次遇到老人。

    唐瑾瑜在一處老房子附近走來走去，他有點拿不準(zhǔn)，畢竟夢里被白霧環(huán)繞，好像是這里的房子，但是看著墻邊被爐子熏黑的樣子又不太像。他抬頭看了下，周圍有一個小菜市場，這附近好些擺攤賣小吃的人，有的在一邊炸油餅一邊吆喝，有的在包鍋貼賣，剛?cè)錾先サ闹ヂ橛新湓跔t火上的，“噼啪”一聲爆開一陣香氣。

    夏野看他在這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以為他餓了，問道：“想吃東西了？”

    唐瑾瑜點點頭，走了一上午，他確實有點餓了。

    旁邊有賣烤羊rou串的，還有炸魷魚圈的，夏野沒敢讓他吃這些，帶著他去找了那家先包鍋貼的小商販，那邊擺了七八張小桌，坐了一多半的人，看起來干凈衛(wèi)生一些。

    夏野擦了凳子讓他先坐，自己去買了幾份鍋貼回來，每種餡的都要了幾個，這邊賣的最好的是牛rou餡的和蝦仁餡的，薄皮上撒了芝麻，牛rou丸兒一樣結(jié)實的餡料放得特別足，咬一口都能爆出汁水來，得一邊吹氣一邊吃，香的不得了。

    唐瑾瑜吃了兩個速度就慢下來，夏野本來還在吃，看他小口咬著，問道：“不喜歡吃這個？”

    唐瑾瑜搖搖頭，道：“喜歡?！?/br>
    確實挺喜歡，這個味道他在夢里也聞到過，好像小時候吃過一樣，特別熟悉。

    可是越熟悉，就越覺得難過。

    他好像丟了一個最親近的人。

    夏野還在低聲問他，唐瑾瑜不想他哥擔(dān)心，看了路邊一家賣炸丸子的小攤位含糊道：“哥，我就是想吃那個油炸的，你給我買一個好不好？我就吃一個……半個也成，咱倆分著吃，我就嘗一小口?！?/br>
    夏野過去給他買了一份，夾起來喂給他一口，“嘗一點就好好吃飯，知不知道？”

    唐瑾瑜點點頭，咬了一口之后忽然怔住了，夏野給他買的是炸蔬菜球，里面放了豆腐馬蹄和小香菇，這很常見，但是這里面和普通的蔬菜球不一樣，特別鮮，唐瑾瑜嚼著慢慢吃了一會，眼眶發(fā)紅，他吃過這個東西無數(shù)次，甚至都能想起耳邊老人笑呵呵說著的話，老人總是叮囑他，一定要多放一點紫菜進去，炸的時候外面滾一點生面粉，這樣又鮮又脆，特別好吃。

    唐瑾瑜來不及吃完，就去那個小攤那找人，但是找到的卻是一個中年夫婦，他們兩口子一個做蔬菜丸子，一個放在油鍋里炸，看到他過來還以為是客人，笑著招呼他。

    唐瑾瑜在他們周圍看了看，問道：“請問，您家這個蔬菜球一直都是這么做的嗎？”

    “是啊，怎么啦？”老板挺熱情，他看到夏野過來，對他特別有印象，畢竟這邊長得高又帥的挺少見，“剛買的吃著有什么問題嗎？”

    夏野過來低聲道：“怎么了？”

    唐瑾瑜搖頭，“沒，我就是覺得太好吃了，想問問怎么做的。”

    老板這邊都攤開了賣，也沒什么特別的技巧需要瞞著，瞧見笑著道：“嗨，這有什么難的，就這些材料，你在家里也能做?！?/br>
    “我吃著里面放了紫菜對嗎？”

    “對對，想鮮一點多放紫菜，想咬起來脆點多放馬蹄！”老板笑道，“我在這邊賣好幾年了，當(dāng)初生意也不太好，這還是一個老爺子跟我說的呢，不過醬料我可就不能告訴你了啊，這是獨門秘技?！?/br>
    唐瑾瑜眼睛亮了一下，追問道：“那個老爺爺，他人在哪里？也住在這嗎？”

    老板搖搖頭，道：“好多年啦，他就來這邊擺過兩年攤位，賣一些糯米年糕，還賣八寶飯，不是我吹啊，我這輩子就沒吃過那么好吃的八寶飯，這邊好多人家開席面還專門來請他去做呢，老爺子手藝沒得說，就是脾氣也挺大，入了他的眼對你特別親切，那些想占便宜的他吹胡子瞪眼的就趕人，呵呵！”

    唐瑾瑜聽了嘴角跟著上揚，笑了一下后又想起什么，追問老板道：“那個老爺爺他在這邊住的時候，住哪里的房子？”

    夏野在一旁聽明白了，問道：“你要找他？”

    唐瑾瑜點點頭，含糊道：“我覺得他做的飯好吃，哥，我想……想吃八寶飯。”

    夏野看了他一會，唐瑾瑜也努力抬頭看他，睜著一雙眼睛恨不得讓他看透自己內(nèi)心，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啊，他哥快點看清他的渴望！看到他想找人的想法！

    夏野看著他忽然抬手捏了捏他臉，挑眉道：“就饞成這樣？”

    唐瑾瑜：“……”

    唐瑾瑜沒有辦法，他認饞。

    夏野嘴上說他，但還是主動攬過活來，幫著他開始打問老人的去向。

    第102章 長大

    炸蔬菜球的這一家夫婦倆并不知道老人現(xiàn)在在哪里, 只知道數(shù)年前他曾經(jīng)來過，指給了夏野一個老房子的地址。

    去了那邊打問之后, 房東都已經(jīng)轉(zhuǎn)手幾人, 一時也查不清楚具體的，好不容易遇到這邊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還記得他，想了一會才道：“哦, 做八寶飯的那個是吧，我知道，我家當(dāng)初擺宴席就是找的他，我兩個兒子結(jié)婚都是他給做的八寶飯?！?/br>
    當(dāng)?shù)赜羞@個風(fēng)俗，婚宴最后要上一份八寶飯, 紅豆蜜棗象征生活甜蜜，花生松仁蓮子一類的象征多子多福。

    “他好像去北邊了, 之前在這里給一家幼兒園食堂做飯, 老唐脾氣大……喲，說起來和你還是本家，也姓唐哪！老唐他直脾氣，之前幼兒園食堂是園長一個親戚承包的, 拿些發(fā)霉的花生和陳米糊弄孩子們，老唐掌勺之后哪兒肯啊, 他那炮仗一點就著, 直接就把后廚那邊的東西端出來給家長們看，這不把幼兒園舉報了嗎，園長是換了, 但是他也干不下去了，幾年前就走了?！?/br>
    唐瑾瑜聽的心都揪起來，這和夢里那位老人給他的印象一樣，老人眼里揉不進沙子，是個實打?qū)嵉暮萌?。唐瑾瑜一邊覺得老人特別好，一邊又擔(dān)心他現(xiàn)在的處境，追問道：“唐爺爺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還有消息嗎？”

    “現(xiàn)在不知道，都過去好多年啦?！?/br>
    “那他臨走的時候，有說過要去哪里沒有？”

    “我跟他交情還不錯，倒是也聽他提了一兩句，聽說還要繼續(xù)往北走?！崩先诉駠u感慨，“你不知道，老唐那人孤老頭子一個，家里就剩下他自己了，身邊也沒什么牽掛，他臨走的時候就收拾了一小包行李，兩手一提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兒落腳了?！?/br>
    唐瑾瑜有些疑惑，他在夢里記得一直有個“小孩”陪著他才是，他張嘴想問，但是那句話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了。

    他試了幾次，忽然明白過來。

    那個“小孩”應(yīng)該是他。

    他在這里，老人身邊怎么會還有其他親人陪伴呢？

    夏野看他情緒低落，又帶他在這里多留了一天，一邊給他找其他小吃，一邊繼續(xù)打問老人的去向。

    唐瑾瑜胃口不好，當(dāng)天晚上就發(fā)了低燒。

    夏野不敢耽擱，帶他回了滬市。

    不過這次病的不嚴(yán)重，像是傷風(fēng)，咳了半夜之后低燒慢慢退下去，回到家中休養(yǎng)。

    唐瑾瑜沒回自己家那，跟著夏野去了公司那邊的一套高層公寓，夏野有時候加班忙了會臨時住在公司。唐瑾瑜還有暑假，但是夏野沒有假期了，公司里積壓了一些事情需要他來解決。

    夏野要給家里人打電話，唐瑾瑜沒讓，他抱著夏野胳膊小聲道：“哥，別跟家里說，不然我媽又要擔(dān)心了，我過兩天就能好，你就讓我住在你這躲兩天唄?！?/br>
    小孩生病之后纏人的厲害，抱著夏野的胳膊半天沒撒開，夏野拿手機撥號，他就用腦袋去拱兩下，鬧得打不成電話。

    夏野試了幾次，被他鬧得徹底沒脾氣了。

    他嘆了一聲，伸手把人抱在懷里用薄毯攏住，低聲問道：“真不跟家里說？”

    毯子里的男孩搖搖頭，大概是被抱著舒服了，腦袋都歪過來靠在他胸口。

    夏野過了好一會，才道：“就這一次，下不為例?！?/br>
    唐瑾瑜笑了一聲，握著他的手挨在臉邊蹭了一下，討好道：“哥，你最好了?！?/br>
    夏野捏他鼻尖一下，手掌又探過去摸了摸他額頭，感覺到溫度降下來恢復(fù)了微涼的觸感心里松了口氣，但嘴上依舊道：“下次出門時間不能超過三天，這次我也有錯?！?/br>
    唐瑾瑜抱著他嘀咕一小聲。

    夏野這次沒縱容，捏了他脖頸一下，“撒嬌也不行?！?/br>
    這邊公寓裝修精致，但空間也狹小一些，沒有預(yù)留客房，只有一間主臥和大書房，是夏野辦公用的。

    唐瑾瑜這么多年習(xí)慣了，跟著他哥一起睡了主臥。

    夏野身高在那，床都是定制的，比普通的要寬大一些，兩個人睡在那并不擁擠，唐瑾瑜甚至都能翻兩個身，特別寬敞。不過小朋友從小到大睡姿都很規(guī)矩，抱了枕頭過來，并排放在一起，挨著很快就睡著了。

    唐瑾瑜白天的時候還好，但是到了晚上時不時會做噩夢，醒過來的時候神色懨懨的沒什么精神，但是也不鬧，就躺在那垂著眼睛想事兒，一下能想半天。

    有時候夏野睡得淺略有察覺，低聲喊他兩聲，小孩也要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眨眨眼抬起頭來看過去，小聲喊哥哥。

    夏野帶他專門去醫(yī)院看了一下，也看不出什么，開了一大堆中藥回來說需要補氣補血。

    唐瑾瑜倒是也吃，但是實在太苦，有兩回沒忍住去洗手間吐了。

    夏野臉色發(fā)沉，看著桌上那碗黑糊糊的中藥像敵人。

    夏野自己心疼了，覺得這些東西也沒什么太大用處，擔(dān)心小孩吃壞了胃，在問了醫(yī)生之后把這些藥換成了藥膳。既然是發(fā)育期的年紀(jì)，多買些好東西回來補補效果基本也一樣。

    藥膳的味道要好上許多，每天阿姨來燉好了，夏野就監(jiān)督小孩一天三頓地喝，瞧著他喝完才罷休。

    唐瑾瑜飯量小，有時候燉盅里的補湯太多，他吃不完，就習(xí)慣性要分給他哥。

    夏野起初也沒當(dāng)回事，但是第一天晚上喝了小半碗補湯之后，身上燥熱，半夜忍不住起來兩次，沖了冷水澡都不怎么管用，最后還是在書房一個人睡的。

    從那之后他一滴也不碰他弟碗里的補湯了，唐瑾瑜吃不了，他就讓阿姨燉的時候把湯汁收濃一些，讓他能喝完。

    這樣唐瑾瑜確實能喝完了，但食補的效果也出來了。

    唐瑾瑜第一次經(jīng)歷人事，丟盔棄甲，在這邊的小公寓里狼狽地邁入青春期。

    他身體跟其他同齡孩子比起來要差一些，這些年家里一直照顧得好，但依舊發(fā)育的要晚，其他男孩兒已經(jīng)邁出一大步的時候，唐瑾瑜還在原地踏步，只從個頭上長大了一些，但依舊是小孩的芯子。

    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他在床上醒過來之后捂著薄毯整個人臉都漲紅了，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一邊想著要趕快起來換一下睡衣，一邊又絞盡腦汁想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覺把他哥這邊的床單和毯子一起洗了晾干才好……他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弄臟了哪里，現(xiàn)在鼻尖都是自己的味道，他光是聞到整個人都恨不得找個地縫藏進去，躲上半個月才出來。

    外面門被敲了兩下，夏野的聲音傳過來，“小瑜，我進去了？”

    唐瑾瑜把薄毯捂地更緊了，“別，別進來！哥，你等我一下！”

    夏野已經(jīng)擰開了門，推開一道縫隙，“又想躲著不喝湯了是不是？今天的不難喝，我看過了，只是雪梨川貝而已?！彼哌M來兩步，鼻尖忽然動了動，神情有些古怪地看向床上的小朋友，“你是不是……”

    唐瑾瑜臉上的熱度順著蔓延下去，連脖頸都紅了一大片，整個人都熱得要冒煙了，頭都埋進毯子里去。

    床邊往下陷了一下，夏野坐在那抬手去碰了碰團起來的小孩，輕咳了一聲道：“沒事，正?，F(xiàn)象，不丟人。”

    薄毯里的男孩保持原樣，縮得更緊了，選擇當(dāng)只小鴕鳥。

    夏野抬頭看了床頭邊的小柜子。

    柜子上還有一條濕毛巾，昨天晚上唐瑾瑜又有點低燒，夏野給他擦了身上，那會兒明明還沒什么力氣，沒想到一晚上就長大了。

    夏野想了想，道：“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吧？學(xué)校生理衛(wèi)生課上講了么？”

    毯子里的小孩耳尖紅的要滴血，本來皮膚就白，這會兒不用碰就知道身上guntang，羞愧到整個人都埋進毯子里去。

    “我給你講講……？”

    “不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