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萬萬沒想到這個社會熱點事件會和周海樓有關(guān),云飛鏡簡直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更讓她驚愕的,是接下來的事。 云笙大舅用一種征詢意見的語氣告訴她,周海樓正在醫(yī)院,他想要見她。 第64章 第六十四張 周海樓的 云飛鏡十分錯愕:“他想見我?是宋嬌嬌跟他說什么了?” 一聽到宋嬌嬌的名字, 云笙的臉色就微微地沉了下去。 他告訴云飛鏡,這里面沒有宋嬌嬌的事。住院期間,周海樓還沒有聯(lián)系過宋嬌嬌。 云飛鏡又想了想;“他父親讓他做的說客?” 也不是。 自從從學?;貋砗?,周海樓還不曾有一次提到過他的父親。 換而言之, 這一回, 是他自發(fā), 自愿, 自己主動地想要見到云飛鏡。 那這件事……可真是新鮮。 云飛鏡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她也感覺奇怪——周海樓見到她時,會對此說些什么? 或者說, 最奇怪的就是……周海樓為什么會想要見她? 當年一起在盛華讀書的時候, 他們兩個人加在一起說的話甚至都沒超過十句。后來周靖上趕著來認的時候, 她也從來沒見過周海樓的面。 所以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莫非周海樓的神經(jīng)特別長條, 緩了一個多星期后終于意識到云飛鏡和他共用一套父母親? 司機把云飛鏡送到醫(yī)院, 云笙大舅陪她一起上了電梯。 等云笙把她送到病房門口, 云飛鏡便主動說:“我自己進去吧?!?/br> “……”云笙點了點頭, “也好, 你們年紀相近,也不用長輩跟著, 你……你去和他談?wù)劙?。?/br> 云飛鏡推門走進了房間。 周海樓正倚著病床坐著, 身上蓋著一張淡色的薄被。手機正放在他的手邊, 但周海樓沒有去碰的意思, 反而怔怔地側(cè)頭望著窗外。 他朝向云飛鏡的半邊臉都青紫腫脹著,一只眼睛因為腫的厲害都有點睜不開,嘴角開裂的口子更是已經(jīng)收斂成了一道血痂。 看到他這副樣子, 云飛鏡的眉毛微微地一動。 她還記得她上一次在校醫(yī)院的時候,周海樓前來“探病”的場景。 一個渾身是傷地坐在床上, 另一個則站在門口,帶著滿心的冷淡、漠視、事不關(guān)己和輕微的煩躁。 過去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在不同的空間與時間,竟然令人諷刺地重合了。 聽到開門的聲音,周海樓猛地朝房門處轉(zhuǎn)過頭來,一看到云飛鏡就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你來了?!敝芎堑吐曊f。 云飛鏡略一點頭。 他右手橫著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剛剛掩在薄被之下。如今他一動彈被子滑落,胳膊肘處固定的石膏和繃帶就露了出來。 ……嘖,連這個都像。 周海樓深吸氣,一口口地咽唾沫。他眼神從云飛鏡身上飄開,在空中連續(xù)跳動了兩下,最后干巴巴地說:“你坐啊……我給你倒水。” “對,我給你倒水?!敝芎窍袷潜惶嵝蚜耸裁此频模偷卮蛄藗€激靈。 他急忙去撈床頭柜上的水壺,結(jié)果慌亂之下卻忘了自己右手已經(jīng)打上了石膏。他一轉(zhuǎn)身,胳膊上的石膏塊就碰上了柜子,直接打著橫把水壺撞飛了出去,嘩啦一聲在地上碎開,瓷片亂跳,一地狼藉。 “……” 周海樓訥訥地看著云飛鏡,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還是云飛鏡眉毛稍微動了一下,伸手制止了周海樓想要光腳跳下床的動作。 她在病房里巡視了一圈,從角落里找到了打掃工具,熟練地把地上的碎片給收拾了一下。 周海樓局促不安地窩在床上,能動的左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死死地摳進了薄被。 直到云飛鏡在離他最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周海樓才艱難地發(fā)出聲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br> 云飛鏡冷淡地回應(yīng)他:“知道了——聽說你找我有事?” “是,我找你……”周海樓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般地,這才敢抬頭去看云飛鏡的眼睛。 “我知道你轉(zhuǎn)學了……你最近過得好嗎?” 云飛鏡不冷不熱地說:“新學校不錯。你就想問我這個?” “不,”周海樓又垂下眼瞼,“我也轉(zhuǎn)學了,至于我的新學?!憧次椰F(xiàn)在的樣子就知道了?!?/br> 他這次沒有再對云飛鏡噓寒問暖,只是低著頭,聲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我去了新學校,那里很不好。大概,大概就像是我們當初對你那么不好吧。我之前一直都不懂你為什么那么犟……我做錯了很多,對不起?!?/br> 說最后一句對不起時,周海樓的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 “……” 周海樓許久沒有得到云飛鏡的回答,不由慌張地抬頭去看。卻只見到云飛鏡漠然無波的表情,登時連一片青腫的臉色都白了不少。 他頓時連丟人也顧不得了,急忙說道:“我真的懂了?!?/br> “那時候,我被被隨意施加暴力,理由僅僅是他們心情不好;被隨便冠以污名,原因只是他們想要。 我在那個場景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每種氣氛、整個環(huán)境,好像都在告訴別人,無論對我辱罵、毆打、侮辱還是做其他事情,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如果我只會抱著頭挨打,那就是對這件事的默認和強化…… 我明白你為什么要反抗了,你,你如果不反擊的話……” 說到這里,周海樓的嘴唇發(fā)抖,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此刻,周海樓一半對云飛鏡感到慚愧,而另一半?yún)s因為那些記憶而感到痛苦。 在記憶的領(lǐng)域里,暴力一向是最原始,最有效,最直接的符號。 只要一次,只用一回,它就能帶著理所當然的傲慢和跋扈,把那些你恨不得忘光的回憶深深地釘進你的腦海里。 疼痛是很難被直接記住的,但是記住恐懼就很容易。 周海樓都已經(jīng)快忘了那些人究竟打了他多少次,忘了深夜被罰跑時近乎灌鉛的雙腿和充血炸裂的肺。 然而他深深地銘記著那種被陰影覆蓋住的恐懼:身前身后,都是拳頭。放眼左右,也全都是敵人。 嘲諷和鄙夷無聲地在空氣中流淌,頸后的寒毛每時每刻都得豎著,詭譎的惡意脈脈地鎖住整片后背,無聲無形,但卻冰涼。 極夜的大海蔓延一萬八千丈,而他則是海中唯一的孤島,偶爾血花飛濺進海水,海平面下就有黑影焦躁地扭動,四面八方,聞腥而來,人人等著分一杯他熬成的羹。 ……不會有人同情的,即使?jié)M頭是血地倒在地上;也不會有人幫忙的,哪怕懇求地看過每一雙眼睛。 他面對著眾人站著,如同被高高地吊在架子上,人人都能看到他背后有只張口欲噬的怪獸,卻人人都不曾提醒一下,也不愿意伸手幫個忙。 ——“大驚小怪,或許怪獸就不會咬下來呢?” ——“反正我是從來沒見過有怪獸,不知道那些說有怪獸的是怎么想的,嘩眾取寵,這也太夸張了吧?!?/br> ——“我尋思別人身邊怎么就沒有怪獸,只給他碰上了呢。好端端的怪獸就去惹你?怪獸又不是沒事兒找事兒閑得慌?!?/br> ——“我悄悄跟你說啊,你不要理那個人,他太奇怪了,居然被綁在架子上呢!” 云飛鏡曾經(jīng)被十幾個女生按在角落里,扯得外套都破碎;周海樓一樣被按在guntang的瀝青地上,強迫著換下身上的衣服。 曾經(jīng)在一條走廊的最中央,當著幾百個同學的面,宋嬌嬌尖叫著撲進周海樓懷里,大哭著“哥哥她偷了我的表”。 周海樓后來想起,云飛鏡的曾經(jīng)以茫然而驚愕的視線掃視過整條走廊。 他那時候只覺得這個女生真擅長裝模作樣。 直到一個宿管查寢的夜晚,他才意識到,云飛鏡可能就是下意識地、最純粹地……想找個人幫她說一句話而已。 那一刻仿佛扭曲了黑夜與白天,穿透了時間和空間,過去的云飛鏡,如今的周海樓,兩個人都手腳冰冷地站在原地,同時同刻蒙受一場不白之冤。 至于事實真相……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好像大家都是沒長嘴巴的怪物,臉上只生了一對譏誚的、冷漠的、與他們無關(guān)的眼睛。 暴力已經(jīng)很可怕,更可怕的是有這么多的眼睛一直看著。 這些眼睛目送著他被按在地上毆打,目送著他當場被教官叫到前面加罰,目送著他從一躺在床上猛地彈起來,從薄薄的褥子里摸出一根向上扎著的曲別針…… 一直目送著,一直避開他,不說一句話,也不對他的任何問題作出回答。 他們靜默地看著一朵花從嬌艷到枯萎,直到等到了那花朵即將墜地或已然凋謝,他們才長出嘴巴。 “咦?怎么就死了呢?” “咦?我們也沒怎么樣啊?” “咦?人死了?真的死了?什么時候死的呀?” …… 周海樓眼前閃過無數(shù)凌亂的碎片,他的、云飛鏡的、他的、云飛鏡的…… 他痛苦地彎下腰去,整個地把臉埋進了打了了石膏的臂彎里。 直到自己也被人踩在腳下,周海樓才意識到,他當初是怎樣卑劣的一個欺凌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周海樓埋在臂彎里的臉龐已經(jīng)漲得通紅。 他拖著哭腔說:“你原諒我吧……我從前什么都不知道……我再也不……你是我的meimei?。 ?/br> 云飛鏡沒有說話,但周海樓聽到女孩的腳步聲。 是云飛鏡由遠及近,一步步地走到他身邊來,每一聲腳步都好像直接叩在他的心上。 周海樓胡亂地把自己的淚水在胳膊上蹭了蹭,沖著云飛鏡抬起頭,露出他亂七八糟的一張花臉。 云飛鏡站在他兩步之外,表情依舊淡淡的。 她問周海樓:“你的胳膊是骨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