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這一回,她的時間將將夠做完卷子,沒有任何空余的時間能用來檢查。云飛鏡出考場時甩著手臂,估計自己的物理可能沒那么容易拿到金獎。 唯一讓她感覺不錯的,是她抽實驗題的手氣還不錯,抽到的實驗題非常簡單,cao作分應(yīng)該拿滿了。 這一回從考場中走出來的時候,她當真是一身輕松。 競賽結(jié)束了,數(shù)學(xué)應(yīng)該會拿到金獎,這樣保送就是鐵板釘釘?shù)氖隆?/br> 即使真有萬分之一的意外,數(shù)學(xué)只拿到了金獎,數(shù)學(xué)物理雙銀獎,也依舊有她心儀的學(xué)校的保送資格。 云飛鏡腳步輕快地走出教學(xué)樓,抬頭望著自己頭頂?shù)哪瞧炜?,只覺得天色從來沒有這樣藍過。 如此良辰美景,不如給自己放個假,也不算辜負。 云飛鏡在心里暗暗忖度:今天晚上正常睡一覺,不去圖書館通宵學(xué)習(xí)消磨時間了,怎么樣? ——普通同學(xué)要是聽到她這番心理活動,大概一口凌霄血都要噴出來。 —————————— 和云飛鏡此時輕松愉快的心情呈鮮明對比的,大概就是周靖病房里的氣氛。 華秘書皺著眉頭看了窗戶外一眼,只覺得今天的天太藍,藍得刺眼,也藍得過于輕浮。 他正端坐在病床前,周靖難得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手上不輕不重地抓了他一下。 華秘書知道,那是因為周靖已經(jīng)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四肢,連“握”這種動作都做得費勁,因此只能“抓”一下。 他眨眨眼睛,把眼中因為過藍的天色刺出的一片水光眨干,反手握住周靖,鄭重地說:“我在呢,周總,您有什么都跟我說?!?/br> 周靖僵著臉孔,他腦中的淤血已經(jīng)凝結(jié)成疤痕,壓迫住他大半的面部神經(jīng),讓他沒法做出非常鮮活的表情。 “老華……你怎么老了這么多,頭發(fā),也都白了?。俊?/br> 這話雖然磕絆,但問得非常有條理性,華秘書沒有因此驚喜,他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一個不祥的預(yù)感正于心中緩緩升起。 他送走過自己的父母,也送走過幾位臨終的朋友。在華秘書的經(jīng)驗里,周靖現(xiàn)在突然的清明不像是好轉(zhuǎn)的跡象,更像是、更像是…… 回光返照四個大字在華秘書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的嘴唇一下子就變得慘白。 周靖還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華秘書慘笑一聲,勉強答道:“老板,我頭發(fā)早就白了,咱們都老了?!?/br> 周靖嗯了一聲,神情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去叫大少……” “海樓,”周靖回神,“是,海樓現(xiàn)在在哪兒呢?” “大少在公司?!比A秘書沒敢告訴周靖最近發(fā)生的事,他只是委婉地說:“云總提點著大少呢?!?/br> 聽到這個回答,周靖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回光返照間,周靖升起一絲人生最后的清明,往事浮光掠影一般從他腦海里紛飛而過,他聽到自己內(nèi)臟緩緩腐朽的聲音,同時也想明白了許多。 云總的提點…… 不如說是架空更加恰當吧。 周靖沒揭穿自己這個老下屬善意的謊言,他緩緩的閉上眼睛,聲音里說不好是欣慰還是苦澀:“大舅哥能管著海樓,我就放心了。” “這孩子被我慣壞了,能有云笙云笛兩兄弟在,下半輩子總不會少他一口飯吃?!?/br> 周海樓是他自己的兒子,周靖不是沒有對他望子成龍的時候。但是回過頭來,他很知道周海樓究竟是塊什么樣的材料。 爛泥不上墻,朽木不可雕,周海樓耳根子軟,主意又正,要是能被舅家管一輩子,做一個甩手的富貴閑人,未嘗不是一種平安。 而他應(yīng)該寄托希望的后代,他本來可以擁有的那個優(yōu)秀的女兒…… 周靖甚至沒有睜開眼睛看華秘書,他閉著眼睛問華秘書云飛鏡的近況,就好像這樣便能忽視掉華秘書的表情,把得來的答案自欺欺人地當真。 華秘書咬著牙,告訴周靖,說小姐來看過他了,小姐留下話希望周總能好好養(yǎng)好身體,她還等著到時候和周總一起出去吃飯。 周靖默默地聽著,臉上噙著笑,似乎是很高興的樣子。 他沒問華秘書為什么催周海樓趕快回來見自己最后一面,卻根本不提通知云飛鏡的事,華秘書也裝作自己只是大意忘了。 下一刻,華秘書只見滾滾的淚珠從周靖緊閉著的松弛眼皮下流淌出來,他大驚,傾身上前扶住周靖,卻只得來對方的一個搖頭。 “我是高興的。”周靖連連擺手,推開華秘書的攙扶,“兒女都有出息,我是高興哭了……” “對。”華秘書也勉強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流淚:“您是得高興,小姐學(xué)習(xí)特別好,今天還去參加了聯(lián)賽的復(fù)試,少爺心地好,聽人勸,您一兒一女都有大福分……” 他嘴里這么說著,周靖也就這么一聽。 然而此時此刻,無論是周靖的舌根,還是與他那雙血絲密布的渾濁老眼里,都只有一片滿滿的苦意。 心知肚明的謊言,終究難以自欺。 …… 在周海樓趕到后,華秘書退出病房,讓這父子兩個關(guān)起門來說了幾句話。 當天夜里,周靖就發(fā)起了高燒。 他這次醒來,先后猜道周氏的現(xiàn)況和云飛鏡的態(tài)度,兩件事都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這讓他的清明沒能維持多長時間,神志就已變得混沌,可能是因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 他在高燒期間渾身都在哆嗦,病魔在這具將死的軀體上任意肆虐,讓他的臉色發(fā)干蠟黃,軀體guntang,手腳卻冰涼。 周靖嘴里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嘟囔著些什么。華秘書和周海樓側(cè)耳去聽,只聽到喃喃的疊字,仿佛是幾聲“婉婉”。 那聲音從低到高,最后甚至還帶上了幾分凄厲之意,仿佛他正在夢中看著某個柔婉的背影與他漸行漸遠。 周海樓心下戰(zhàn)栗,跪在周靖病床前,貼著自己父親的耳朵說:“您追上了,您追上了!” 周靖已經(jīng)全無意識,在聽到這話后,卻仍流下兩行濁淚。 他最后一次睜開眼睛,嘴唇的翕動笨拙得像是在吐泡泡,順著口角流下大量的口涎和白沫。 “我追不上了……”周靖癡癡呆呆地說:“我知道,我對不起她們,她不要我了……” 他先失去自己的妻子,再失去自己的女兒,隨即失去自己的事業(yè),如今,他正要失去自己的生命。 只有臨到將死之際,周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的人生有那么多挽回不得的遺憾。 蒼天啊,何以讓他如此凄涼孤獨地死去,是因為他周靖平時沒有積德嗎? 模模糊糊之間,周靖閃過了一個念頭:也許,我從頭到尾,始終都是錯的…… 一生的錯誤,終要結(jié)束于今日。 凌晨三時,突然暴起的哭聲響徹了整個病房。 第110章 大結(jié)局 云飛鏡出席了周靖的葬禮。 這是云笙的意思。 倒不是說云笙還對周靖有什么“大舅哥和妹夫之間的深情厚誼”這種東西, 據(jù)云飛鏡所知,周靖死訊傳來的那天,云笙還給全公司提前下班了來著。 云笙讓云飛鏡去參加葬禮的原因,是不想給她留下以后的話柄。 畢竟華國文化長久以來, 都受天地君親師思想的影響。除此以外, 大眾也默認人死為大, 好像只要人已死了, 生前再過分的事也都不能追究,何況是孩子對父親怎么能有隔夜仇呢。 所以云笙干脆讓云飛鏡去了一趟。 不需要她全程都在,直接讓司機車接車送, 把云飛鏡拉到奠儀現(xiàn)場上一炷香, 再派個助理在旁邊拍照為證, 以備日后真有人揪起這個關(guān)節(jié), 可以直接把照片甩在對方臉上。 云飛鏡閃去閃回, 全程在周靖葬禮現(xiàn)場停留時間不超過十分鐘。 等她才回云家, 腳步剛一踏進家門口, 就先被人喂了一小碟剝好的柚子, 除此之外,浴室里還給她放好了熱水, 水里撒了一把干凈的柚子葉。 云飛鏡:“……” 可以說很硬核, 很能去晦氣了。 云飛鏡原本在見了周靖的黑白遺像后, 浮起的幾分復(fù)雜心情, 都被這簡單明了的祛晦儀式搞得哭笑不得。 那之后她很久也沒有聽說過周家的消息,只有年底的時候,她陪著舅舅看賬, 發(fā)現(xiàn)有一筆錢劃出打給了周海樓,那是已經(jīng)被收購的周氏的分紅。 衣食無憂, 有閑有錢,兩個舅舅也時不時分出眼睛看他一眼,不讓周海樓走上邪路。大概母親的在天之靈見了,也不會為他特別擔憂吧。 云飛鏡也是直到那時才有種感覺——原來這一年半里陸續(xù)上演的所有劇目,終于伴隨著一個龐大企業(yè)的崩散,而徹底地塵埃落定了。 她回頭去看,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走過了那么長的路,而且不知何時,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過往的舊束縛。 過去的都過去了,云飛鏡只會越來越好,向著rou眼可見的光明前程而去。 ———————— 比起初賽的成績,復(fù)賽成績下來的就比較慢了。 接到復(fù)賽成績的時候,一中都已經(jīng)快放寒假,整個高二都在準備期末考試。 云飛鏡學(xué)習(xí)任務(wù)雙管齊下,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幾乎忘了還有復(fù)賽成績這件事。 還是王老師喜氣洋洋地把她和羅泓,以及班里其他幾個同學(xué)叫到了門外,云飛鏡才得知了這個好消息。 不出意外,兩門競賽,云飛鏡拿到的成績果然是一金一銀,這樣的話,她就足以申請自己心儀學(xué)校的保送資格。 羅泓的成績則是雙金,今年的物理題比往常更難,對羅泓來說,反而是更好的跳板,云飛鏡對此并不奇怪。 她只是感到很高興——這樣的話,他們未來就可以在同一所學(xué)校碰頭了。 除了云飛鏡外,班里的劉赟超只報了數(shù)學(xué)一科,他復(fù)賽時狀態(tài)神好,簡直是超常發(fā)揮,這次同樣拿了一個金獎。 全學(xué)校一共四個數(shù)學(xué)金獎,三個都出在一班,王老師的嘴巴都簡直樂得合不攏。 哪怕劉赟超當場歡呼一聲,把手里夾出來的本子高高拋起,以一種“我不做人了”的姿態(tài)問他:“老師我們可以不考期末試了嗎?”,王啟航都沒有照著他后腦勺來一巴掌。 “不行。”王老師努力板臉,卻沒有半分威懾力。他伸出樸山一樣的大白巴掌,劉赟超下意識一縮頭,卻被王老師按住了,使勁兒地摸他快剃成青殼的腦袋瓜。 王啟航非常慈祥地說:“看看,看看這小腦袋,怎么就這么聰明啊……” 劉赟超這個矮冬瓜,只能在王啟航的大掌下嗷嗷掙動,云飛鏡回頭看羅泓一眼,發(fā)現(xiàn)他一貫嚴肅的臉上閃過一抹心有余悸,似乎是在慶幸自己長得高。 云飛鏡:“……” 最后的期末考試當然還要參加,既然本身仍是學(xué)生,那就依舊要恪守學(xué)生的義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