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他握了握拳。 馬車停在了平陽侯府門前。 兩個侍衛(wèi)熟練又小心地將曹廷安抬下馬車。 曹廷安抬頭,看到江氏泛紅的眼圈,看到兒子兄弟侄子沉痛的臉色。 他突然破口大罵:“老子還沒死,收起你們的喪氣臉,都給我滾!” 那聲音雄渾暴怒,幾乎整條街都能聽見。 江氏嚇得一哆嗦,熾哥兒直接被爹爹吼哭了,曹二爺、曹三爺?shù)拖骂^,心情復(fù)雜。 曹煉行禮道:“二叔、三叔三嬸你們先回去吧,父親,太醫(yī)說父親宜靜養(yǎng)?!?/br> 曹二爺、曹三爺知道他們的大哥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接受雙腿皆廢的事實,嘆口氣,兩房人先行告退了。 曹廷安的兩個侍衛(wèi)重新抬起侯爺,默然朝里走去。 江氏跟在后面,走一步哭一步。 曹炯沉默不語。 曹煉抱起熾哥兒,輕聲哄道:“三弟別怕,父親不是在罵你?!?/br> 熾哥兒委屈:“那爹爹在罵誰?” 曹煉道:“誰都沒罵,只是父親喜歡看咱們笑,你不開心,父親便會生氣?!?/br> 熾哥兒似懂非懂。 江氏聽明白了嫡長子的意思,侯爺?shù)耐纫呀?jīng)廢了,如果她們都苦著臉,便是再次提醒侯爺他廢了,侯爺心底的苦悶更難排解。 江氏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曹廷安讓侍衛(wèi)將他放到床上,然后屏退所有人,誰都不肯見。 曹煉三兄弟告退了。 江氏不能走,她也不想走。 接過丫鬟們備好的茶水放到桌子上,江氏走到床邊。 曹廷安仰面躺著,虎眸沉沉地盯著她。 江氏笑了笑,柔聲問:“侯爺渴不渴,我給你倒碗茶?” 曹廷安盯著她的嘴角,冷聲道:“笑什么,我腿廢了,你很高興?” 江氏一愣,跟著被這誅心的話所傷,好不容易才憋下去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滾,我最煩看你這哭喪臉!” 曹廷安再度破口大罵。 江氏捂住嘴,狼狽離去。 后來江氏幾番重振旗鼓,想好好地照顧他,都被曹廷安給罵哭了。 這晚,江氏繼續(xù)獨居后院,孤枕難眠。 翌日,平陽侯府的親朋好友陸續(xù)登門探望受傷的平陽侯。 江氏腫著眼睛招待客人,然而很快客人們就被曹廷安給罵走了。 阿漁、徐潛抱著阮阮過來時,正趕上江氏送一波客人出來,看到女兒,江氏眼睛又濕了。 父親重傷,阿漁本來就難受,現(xiàn)在見母親這樣,阿漁的淚也涌了上來。 “夫人、五夫人多珍重,侯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娘倆淚眼汪汪,客人們唏噓地安撫了一番,匆匆離去。 江氏請了女兒一家進門,疲憊地交代門房:“再有賓客來訪,只說侯爺需要靜養(yǎng),勸他們回去吧。” 門房遵命。 “娘,爹爹到底怎樣了?”阿漁扶著母親的胳膊,哽咽地問。 江氏不想讓女婿笑話,忍著淚道:“你爹的腿……總之他現(xiàn)在心情不好,動不動就惡語傷人,等會兒見了面,若他又發(fā)脾氣,你與守多擔待吧,等過陣子他心靜下來,或許就不這樣了?!?/br> 阿漁都快聽不下去了,心疼。 徐潛抱著女兒,看著哭成淚人的岳母與小妻子,他心情也很沉重。 江氏領(lǐng)著女兒一家進了內(nèi)室。 曹廷安依然躺在床上,昨晚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不許下人幫他換衣洗漱,頭發(fā)凌亂,下巴冒出了又黑又亂的胡茬,瞧著如瘋子一樣。 “爹爹……”雄偉英武的父親變成這樣,阿漁心都快碎成了兩半,跪到床邊哭了起來。 江氏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丈夫。 曹廷安眉峰跳動,看眼徐潛懷里的外孫女,再看看哭得傷心的女兒,他似乎也想隱忍,但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抓起枕頭朝地上砸去:“你也滾!跟你娘一樣都是來催我死的,把我哭死你們就高興了是不是!滾,都給我滾!” 雷霆暴怒,才一開口就把阮阮嚇哭了,仰著腦袋嚎啕大哭。 連女兒外孫女都無法平復(fù)丈夫的脾氣,江氏心灰如死,一邊哭一邊拉著女兒女婿往外走。 阮阮哭得兇,阿漁也哭得抬不起頭。 徐潛讓岳母照顧妻子女兒,他沉著臉重回內(nèi)室。 曹廷安大罵:“你回來做什么,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徐潛看著床上毫無往日雄風(fēng)的男人,面無表情道:“虧你自詡英雄,沒想到連你手下的殘兵都不如,斷手斷腿的將士我見多了,像你這樣自暴自棄遷怒妻女的還是第一個?!?/br> 曹廷安瞪圓了眼睛:“你敢罵我?” 徐潛冷笑:“我只罵該罵之人?!?/br> 曹廷安大怒:“徐守你找死!” 說完,曹廷安不顧一切地要撲過去打女婿,可他腿不能動,上半身才離床,整個人便一股腦栽了下去,“咚”的一聲跌到了地上。 外面江氏、阿漁聽了,爭先恐后地跑了進來。 見到這幅情形,江氏急著撲過來,要扶曹廷安起來。 “滾,都給我滾!”曹廷安使勁兒一推,江氏便撲到地上,頭上唯一的一根發(fā)簪撞到地面。 阿漁原本還想責(zé)備徐潛為何要激怒父親,現(xiàn)在見父親連母親都不憐惜了,她當場愣在了那里。 “走?!毙鞚摲銎鹪滥?,然后拉住阿漁手腕,不容拒絕地往外走。 阿漁已經(jīng)沒有力氣掙扎了,她哭著回頭,看到頹喪倒地的父親,看到捂面痛哭的母親。 阿漁眼前一黑,倒在了徐潛懷里。 —— 皇宮。 夜幕降臨,建元帝仍然在批閱奏折。 和公公彎腰走了進來,見皇上在忙,他默默地站到一旁。 建元帝淡淡問:“曹侯情況如何?” 和公公嘆道:“聽說曹侯無法接受事實,整日罵罵咧咧,侯夫人以淚洗面,賓客們?nèi)凰R退,就連徐五爺、五夫人前去探望,都被他罵了出來,還有,據(jù)說五夫人親眼見到曹侯辱罵母親,受了刺激,暈了過去,萬幸并無大礙?!?/br> 建元帝忽然停筆,看向窗外。 他親眼所見,曹廷安的腿是真的廢了,現(xiàn)在曹廷安一時無法接受,暴跳如雷遷怒親人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他也放心了。 —— 自從曹廷安回府,他已經(jīng)連著四頓沒有吃東西了。 夜黑如墨,江氏一個人在廚房忙碌許久,親自為丈夫做了一碗面。 江氏只擅長做面,平時有廚房伺候,她不用下廚,只有孩子們生辰了,江氏才會親手做一碗長壽面。 她切的面非常細,細細的面條入味充分,又足夠勁道,以前曹廷安能一口氣吃三大碗。 江氏端著面走了進來。 曹廷安躺在床上,聞到熟悉的面香,幾頓沒吃的他肚子立即骨碌碌叫了起來。 江氏心中一喜。 可她已經(jīng)被曹廷安嚇壞了,再欣喜都惶恐,問得小心翼翼:“我做了您最愛吃的面,侯爺嘗嘗?” 曹廷安看她一眼,點點頭。 江氏壓抑著喜悅,又問:“那我,我先扶您起來?” 這么一句,她身體繃緊,好怕曹廷安又要罵她。 但曹廷安只是平靜地點頭。 江氏眼中泛起水色,忍著淚扶丈夫坐好,再將面碗端到他面前。 曹廷安接過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吃得禿嚕禿嚕的。 江氏背對他坐著,淚水無聲落下,不敢讓丈夫知道她在哭。 “再來一碗。”吃到一半,曹廷安口齒不清地道。 “哎,哎?!苯狭⒓雌鹕?,最后幾乎是跑出屋,到了外面狠狠地哭了一把。 肯吃東西了,應(yīng)該是要好了吧? 哭夠了,江氏飛快洗把臉,又盛了一碗面過來。 曹廷安吃第二碗的時候,低聲道:“端兩桶熱水過來,你替我擦擦?!?/br> 江氏如聽天籟,像伺候小時候的兒子那般干勁兒十足地忙活起來。 吃飽了,該洗澡了。 曹廷安腿廢了,不能動,只能讓江氏幫忙擦拭全身。 盯著江氏忐忑的小臉,曹廷安自己脫了上衣,然后讓江氏替他褪下褲子。