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安折渾身發(fā)冷,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和那個怪物才是同一類東西,而陸沨和它們是永恒的敵人,并且永遠無法和解。 就在此時,陸沨的通訊器在刺耳的電流亂流聲中再次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扭曲聲音:“統(tǒng)……中心呼叫……03殲擊機,聽到請……” 陸沨冷沉的聲音回答那邊的呼叫:“pj103已收到,殲擊機已墜毀,駕駛員確認身亡?!?/br> “請……任務進度,發(fā)送……坐標?!?/br> 聲音愈發(fā)扭曲斷續(xù),如果不是通訊器出了問題,那就是基地覆蓋野外的通訊網(wǎng)又崩潰了,在外城的那一個月安折在傭兵隊的只言片語中得知,野外的信號從來沒好過。 只聽陸沨聲音淡淡:“目標已控制?!?/br> “……命令,確認……變異類型,獲取丟失……線索……擊斃。請——” “聽到了嗎?!标憶h嗓音沙啞,他尾音似乎有一點顫,但更多的是強硬的冷漠:“回答?!?/br> 冰涼的槍口抵上安折的太陽xue,他平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離死亡如此之近,恐懼將他牢牢控制,他哆嗦著,道:“不……不給?!?/br> “pj103,請立刻——” 來自通訊器的廣播聲將所有情緒推到頂點。 然后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嗡——” 電流聲越來越大,起先是沙沙聲,然后是長久的蜂鳴,最后在一段陡然拔高的高頻鳴響后,突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和緩的頻率,溫柔的女聲:“抱歉,受到太陽風或電離層的影響,基地信號已中斷。這是正常情況,請您不要慌張,一切活動照常進行,通訊信號不定時恢復,屆時將為您發(fā)送公共廣播,請保持收聽。” “抱歉,受到太陽風或電離層的影響……” 安折仍被死死扣住,他們離得那么近,一個危險到了極限的距離,陸沨隨時隨地都能把他殺死,他也能感受到陸沨的心跳和呼吸——明明那么冷靜的一張臉,心跳的頻率卻并不平緩。 陸沨扣住安折肩頭的手指收緊,恰好碰到了他的傷處,安折一個激靈,眼前蒙上了一層水汽,身體發(fā)抖,嗚咽了一聲。 冰冷的槍口仍然抵在他的太陽xue,沒有被他的體溫暖熱哪怕一點兒,死亡的恐懼和陰影也沒有退去半分,安折張了張嘴,在那一刻他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崩潰了——如果蘑菇也會崩潰的話。 這輩子的所有情景都在他眼前閃回,而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得不到,就在前一天的晚上,他還在想到底怎樣撒謊能夠保護那位上校。 “我……不給你?!彼焓肿o住自己的腹部,聲音顫得厲害,斷續(xù)不成句,帶著哭腔:“討厭……你?!?/br> 那槍口忽然顫了顫。 “……請保持收聽?!?/br> 廣播最后的聲音落下。 一切都靜了。 殘骸的火滅了,通訊器的聲音也停了,一切聯(lián)系都被切斷了。 這里,沒有任何人類生存的痕跡,四面曠野,連綿不絕的荒漠,直直與夜空相接。 仿佛從來沒有人類存在過一樣。沒有人類,沒有人類的文明,也沒有人類的基地。所有的——所有的掙扎糾纏,隨著信號的消失,忽然灰飛煙滅了。 這片亙古的荒漠上,只剩他們兩個。 一聲沉悶的聲響,整把槍掉落在地。 陸沨閉上眼,把安折死死抱在了懷里。 【默示錄】 第56章 安折從被陸沨抱住的那一刻, 就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伏在他身上, 額頭抵著陸沨的肩膀, 完全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覺得心臟被一只手攥住,揪緊, 劇烈的痛苦淹沒了他,大顆溫熱的液體從眼睛里涌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在哭, 知道那是眼淚, 人類才會擁有的東西,可他還是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 他想, 如果不是兩個月前,陸沨放過了他, 那他異種的身份暴露時,就不會覺得辜負了陸沨的信任。 如果不是陸沨這些天來和陸沨建立了一些類似于友誼的感情, 那面對陸沨的槍口時,他或許也不會那么害怕。 又如果,假如陸沨最后沒有去抱住他, 他或許不會覺得……那么委屈。 但陸沨為什么放下了那把槍, 他不知道,他從沒有體會過現(xiàn)在這樣激烈的情緒,以至于無法處理其它的事情。 ——他可能哭了很久,等不再有眼淚流出來的時候,還在一下一下輕微地抽氣。 后來陸沨終于放開了他。他看著陸沨走到那架飛機的殘骸前, 用地面散落的零件撬開機尾,取出了一個亮橙色的匣子。 他揉了揉眼睛,嗓子有點啞:“為什么會壞掉?” “發(fā)動機故障?!标憶h道:“黑匣子里記錄了故障信息,回到基地后才能分析?!?/br> 安折道:“我看到好幾架飛機掉下來了?!?/br> 陸沨淡淡“嗯”了一聲。 即使安折只是一只蘑菇,也知道這么多架飛機同時出現(xiàn)發(fā)動機故障是一件很蹊蹺的事情。 陸沨走回他身邊:“你住哪里?” 安折:“地上?!?/br> 陸沨挑了挑眉。 ——安折隨即閉嘴不再說話了,這句“地上”實在不像一個人類能說的話。 但很快陸沨就注意到了這片荒原上唯一不同尋常的東西,黑蜂和地上的背包,他往那里走去,安折跟上,小腿卻劇烈地疼了一下——剛才磕到了。 陸沨回頭看著他,安折咬著下唇,一瘸一拐地跟上他。 ——再然后,他就被陸沨背起來了。 被上校背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安折順利地找準了自己的位置。他們靠得很近,不像是人類和異種該有的距離。 但是就在今晚,上校好像不是上校,異種好像也不是異種。 抱住陸沨的脖子的時候,安折摸到了一樣東西。 ——在陸沨的頸間也掛著一枚硬質(zhì)的吊墜。 在陸沨手下死里逃生這件事似乎讓他膽量增加不少,而那枚吊墜的形狀又過于熟悉,他的手指貼在陸沨脖頸上,將那東西輕輕撈出來了,而陸沨沒什么表示,似乎默許了這一動作。 ——銀色的金屬鏈末端,一枚黃銅色的彈殼在極光下閃爍著微微的暗光。 安折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人,他輕輕“咦”了一聲。 就聽陸沨淡淡道:“我父親。” 安折很久沒有說話,過了大約有三分鐘,他把吊墜塞回陸沨衣服里,腦袋乖乖搭在陸沨肩膀上,收攏手臂,沒有再亂動了。 隔著衣物,陸沨感受著背上那個人先是略微緊張地繃緊身體,然后逐漸放松,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在發(fā)生了今天的事情后,安折還能這樣毫無防備地靠著他,這個男孩總是會做出一些出乎他意料的舉動。 安折溫熱的鼻息就撲在他頸肩,是正常的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的體重,但對于陸沨來說并不算沉。他軟綿綿貼在他身上,仿佛這世界上的危險和恐懼理應和他無關(guān)。 陸沨想起了他加入審判庭的那一年。 進入審判庭并沒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有時候,他想保護所有人。但在這樣一個時代,這不過是一種注定破滅的幻想,他保護了一些人,也傷害很多人,他本意并非如此,但注定成為眾人所仇恨的對象。 走路間,安折的呼吸漸輕漸勻,他今天哭了很久,該哭累了,像所有涉世未深的小東西一樣,這只小異種或許快要睡著了。 陸沨也記得一個月前,昆蟲在城市肆虐的那個下午,他接到了安折的電話,聲音是軟的,像是害怕了。這是他成為審判者的第七年,七年來,這是他得到的第一次求助,沒有其它人會這樣做。 他覺得自己至少能夠保護好某一個人——至少在那一刻,他心中曾經(jīng)升起這樣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期待。 被放下的時候,安折已經(jīng)快要睡著了,陸沨把自己的外套墊在他腦后作為枕頭,但這個人顯然并不會照顧人,胸口的徽章又把安折硌了一下。安折把它拆下來,發(fā)現(xiàn)這正是自己在基地里一直揣著的那一枚。他用菌絲的形態(tài)逃走的時候,渾身的衣物包括這枚徽章大概都散落在地,但現(xiàn)在徽章又回到了陸沨身上。 握著它,安折小心翼翼問:“博士對你說什么了嗎?” 陸沨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你想說什么?” 安折小聲道:“……沒什么?!?/br> 陸沨確實有和他認真解釋的打算,但他隨即看到安折枕在他的制服上,抱著背包,把自己團成了一團,一雙烏黑的眼睛認真看著他,仿佛很容易產(chǎn)生情緒的波動。 于是陸沨嗤笑一聲,淡淡道:“你以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么?” 安折翻身過去徹底背對著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校,求仁得仁。 第57章 安折不接受這個評價, 陸沨認為他沒有感染整個伊甸園的能耐, 他覺得陸沨又在強調(diào)他的弱小了, 這個人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 雖然上校說的話是事實,他確實無法造成整個伊甸園的感染,他連哪怕一個人都感染不了。 但他不能接受, 自己的謊言被拆穿,是因為自己的弱小,而不是謊言還不夠高明。他只能安慰自己, 或許只有陸沨不相信他的說辭。 只有陸沨可惡。 他說:“你不許睡在這里。” “嗯?”陸沨道。 安折悶悶道:“不許。” 陸沨:“為什么?” 安折背對著他, 把自己埋進外套里,他本來想什么話都不說, 只想堅決地把上校驅(qū)逐出他的地盤,但心中糾結(jié)幾下后, 還是認真解釋原因道:“可能會被無接觸感染?!?/br> “哦?!标憶h聲音很低:“蜜蜂是活的。” 安折:“……” 又聽陸沨道:“是活的,為什么昏迷?” 這次就算打死安折, 他也不會開口了,陸沨這個人,你只要對他透露出一點信息, 他就能把情況猜得明明白白。 但今晚的上校并沒有為難他, 上校道:“我守夜?!?/br> 安折小聲“嗯”了一下,他又問:“你冷嗎?” 陸沨道:“不冷?!?/br> 安折這才閉上眼,他今晚情緒有些透支了,他握著那枚徽章,蜷起身體, 睡得格外快。 但,睡到一半的時候,他就被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