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莊采薇一抬頭,看到他的微笑便覺得分外礙眼,撅了撅嘴道:“我困了,解不開。” 言成簡收起笑容,摸了摸下巴,道:“那要這般算了,也行,就說說你今日有什么心事瞞著我吧。” “嗯?我哪……哪有心事瞞著你?”莊采薇心頭猛地一跳,條件反射般后退三步。 “薇薇,”言成簡便順勢前進了三步,負著手笑得格外危險,“你要知道,這夫妻之間一旦有了不能說的小秘密,很容易就能感覺出來的?!?/br> 等等,這話怎么這么像她娘炫耀他們夫妻親密無間的時候說的話? 可是她和言成簡有這么心意相通嗎?還是說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蟲? “你別忘了,言聽計從,做牛做馬……”言成簡繼續(xù)跟上。 莊采薇已經(jīng)被逼退到了墻角,內心惴惴不安,想著有沒有什么說辭能夠讓她搪塞過去,奈何他們老莊家的人幼承祖訓,頭一樁就是不能撒謊,這技能她實在是沒怎么學過,一時之間腦海里根本想不出什么可用的說辭。 偏偏言成簡還在一步步逼近。 她有一點小委屈,明明是你自家兄弟勾搭你從前的白月光,做什么在這里折磨我,這么一想又絲毫不介意把事情說出來了。 既然你這么想知道,知道了就別后悔! 于是莊采薇一抬頭,氣都不帶喘地說道:“青竹在圍場里偷看到你二哥和我二姐相見,看著還不是第一次,上回你下聘那日我二姐慌里慌張地跑出來我懷疑是不是也去見了你二哥不過我沒查到證據(jù)?!?/br> 說完頭一昂,特別理直氣壯。 言成簡皺了皺他好看的眉頭:“皇兄和你二姐?莊采嫻?” 聽到莊采嫻三個字,莊采薇心頭一顫,看著他臉上的神情變化,忽然就覺得不想在這里看他還有什么別的反應了,便握緊了拳頭,道:“現(xiàn)在告訴你了,我爹娘也知道,應當會盯緊了二姐,你二哥那邊你自己想辦法吧。我去洗漱了!” 說完扁扁嘴,低頭走了出去。 言成簡倒也沒攔她,,他腦子里還在琢磨言成簫的事,這是件大事,一個不好就會滿盤皆輸,若真是莊采嫻那天去見過他,那說明言成簫早就偷偷回京了,指不定還有什么別的布置,他不得不仔仔細細地想清楚,回過神來時莊采薇已經(jīng)剩個背影了。 他看著那背影有些迷茫,對著后頭走進來伺候他更衣的高福說:“難道朕欺負皇后欺負得有點狠了?” 這話高福哪里敢接,只點頭哈腰地陪笑道:“皇后娘娘便是使點小性子,也就是一時半刻的事,陛下哄哄就好?!?/br> 言成簡想想也對,搖頭無奈笑道:“也是,從小就這臭脾氣,一陣風似的?!?/br> …… 那邊廂言成簡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什么致命性的錯誤,莊采薇已經(jīng)沖到了偏殿里,一迭聲地喊著青竹鶴語來伺候,要把她午睡的家伙什全都搬過來,至少今天她不想再見到言成簡的臉了。 不明所以的青竹和鶴語聽到她的吩咐一陣頭皮發(fā)麻,也不知該不該聽,領了命就私下里去問了高福。 高福也剛從寢殿出來,聽到青竹的通風報信后摸了摸沒有胡茬的下巴,說道:“咱一個沒根的,哪里猜得準娘娘的心思。不過咱家覺著,既然娘娘這么說了,你們就這么聽吧,橫豎看陛下那樣子,是沒打算和娘娘計較,既然還能哄,那還有哄不過來的?” 不都說了夫妻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嗎?聽你老家嬸娘們說的準沒錯啊? 于是青竹定了定心,琢磨著也是這么個理,就果斷進去寢殿輕手輕腳收拾了莊采薇的東西去偏殿。 莊采薇這會兒已經(jīng)冷靜下來,她坐在榻上長出一口氣,看著青竹和鶴語拿過來的那些衣裳和首飾盒,閉了閉眼,揮揮手讓她們出去了。 她需要一個人靜靜。 待得周遭的空氣都從燥熱中恢復,莊采薇走到首飾盒前,打開盒蓋,從中摸出了她的那把匕首。 其實她原本不是非要帶著它不可的,就算從莊采嫻手中換了來,可這終究是莊采嫻的東西,還是言成簡特意送的,結果被她這般視若珍寶地據(jù)為己有,看上去臉皮特別厚。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應該把這個留在娘家,留在她的聽霜院。 可是……她又十分清楚,言成簡是個怎樣的人。 他生得好,一雙桃花眼,眼角一滴天生含情的淚痣。 他有文化,和莊采嫻討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就從來沒有厭煩過。 他武藝不錯,聽她爹說當年離開京城去崇天時就覺得他已經(jīng)教無所教。 他處事周全,但凡交到他手里的事,每一樁都料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登基之后不論內外穩(wěn)不穩(wěn),至少他平平安安地交接了下來,且看上去干得還不錯。 他性格也好,除了時常喜歡懟她之外,幾乎從不與人紅臉,說什么都是一副笑模樣,對長輩謙恭,對晚輩友愛,全鳳中就鮮少有人說他不好的。 他何止是不好,他就是太好了。 好到鳳中的萬千少女們都為他折服,沒看到就連戚念雙那樣的孤拐性子也都沒說過言成簡的一句不是嗎? 而她莊采薇,當年也不過就是鳳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個紈绔少女,又如何不會為他的一顰一笑芳心萌動呢? 不過是明知不可能罷了。 是手中的這把匕首,在時時提醒她,莫要輕易耽溺在溫柔鄉(xiāng)里。 高福:既然還能哄,那還有哄不過來的? 青竹:不,我看這次是大條了。 第三十六章 誰不曾年少慕艾? 莊采薇第一次見到言成簡的時候, 是他年節(jié)時到家中來拜訪莊修然, 那會兒她大概和大部分人的想法是一樣的, 這人怎么生得這般好看,跟畫里出來的似的。 隨后她就聽到站在她旁邊的莊采嫻紅著臉掩著唇,悄聲和她咬耳朵說了一通“玉樹臨風芝蘭玉樹顏如冠玉”的詞,最后又加了一句“只是看著有些……” 桃花相。 一雙上挑的細眸, 配上眼角一滴淚痣,隨便看誰一眼都自帶風情,更何況他還面含微笑,時時叫你春風拂面。 那時候莊采薇還是莊采嫻的小跟屁蟲,聞言便又格外多打量了他兩回,確實是如此沒錯,然而她的內心還是把這些詞都一一記了下來, 畢竟她自己肚里實在沒多少墨水,萬一旁人問起來不過就只能說一句“生得好看”, 太不足以形容了。 后來有幸與之一道上課,莊采薇還挺高興的。 畢竟言成簡和和氣氣的, 說話語調也溫柔,即便有時候說的話題她跟不上,聽聽也是好的。 那曾是莊采薇記憶里十分美好的時光,二姐是曾經(jīng)帶著她讀書識字的二姐, 言成簡說話也還客客氣氣的并不像后來那么狗,他們文化人之間對話的時候她也時常窩在一邊旁聽著,午后散發(fā)著淡淡樹葉味的陽光照耀著彼此, 都透著一股子安靜平和的微光。 不過自從有一回,她從樹上跳下來驚到了言成簡,就有點不一樣了。 原本她上樹這件事吧,是從小做慣了的,姿勢熟練角度精準,沒有任何問題和障礙,然而岑氏始終覺得姑娘家家的不好叫人看到做這個,便也懂得避著人,橫豎只要往樹枝丫上一躺,樹葉遮蔽下也沒什么人能發(fā)現(xiàn)她。 好巧不巧有一天,她在樹上睡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覺,睡得神經(jīng)松泛就沒有仔細觀察四周,打個呵欠就跳了下來。 腳剛一落地呢,就聽到旁邊傳來“啪嗒”一聲。 她猛一抬頭,就看到面前站著一臉驚詫的言成簡,地上還掉了幾本經(jīng)卷。 此處是連接幾個院子的小徑,想必他原本只是捧著書經(jīng)過,不曾想從天而降一個姑娘,還是個認識的。 莊采薇頓時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喚了一聲:“殿下。” 言成簡淡淡應了,彎腰撿起地上的書重新捧好,又盯著她的臉看了幾眼,忽然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說了句:“原來是你,果然是不一樣了?!?/br> 之后丟下一頭霧水的莊采薇就走了。 從那以后,言成簡雖然在人前沒什么變化,私下里遇到她總愛擠兌調侃幾句,起先莊采薇還顧忌他的身份有些委屈就悶頭吞了,后來時間長了也死豬不怕開水燙,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回敬回去,結果言成簡似乎興致更加高昂了,這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成了著名的不對盤的冤家。 然而莊采薇根本就沒搞懂這前因后果是咋回事,最終只能歸結為這個狗東西是不是在欺負老娘沒文化? 怎么滴?沒文化礙著你了? 這么一想就越發(fā)生氣,她索性也鮮少去上課了,全心全意開始投入到武藝之中,大概天賦使然竟然十分有成效,可見人就是應該揚長避短。 那會兒言成簡雖然也跟著莊修然習武,但莊采薇這個小可憐是莊君源帶著的,因而兩個人見面就有點少,只聽莊采嫻提起過他常常留下來與她一道談詩論賦,兩個人十分相合。 每每說起這些的時候,莊采嫻臉上都有些不自然的神采,眼中的光和平時全然不同,是莊采薇不曾見到過的俏麗顏色。 莊采薇也不知為何心中就有些空落落的,好像自己原本也能試著去爭一爭的事,突然就沒有了理直氣壯去爭取的理由。 但她骨子里是個灑脫性子,不愿在這種事上多做糾纏,從小她娘就教導過她,感情的事,強求來的都不算數(shù),她想要的從來都是像她爹娘一樣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的感情,若是摻了別的進來,那便不要了。 畢竟這世上誰還沒有一兩段實現(xiàn)不了的懵懂憧憬呢? 若是二姐和他有戲,那她也能笑意盈盈地祝福一聲百年好合啊,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碼,誰都愛看。 偏偏好死不死……先帝賜了個婚。 一時間全城嘩然,畢竟莊家七姑娘打馬游街的兇名在外,誰不知道她?!酢跏且话押檬郑⒒丶耶斈镒印率怯卸喟霐?shù)的勛貴人家都敬謝不敏,誰家不想要個莊二姑娘那般秀外慧中端莊賢淑的女子當家??? 先帝爺這是瞎了眼嗎?這么坑自己兒子? 哦莊二姑娘其實是個庶出的,那就難怪了。 看來先帝爺?shù)难凵襁€健在。 再仔細一想,言成簡橫豎是個當閑散王爺?shù)拿鋫€莊七就莊七吧…… 彼時莊采薇接到消息時也要吐血了,花了許久才消化了其中含義,后來又聽她爹和她大哥分析了很多當下的形勢,點點頭默認了這個安排。 只是理智上或許能夠理解,感情上卻總覺得失去了什么。 世間的夫妻有千千萬,好的壞的什么樣的都有,她已經(jīng)見識過心目中最好的那種,卻也知道不好的那些有多么痛苦。 她也想讓他得到一生的幸福,而不是和不喜歡的人捆綁在一起互相折磨一輩子,把日子都過成了煉獄,變得面目猙獰,初心不再。 可是喜歡這種事,有時候太容易,有時候又太難。 就在她兀自煩惱的時候,言成簡那邊卻送來了小定文書,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走起了定親流程,且每一樁每一件,都安排得妥當周全,甚至是用心至極。 莊采薇那會兒多少還是有些動容,看到他把這些事——其中有些是要他親自去辦的——每一件都做得那么好,有那么一瞬間不禁覺得言成簡是不是有那么點喜歡自己,哪怕是一點點也好,那自己也可以試著努力一次。 直到她在莊采嫻手上看到那把她想要的匕首。 宛如兜頭一捧冰水淋下,嘲笑她那些無趣的芳心萌動,以至于彼時她能做出的唯一一個選擇,就是離開鳳中,去到?jīng)]有言成簡的崇天。 崇天很好,就像不曾被任何人染指的雪白畫布,高朗的天空,廣闊的群山,即便偶有戰(zhàn)亂,也依然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與開闊。 要不是言成簡意外登基了,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永遠呆在那里不用回來,畢竟一個閑散王爺也不能把她怎么樣吧? 唉,恨就恨在敵人太上進! …… 就在莊采薇搬到偏殿的第二天,莊采嫻被貴太妃招進了宮。 與此同時,傳來消息,貴太妃有意將莊采嫻納為言成簫的側妃。 當青竹小心翼翼地一邊看著莊采薇的臉色一邊告訴了她這個消息之后,莊采薇擰著眉頭在腦海里過了好幾遍這事,只覺得來得未免太巧。 但是此刻最重要的卻不是琢磨這個,而是莊采嫻既然進了宮,那她離開之前勢必要來覲見一下后宮的女主人,也就是皇后莊采薇。 自打從崇天回了鳳中,莊采薇是越來越不想見她這位二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